若茗沒想到他忽然說出這麼一番話,一時也愣了。以為他如此盛氣凌人,必然針鋒相對到底,哪知道居然轉變如此之快,難道自己罵錯了,他並不是氣量狹窄的小人,而是心胸豁達的好男兒?
這麼一想更加覺得自己過於刻薄,趕緊還禮,紅著臉道:「小女無知冒犯,言語孟浪之處,請兄台莫怪。」
白衣少年原本只是迫於情勢,不得不認輸,見她如此謙和,自己倒慚愧起來,心說,難道我堂堂男兒,居然如此不能容人,看見比自己強的就不甘心嗎?虧煞人家年紀輕輕的女孩子,還有這種肚量呢!
這才心悅誠服一抱拳,笑道:「沒想到姑娘如此大度,倒是在下戴眼看人,從頭到尾都錯了,這裡給你賠不是了。」
若茗見他如此真誠,知道先前的不快已經化解,趕緊笑道:「兄台過謙,小女心浮氣燥,出口衝撞,多虧兄台大人大量不跟我計較,我也就慚愧的很哪!」
白衣少年搖頭道:「哪裡是你心浮氣燥,分明是我嘛!想我一向眼高於頂,以為天底下沒幾個勝的過我的,誰知頭一回出來遊歷就遇到小姐這樣的高才,想來老天也要告誡我不可如此倨傲,讓我知道天底下不單男兒,女子也決不是可以小覷的!」
方卿哈哈一笑:「你們兩個真逗,剛才吵成那樣,如今又對賠不是,這唱的是哪出戲!」
若茗忍不住也笑了,方纔的不滿煙消雲散,因道:「兄台過獎,我這小女子儒家大義學的不好,火氣一上來溫柔敦厚的道理就扔到爪哇國了。剛才得罪了,望你看在我年輕不懂事的份上,別與我計較。」
「這麼說我就更慚愧了,」白衣少年見她一再給自己台階下,越覺得眼前之人可親可愛,趕緊道,「你這麼年輕就有這樣的才學、見識、器量,跟你一比我真是白活了多年,沒一點兒長進。」
「好啦,你倆別再互相誇獎了,有富餘的話誇我一兩句好了。」方卿被晾了多時,忍不住再次插嘴。
白衣少年呵呵一笑:「我可不是虛誇,這位小姐的才學、識見,的確非同反響,我從前坐井觀天,盡看見自己的好處,真稱得上妄自尊大,唉,慚愧,慚愧。」
方卿笑道:「你客套了這麼久,我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呢。」
「呵呵,失禮了,居然還未通名。在下余天錫,敢問兩位高姓大名?」
「小女林若茗。」
「我叫葉方卿。」
「哦,想起來了,林小姐那天是跟葉解元一起的吧?如果我沒記錯的話,葉解元名諱是『端卿』,敢是方卿兄弟的親眷麼?」余天錫立刻想起來了。
「那是我哥,不過我可沒他那麼大學問,也不會賞什麼詩啊畫的,你要是找人賭賽,還是若茗和我哥吧,我看熱鬧就行。」端卿笑嘻嘻的說道。
余天錫見他天真爛漫,一團孩氣,只覺十分有趣,便道:「余某果然僥倖,到昆山不過幾天就能與幾位結識,也明白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看來老一輩常說遊遍天下方可自誇於人前,真真是至理名言了。」
「俗話說不是冤家不聚頭嘛,你跟若茗不打不成交,呵呵,連帶著我也看了場好熱鬧。」端卿又搶著回答。
若茗見他脫口而出「冤家」兩個字,不覺臉上一紅,還好她深知方卿為人,料他是無心亂講,於是岔開話題道:「余兄此次到昆山,是尋親還是訪友?」
「算是訪友吧,有一個朋友近日在昆山,恰好我也想出來走走,就借口找他出來了。也是天幸,又結識了你們幾位朋友。」
若茗見他說是訪友,不好細問,又道:「那日的梁畫師後來去找過你嗎?」
「沒有,」余天錫臉上流露出遺憾的神色,「我也一直想再見見他,誰知道杳無音訊。怎麼,他來找過你嗎?」
「也沒有,我也等的心焦。」
「你等他?有什麼要緊事嗎?」
原來余天錫那天走的早,若茗邀請梁雲林到林家書坊的話他並未聽見,是以不知若茗為何要找他。
若茗將事情大致說了一下,余天錫笑道:「原來林姑娘是做書本生意的,好個風雅的買賣。梁雲林如果能來,可謂得其所哉,我先替他高興。」
「就怕他不來,一連幾天了,一點兒消息也沒有。」
「不然我和你再去集市看看,或者他還在附近賣畫?」
一句話提醒了若茗,想起昨天便說要去找梁雲林,今天剛好是個閒空,於是道:「那樣豈不是太麻煩余兄了嗎?」
「什麼麻煩不麻煩的,反正我也是閒人,再說我也想見見梁畫師,再跟他買張畫——上回那張被你搶去了。」
若茗抿嘴一笑:「畫還在我家裡收著,余兄若是不嫌棄,就送給你吧,全當是我賠罪。」
「果真?早知如此,我那天何必與你針鋒相對呢?早些把酒言歡,豈不是早就拿到畫了?」余天錫大笑。
若茗將人安排在客房稍坐,自己反身回內宅取畫,回來時正碰上憶茗,隨口問道:「我要去街上走走,姐姐去嗎?」
誰料憶茗竟然回答:「也好。」
這回答在若茗意料之外,不由笑起來:「我以為姐姐還要像往常一樣不出去呢!」
憶茗紅了臉,小聲道:「莫非你不是誠心邀我?那罷了,我不去了。」
若茗趕緊拉著她的手,笑道:「姐姐想到哪裡去了?早想叫你一起了,娘總說你身子弱,要你在家靜養,我也不好多說的。難得你今天有興致,我可顧不得娘嘮叨了,說什麼也要把你拉出去。」
兩個人手挽手來到前面,方卿見了也奇怪:「林姐姐也出門?好啊,就差我哥了!」
「你哥哥不去嗎?」憶茗脫口問道,說完才看見邊上有個陌生男子,立刻紅了臉,低頭拈著衣帶不敢則聲。
「我哥還沒過來呢,不過我想他應該也快辦完事了,沒準兒路上就能碰見。林姐姐,這位是我們新結識的余公子,咱們幾個一起出去。」
憶茗低著頭福了一福,聲若蚊蚋道:「見過余公子。」
余天錫還禮道:「在下余天錫。」
若茗替憶茗回道:「這是我姐姐憶茗。」
余天錫點點頭,心說,這個姐姐好生害羞,話還沒說幾句已經紅了臉,跟妹妹比起來,全然是兩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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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想起紅樓裡林妹妹聽說賈母那句「不是冤家不聚頭」,那一種感慨,何止是思緒萬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