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女書商 第一卷 雲起 夜遊Ⅳ
    柳眉嫵右手拿著水晶杯,左手拍在右手腕上,笑的花枝亂顫:「妙極,我以晏幾道開頭,你便以晏幾道結尾,妙,實在是妙!」

    若茗笑道:「更妙的是琴默姑娘的話也說中了,我們幾個全都乖乖的喝了酒,分明就是飲酒行令,哪裡管有沒有輸呢!」

    一句話提醒了眾人,都大笑起來:「哎呀,居然忘了這事,好端端的又沒輸,咱們喝個什麼勁兒呢!」

    琴默被笑聲感染,一時也沒了平素的冷淡,放下琵琶道:「興致起來,多喝幾杯又有何妨呢。」

    「極是。」柳眉嫵咯咯一笑,「我喝多了,暈的很。要是平時,我喝多了就要唱,只是今日諸位高人都在,我不敢獻醜。」

    若茗見她嘴上說著不敢獻醜,一雙霧濛濛的眼睛卻透出狡黠笑意,因說道:「眉姐姐定然是天籟之音,小妹正準備洗耳恭聽呢。」

    柳眉嫵笑的更開心了,臉色瑩白中透出醉人紅暈:「妹妹真會說話,好吧,我只當是真的,我要唱了。」

    說完也不醞釀,張口便唱道:「偶然間心似繾,梅樹邊。這般花花草草由人戀,生生死死隨人願,便酸酸楚楚無人怨。待打並香魂一片,陰雨梅天,守的個梅根相見。」

    她眼波流轉,眉間萬種風情,吻邊千般旖旎,再加上燭光鬢影,藕臂香肩,襯著水面隱隱霧氣,遠處陣陣荷香,一時嬌艷如飛天魔女,即便是馮夢龍這樣見多識廣的也看的呆了。

    歌聲飄去許久,遠遠聽見臨舟零落的叫好聲,柳眉嫵笑著又是一杯,起身走至船頭,道:「月白風清,好一個良宵!」

    端卿先回過神來,讚道:「眉娘唱的是《牡丹亭》?這折戲還沒在吳下流傳開來,想不到竟然在這裡聽到!」

    馮夢龍跟著道:「我也最喜歡這段——花花草草由人戀,生生死死隨人願,說的多好!」

    「只可惜世事從未隨人心願。」也許是夜深的緣故,柳眉嫵嫵媚的笑裡有一絲淡淡悵惘。

    若茗見她傷感,連忙岔開話題:「姐姐剛還謙遜說是獻醜,原來儘是哄我們,就是當年的韓娥1也不一定有這樣的好嗓子呢!」

    「妹妹好甜一張嘴,像喝了桂花蜜似的。」柳眉嫵笑著重又進艙,看了看琴默,道,「琴兒,你從公評來,果真好麼?」

    琴默道:「姐姐唱的極好。這曲子是誰做的?也真是好!」

    「臨川的大才子湯顯祖,可惜已經是頭髮花白的老兒了,不然我倒想去見見他。」柳眉嫵笑著坐下,招手喚小鬟端來一個小小錦墩斜倚著,微帶慵懶道,「許久不曾唱,又喝了酒,喉嚨裡有些疼呢。」

    馮夢龍忙取過雪梨,道:「這個是潤喉的,你吃一點。」

    柳眉嫵接過來卻並不吃,笑笑地看著他:「馮先生如此憐香惜玉。」

    馮夢龍大笑:「太抬舉我了!馮某粗人一個,怎麼會知道這些香艷套路。再說,我眼中從來沒有男女之分,只要是我的朋友,都是一樣的真心相待。」

    「是眉娘唐突了。」柳眉嫵淺淺一笑,「怪我用俗眼看你,誤會你是風流男兒。」

    若茗聽見馮夢龍如此說,心中一緊,莫非前日他的關切也是無心?莫非他一直當自己是男子,像對端卿一樣?沒來由一陣慌亂,不由自主拿起杯子,嚥了一大口。

    馮夢龍此時酒也有了,況與柳眉嫵言語甚是相得,便大膽問道:「眉娘,我胡亂問一句,你莫要怪我唐突。我想我與你素昧平生,你怎麼如此大膽,居然邀我們上船?」

    「邀你上船又怎樣?難道非要像防賊一樣防著你們不成?」柳眉嫵暈生雙頰,微微閉了眼,柔若無骨的身子半倚著小鬟,「有什麼好防的?如果你們是歹人,無非為財為色,財是身外之物,若想要儘管拿去,色麼,我一身飄零,倒也不在乎。」

    若茗三人早覺得她不是尋常女子,如今聽了這番說辭,更加印證了先前的印象。這般美貌,這般豪氣,又這般消沉,諸多矛盾集於她一人之身,卻為她平添一種神秘魅力。

    馮夢龍古道熱腸,忍不住道:「眉娘,既然已經相識相交,有什麼難處不妨告訴我,馮某雖然無能,也當盡心竭力為你分憂。」

    「我沒有憂。」柳眉嫵笑笑,坐直了身子,「不過是湖上風月太好,一時有所感懷罷了。馮大哥,多謝你。」

    若茗心中又是一動。馮大哥,他的確有幾分像兄長,柳眉嫵這一聲大哥,叫的多麼自然,多麼嫵媚,哪個男人能不動心?可是自己呢,同樣是對他深有好感,為什麼不敢像柳眉嫵一樣流露呢?

    不覺有些面紅耳赤,流露什麼?不過才認識幾天,這是怎麼了,滿腦子胡思亂想。

    若茗只覺心神不定,忍不住又是一大口酒,忽然一隻手伸過來,按下了酒杯,輕聲道:「這酒雖然甜,後勁卻大,妹妹身子柔弱,少喝點吧。」

    原來是端卿。若茗思緒紛亂,無意識的衝他一笑,端卿見她一雙眼睛熠熠生輝,雙頰嫩紅,別是一般嬌俏模樣,不覺也有些出神,趕緊別轉了頭。

    柳眉嫵又飲了幾杯,想是倦了,獨自走去船頭坐著,側著臉兒望月。月光像清溪一樣灑在她光潔的皮膚上,卻留不下一點沾染痕跡,臨舟聽曲的幾個人遠遠望著她,不時有愛慕、讚歎的目光投來,甚至有多情人開始吟詩。

    馮夢龍笑喚:「眉娘,快進來吧,莫非你要顛倒眾生不成?」

    柳眉嫵回眸一笑,三分得意,三分倦意,三分冷寂:「他自癲狂,干卿底事2?」

    待若茗等人從畫舫出來時,夜已經深了,黑鴉鴉的湖面上唯有幾星漁火,映著半天星斗,既清冷,又美好。

    若茗酒有些多了,風一吹有些踉蹌,端卿見狀,趕緊上前扶住。馮夢龍酒興正高,一路高聲朗誦得意的詩句,悠哉游哉。唯有豆丁、繡元兩個,沒吃到酒席,也沒逛成夜市,上眼皮親著下眼皮,跌跌撞撞摸了回去。

    端卿一直把若茗送進二門交給黃杏娘,這才告辭。若茗身子雖然綿軟,頭腦卻是清醒,皺著眉道:「哥哥,你覺得眉娘是什麼人呢?」

    端卿素來謹慎,不肯妄言,只說:「性情中人。」

    馮夢龍笑道:「女中豪士!可惜並未留下住址,只好看緣分能不能再見面了!」

    黃杏娘喚丫頭趕著做了醒酒湯,親自喂若茗吃了,又留她在自己屋裡睡。只是若茗睡了,當娘的卻沒法合眼,看著女兒嬌嫩的容顏,黃杏娘陷入沉思:是不是該早點將她終身定了?難不成就讓她這麼跟著葉大公子深夜出遊嗎?

    註:1韓娥,戰國時韓國女子,在齊地賣唱,餘音繞樑三日。因此有了「餘音繞樑」這個成語。

    2干卿底事,南唐馮延巳作《謁金門》,中有名句「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中主李璟取笑他說:「『吹皺一池春水』,干卿底事(關你什麼事)?」馮回答:「未若陛下『小樓吹徹玉笙寒』也。」李璟大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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