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承認,儒家思想對於亞洲的國度的深刻影響力,在歷經數千年中,是那麼的巨大與悠久。
其中,尊師重道。這應該說是依然盛行於各國各界的精華思想所在;而在這各界之中,當然也包括殺手界!
殺手無情無義,這已經是公認的法則。為了利益,任何人都可以把自己訓練成為殺手後去刺殺自己的兄弟、同胞、親人、至交;但是不管任何理由也好,在殺手界中唯一一處任何人都不敢觸碰的禁忌就是,親自動手去刺殺自己的授業師長!
哪怕你的老師是你的殺父仇人,只要他交了你該學的東西,哪怕你就算是去找同行業的殺手買兇殺人也好——你就是不能親自出手殺他。假如你自己親自出的手,哪怕成功了,將要面對的則就是與整個殺手界為敵的下場。
今日叩首,即為我師;明朝遠去,依然稱父。
師徒關係,這在殺手界顯得神聖而不可侵犯!
——摘錄自《關於「師徒」(截選)》
十九章迷蹤
雪利爾青年旅館,坐落在英格蘭偏遠的鄉村小鎮。說是旅館,但實際上卻是風格簡約、租金合理的單身公寓。當全世界半工半讀、旅遊風氣逐漸成形的時候,雪利爾旅館就盤踞在此。據說,已經擁有長達數百年的歷史。
旅館的創始人是虔誠的基督教徒,旅館專門為遊學四方的世界留學生們準備。
淹沒在蘇格蘭甜美草木氣息中的小旅館,每到週末,夜幕降臨的時候,就會在大廳中聚集著來自世界各地的異域留學生們交談故鄉的美景,聆聽當地蘇格蘭小伙吹奏極具韻律的風笛。
同在大不列顛境內,蘇格蘭人與愛爾蘭人同樣源於凱爾特人,而民族性格卻差異極大,音樂風格更是大相逕庭。愛爾蘭人的音樂中沒有風笛,他們喜歡是手風琴伴奏,很平和,很鄉土,很有美國鄉村音樂的感覺。而蘇格蘭音樂中的卻帶有那種獨特的肅殺之氣。就像是這個被貌似同族的外族所統一的古老歐洲名族的靈魂在宣洩。
氣氛在漸熱的風笛吟頌聲中被炒熱,單獨開闢出的大廳,佈置的很有酒吧的味道。每到這一天平時簡出深居,沉浸在蘇格蘭鄉村氣息中的留學生們傾巢而出,將自己放縱其中,一嘗心底種種甘苦滋味。
雪利老婦人,打從自己母親手上接手旅館,已經過去了整整五十個年頭的。年近七旬的老婦人,溫和的坐在大廳角落處,靜看年輕人隨著風笛聲樂起舞、歡歌。張張臉孔被酒精和樂聲感染上節慶的氣氛。
「遠道而來的先生,請!」老婦人十分禮貌的招呼著,從祖先們身上延承下來的純貴族血統,讓年過七旬的老婦人,依然保持著完美的儀態與溫文的氣質。
她對面坐著一位非常特別的客人。濃眉大眼的樣貌,冷峻剛毅的氣質,以及一身洗的發白的唐裝,都很容易就可以看出他是不折不扣的東方人——中國人。
微笑著,木鷹黎淺嘗杯中用玉米、黑麥自釀的威士忌。金黃色的,好像阿波羅太陽神髮色的清冽酒水順著喉管而下,全身都暖和起來。瞇了瞇眼睛,放鬆享受著週遭的氣氛:這丫頭還真是會選地方。
自從那天和政-德光撕破臉皮之後,木鷹黎在「影武者」的組織內,日子可以說是日益難過了。不久前,德光更是變本加厲的將自己幾個比較親密的老友一起肅清了!這讓木鷹黎與政-德光之間再次發生猛烈衝突……以此為契機,對影武者整個組織,越來越不報希望的他,索性乾脆就一怒之下離開了日本!
從日本出發後,木鷹黎就這樣一邊甩開跟蹤自己的菜鳥們,一邊四處旅行;而這個幽雅的鄉村旅舍,則就是他輾轉來到的第三個地方。
「先生,您要看的房間在二樓最右端,如果不介意的話,請您休息一晚,明早再繼續您的旅程。」彷彿是不勝酒力,上了年紀的人既貪戀獨屬年輕人的熱騰氣氛,又無奈於自身精力的匱乏,老婦人歉然道。
很奇怪的感覺,按照旅館的規矩,雪利爾青年旅社不接待除去留學生以外的旅客。可是眼前這位,在日幕時分突然到來的,自稱是旅遊愛好者的陌生訪客,竟然讓老婦人萌生了一種熟悉親切的感覺。
面前的中年男人不由自主的讓老婦人聯想到幾年前曾入住旅館一位可愛女子。那是個多麼漂亮的孩子啊,直到今天老婦人還記得那位沉靜的、優雅的、莫名哀愁的東方女子。
或許,來自那個古老國度的人,總是具備這種特質吧,老婦人在心底對自己說。再道了聲晚安,自己上樓去了。
又品嚐完兩大杯美妙的金黃液體,木鷹黎悄然離開大廳。
樓道在大廳的側門處,盤旋上升的胡桃木樓梯老舊而耐用,多年的磨礪,凡倒在扶手處折射出金屬般堅韌的光芒。
沒費什麼工夫,木鷹黎找到了那間小公寓。
這是間背陽的小房間,不像普通背陽的房間陰冷潮濕,才打開門,木鷹黎就感覺到一股乾淨的空氣。房內設施簡單而實用,單人床,單人廚衛配套。處處透露著經營著的簡約整潔風格。
木鷹黎微笑著關上門,躺在鋪著潔白床單的席夢思床上。
房間裡沒有開燈,窗戶外淺淡的月光透過胡桃木的窗領在床前的地板上交織出勻稱的幾何陰影。
樓下大廳裡的風笛聲依稀可聞,那些精力旺盛的世界留學生們十分享受每週一次的狂歡活動,不到夜半是不會休息的。
靜默的空氣中,透露出些許的躁動,木鷹黎靜靜的躺在床上,鼻息均勻,似乎已經入睡。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午夜十二點的時候,樓下大廳牆壁上的古老掛鐘發出悠長的敲擊聲。渾厚的鐘擺的韻律,在夜色中傳得很遠。
忽然,原本靜止不動的人,好像脫兔,從床上一躍而起。月白色的唐裝在窗口打入的月光中閃露出金屬的質感。
沒有記錯的話,那架古老的掛鐘應該是十七世紀時候的產物,精良的手工工藝,讓它經歷了將近三個世紀的漫長考驗。午夜十二點,時鐘的時針、分針、秒針都齊齊指向鐘面上凸出的羅馬數字XII上。
羅馬數字XII由X、I、I三個單獨的數字組合,分別表示10、1、1的意思。
午夜月光透過鏤空的胡桃木窗欞打進來。在原木地板上落下厚重的陰影。光和影的明顯分割線,看來就像是從地板接縫中滲透出的黑色線條,一道道規則的幾何曲線,映出古怪的紋路。
蹲低身體,目光聚焦在腳下的陰影上。木鷹黎從隨身衣袋中取出一副銀色墨鏡帶上,又耐心觀看了一陣,他才露出滿意的微笑。
10、1、1,的確是完美的構造!
木鷹黎一生只收過兩個徒弟,一個是臨兵,另一個則就是他常稱做「丫頭」的洛了。
作為師傅,木鷹黎在文靜還是小姑娘的時候,就已經把隱藏自己行蹤的第一課就是傳授給她了。當時的場景到現在還歷歷在幕……
「我現在接下來要交你的東西,是怎麼隱藏自己的行蹤。這雖然是第一堂課,但是你卻可以選擇學與不學,信任還是不信任我!」
「為什麼這樣說?」
「作為一個殺手,自身的隱秘性和對組織忠誠度都同樣重要。不過現實中,在這種入組織第一天就必須宣誓的至死不逾忠誠裡,卻隱藏著另一種矛盾。有些時候你往往要選擇,是帶著組織的忠誠死去還是想方設法活下來。而或許,你活下來的原因就是組織無法容忍的底線,這樣一來面對著組織的追殺!用另外一種不屬於組織的方式隱藏自己,這就顯得猶未重要了!」
「不屬於組織的?有什麼不一樣嗎?」
「廢話,我傳授給你的東西,怎麼能拿來跟我敷衍小日本的玩意比呢?」
「那麼你的意思是?
「也就是說,這樣的方法,因為是我傳授給你的,所以對於我來說,根本不起作用!」
「原來如此!」
「怎麼樣?丫頭,學不學!」
非常沒有風度的木鷹黎都快笑的摀住自己的肚子了。一想起當時「洛」這個丫頭咬緊牙關一臉堅決好像是走上不歸路的樣子,木鷹黎就常常笑的肚子抽筋。
不過事情的經過就是這樣的。當一個殺手的行蹤必須保密,甚至對自己的組織也不能透露的時候,與「洛」有著殺手界最神聖的師徒關係的木鷹黎,卻有著不為人知道的辦法探測。
……
「記住,無論在任何地方,總是會有一些永久不變的東西。它們可以是徽章、可以是光影、可以是任何一種被常人忽略的,處於視覺死角的東西。你們要做的事情就是,在到達任何地方的第一時間,找到這些在短期內,不會因為時光流逝而改變的東西。短期的概念是——十年!」
文靜拜木鷹黎為授業恩師的第一課中,就牢牢的記住了上面的兩段話。
師徒間總是會有諸多相似的微小細節。比如木鷹黎在才踏入雪利爾旅館的時候,就下意識的覺得這地方很舒適很寧靜。這樣的感覺對尋常人可能只是一時的感觸,可是對於從事「殺手」這種特殊職業的人來說,這樣的吸引力無疑是強烈而不可抗拒的。
強烈到,讓他們不由自主的想要停留下來。在這個美麗平靜的地方尋找短暫的心靈慰寄。
第十根窗欞,第一根窗欞,最後一根窗欞分別投射在地板上的陰影,在特製感光眼鏡下,出現三個淡淡的銀灰色阿拉伯數字。完全沒有意義的數字,在熟悉彼此習慣思路的另一群人眼中,就具有別樣的深意。
木鷹黎收好銀色眼鏡,這才心滿意足的躺上床。大廳中的狂歡已經進入高潮部分,當古老掛鐘響起單調的一聲揍鳴的時候,所有的一切都歸於靜匿。木鷹黎在寧靜的空氣中,在這個文靜曾經逗留過無數晨昏的小公寓裡,不久後就開始有些迷糊了……
比起要用酒精麻醉才能慢慢睡去的日本,這裡簡直就是天堂!
一夜無夢,一直睡午間的風鈴被清風吹的一直做響為止。
「告辭了,謝謝您的款待!」感謝的鞠著躬,木鷹黎轉身就離開了旅店。
按照臨別時向老婦人打聽的道路,順著雪利爾青年旅館的路線,沿山路徒步行走了一個大約小時,木鷹黎就到達了聖瑪麗教堂。
這是這片山地中唯一的教堂,佔地不廣,卻打理得井井有條。每天都有當地的蘇格蘭農婦輪流到這裡來獻上鮮花、打掃佈置。
教堂是基督教徒每週必來的地方,任何國度的人對於自己的信仰總是格外虔誠。小教堂的聖台上,金屬十字架上受難的主正用憐憫的姿態俯視著他的信徒。
精緻的銀色燭台中央,每座教堂供奉著的聖物全手抄本的拉丁文聖經安詳的躺在聖台上,等待每一位來禮拜的信徒,將雙手放在古羊皮的封面上,傾吐心中的罪惡與懺悔。
木鷹黎來到教堂中央,雙目環視一周。最後,那本被每代神甫代代相傳的手抄聖經引起了他的興趣。
老舊的薄羊皮,即使經過無數代人的傳承也依然保持了它經舊耐磨的特性,反而因為年代舊遠,產生一種神聖的、不可侵犯的神秘光彩。
木鷹黎小心的將羊皮聖經捧在手裡。十分敏捷的翻閱到三個特定的頁碼。拉丁文原文的聖經絕對不是一般販夫走卒可以輕易閱讀的。木鷹黎耐心而專著的將目光凝聚在眼前的古老文字上。類似英文的古老文字,字裡行間都滲透出那個曾經輝煌一度的古老國度的餘韻。
「我便看出智慧勝過愚昧,如同光明勝過黑暗。智慧人的眼目光明,愚昧人在黑暗裡行。我能看明有一件事,這兩等人都必遇見。我就心裡說,愚昧人所遇見的,我也必遇見。我為何更有智慧呢。我心裡說,這也是虛空。智慧人,和愚昧人一樣,永遠無人記念。因為日後都被忘記。可歎智慧人死亡,與愚昧人無異。」輕聲默念著摘自《舊約-傳道書》中的一段。
「先生,您真是我所見過的最虔誠的信徒!」老神甫在旁邊觀察木鷹黎已經很久了。這個東方人竟然是如此虔誠的基督信徒的事實,讓老神甫覺得分外欣慰。
「是嗎?」木鷹黎淡然道,幾乎是不敬的語氣與他專注的閱讀聖經的神態形成強烈對比。
老神甫依然沉浸在自己的憑空臆斷中,不以為意。
「上主見人在地上的罪惡重大,人心天天所思念的無非是邪惡……如果沒有罪惡,那世上不就會有大半的人失業。」說不上是自嘲,還是感歎的語氣,木鷹黎的後半句話很明顯有種蕭瑟的味道。
「你若做的不好,罪惡就伏在你門前,企圖對付你,但你應制服它。」老神甫彷彿尋覓到知音,興致勃勃的跟木鷹黎討論起自己多年侍奉主的心得。
「就如罪惡就這一人進入了世界,死亡藉著罪惡也進入了世界;這樣死亡就殃及了眾人,因為眾人都犯了罪:成義也是如此——沒有法律之前,罪惡已經在世界上;但因沒有法律,罪惡本應算為罪惡。」讀到這一句的時候,木鷹黎幾乎笑出來。
罪惡,對於一個殺手來說無論什麼形式的罪惡都不完全不必要的!
閱讀大段的聖經不是因為虔誠,他所要獲取的是字母而不是文字!任何神的打救,神的啟示都與他們這群注定走上不歸路的「殺手」,無關!
幾乎是歉然的,「對不起神甫,我是一個無神論者。」完全不顧老神甫滿臉驚恐的表情,告別神甫,木鷹黎轉身離開教堂。
將新獲取到的南北緯坐標數值,輸入便攜式定位儀的時候,蘇格蘭高地的清醒空氣讓人精神一振。停駐半晌,木鷹黎在想是否要刻意放慢行程。
小巧的液晶表盤上準確的顯示出,木鷹黎的下一個目的地,位於法國南部的小鎮,世界上釀造出最高品質葡萄酒的葡萄故鄉——波而多!
到底,他會在波而多遇到自己口中那個倔強的丫頭嗎?
還真是期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