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第一抹晨曦的光線穿窗入戶,占南弦同往常一樣睜開了眼睛,入眼乍見懷中嬌顏,清晨的心情異常奇特,那情形就像許願已久的美夢終於成真,讓人一時之間不能適應,又怕只要動一動夢境會就此消失,他屏起呼吸,凝視她沉睡中的臉,眸中現出絕世罕見的溫柔。
視線移至她微翹的嬌嫩唇角,他幾乎失笑,沒想到便連這裡,昨夜都不能倖免地被他惡意吮出點點粉痕。
在她唇上輕輕印落一吻,一點點將臂膀從她頸下移開,他翻身起床。
直到傳來浴室的關門聲,溫暖才將眼睛悄然睜開一線。
正如徹夜歡娛並沒有擾亂他的生物鐘,他依然按時早起,即使床上有著她在,似也不能令他的日常行程改變分毫……如果他連這點都不會為她而做,還遑論其他?
自重逢之後他對她有著不可思議的強烈慾望,但除此之外,她見識過他在商言商的凌厲,見識過他驚人的冷酷理智,見識過他對自我情緒的平穩控制,更親身經歷他俘獵女人心的高超伎倆。
但就再也不曾見過,那發生在當初分手時他因她而失控的情形。
他對她施用的手段幾乎是致命的,她無法抗拒,而他,卻始終高明地與她保持著一種無形的距離,只除非是他自己撤開那道立在她面前的藩籬,否則,關於他與她之間有無未來,她無法開口去問,他則永恆閉口不談。
他一直,氣定神閒地運籌著手中一切。
那如堅冰一樣的意志力早突破了九重天,獨自停留在無人能及的第十層上,強硬如剛,冷漠如冰,沉潛如老僧入定,再也不會因了任何人而影響一絲情緒或半毫舉動。
玻璃門再度牽動的聲音讓她迅速合上雙眼。
占南弦邊走邊擦拭仍滴著水珠的黑髮,潔白闊大的浴巾往更衣室的籐籃裡一扔,依牆而設的架子裡整排都是各種質地、面料和時款的法式白襯衣,全部由巴黎名設計師手工縫製,褲架上則排滿珠色,米色,灰色和黑色系列由淺至深的長褲,旁邊的西裝、休閒外套和禮服全部在名牌處植有超薄芯片,袖口往嵌在牆面的紅外線儀一掃,液晶屏幕便會列出該衣裳曾被他披身在何年何月何日出席過何種場合。
穿著完畢他在床邊坐下,看著那蜷成一團的人兒似仍宿睡未醒。
這對穿衣乃至居住的苛刻品位,開始時是她強行灌輸給他,她喜歡各種時尚,每每皆能敏銳地捕捉潮流尖端,從衣飾到室內裝潢都有自己的獨特見解和喜愛風格。
他便是受她影響而慢慢形成觀感,在她離去之後,又彷彿想經由什麼來懷念,循著她當年留下的品味軌跡,最終一切在日常生活裡成為自覺平淡無奇的習慣,卻不意被雜誌登上封面,驚歎從來沒有人能如他這樣,把素淨清雅的白色穿出高貴尊榮的格調。
俯首,下巴擱在她的肩沿,他輕舔她性感致命的頸窩。
她忍癢不禁,眼睛還未睜開嘴角已牽出微彎笑痕,四周籠罩而來的清新氣息鑽入鼻端,讓人心曠神怡,而她深呼吸不願醒的陶醉表情使他眸中掠過溫柔暖色,但在迎上她慵眼微張的瞬間,他臉上只剩下勾魂含笑。
相互凝視,誰也沒有開口,彷彿都捨不得打破這一刻兩心相印的迷離。
最後還是她忍不住,仰首看著他薄櫻似的唇瓣,「你要遲到了。」
她仍記得,他每天準時八點半一定會出現在六十六樓。
牽來薄被細緻地蓋好她裸露在微涼空氣中的一隻玉足,然後另一隻,他道,「今天我要飛香港,有個合同要簽。」輕描淡寫彷彿隨口而出的閒言,又似和她解釋為何他要一早出門離去。
她微微一笑。
這嫻熟無比的動作早成為她最好的情緒掩飾,此刻的他不會知道她的內心有一點點歡喜,然而更多的是失落,毋庸否認,她原渴望更多,不是這簡潔到似有似無的一句交代所能滿足。
「好的。」她柔聲道,刻意避開一聲再見。
彷彿全不介意她的毫無回應,他吻她的唇,然後起身,對視的最後一眼他沒有問她會否留在這裡,她也沒有問他何時回來。
他走出去。
定睛看著門在他身後被無聲合上,她這才清清楚楚地知道原來自己的懦弱已到了什麼程度……只是,如今的她,已經沒有了勇氣去再度證明自己還會為了誰不惜一切。
緊關的門外,占南弦並沒有即時離開,而是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這不經意的停留終於還是洩露了他細微的情緒。
轉身穿過起居室和會客廳,走到套房門口時他遲疑了,回首看向睡房那扇他親手合上的門,裡面無聲無息,一絲憐惜劃開種種情緒漫上心頭,凝成微弱的悄然提醒,門後有一個他無比珍愛的女人,此刻正極需撫慰。
克制住心軟,他還是抬腿走了出去,然而腳下卻越來越慢,還沒走到樓梯已停了下來,輕輕歎口氣,唇邊不自覺彎出一抹無奈,他轉身回去。
房內溫暖正打算從床上起來,忽然聽到Bressaoe的歌聲。
她攀過身去取來手機。
「我已經把戶頭結清。」溫柔說。
她笑,「怎麼樣,小數點前的零夠不夠讓你晉身十大富婆排行榜?」
溫柔大大驚訝,「你快看看外面太陽是不是從北邊出來的,怎麼有人一早心情這麼好?居然跟老姐開起玩笑來了。」真是萬年難遇。
溫暖失笑出聲。
占南弦安靜地站在門外,直到裡面把電話講完,他才鬆開握著門把的手,緩慢收回,再度轉身離開。
下到一樓他撥通高訪電話,「幫我辦件事。」
等在門口的歡姐把大門拉開,將行李箱子遞給司機,他上車離去。
途中高訪回電,「溫柔把溫暖的股票基金債券已全部清空。」
他不出聲,好一會,才掛了電話,神色幾乎看不出一絲波瀾,如止水那樣平靜。
她愛他,她依然愛他,但卻愛得那麼有條件。
一直愛得那麼有退路。
明明愛他,卻愛得那麼矛盾和小心翼翼,從不衡量他的付出而始終只以她自己反覆的心情來決定進退,那麼害怕再以他為她的責任,在他一次次如飛蛾撲火一樣追逐她時,那樣吝於無條件地給他再多一點點幸福。
她回來,竟是為離去作打算,終究還是,再一次讓他失望了。
曾經,年少時他愛對了這個人,但卻愛錯了方式。
此後許多年間,他才真正領悟一個道理。
不求回報,是愛情裡最致命、最要不得的縱容。
如果愛一個人愛到只是付出而不求回報,甘心犧牲而並不想擁有,太過寬容而從來不怨不恨,那只說明,對方的愛與自己的並不對等,在付出的過程中全然不計得失的純淨會令人快樂,當其時他也確實十分快樂,然而,太多的悲慘實例從未間斷地證明,像這樣天平向一方過度傾斜的感情,往往最後都走到了結束。
因為不求回報,對方也就習慣了自己的付出,而沒有意識去回報。
以至,當初她可以那樣輕易地說出分手。
即便不是因為溫柔,也肯定會有其他的導火線,她的輕易來自於完全沒有珍惜的概念,只是未料由此衍生的代價一生也無法磨滅而已。
感情中兩個人的付出孰多孰少無法精確量化,然而多少如同他們一樣的戀人最後走到分手,原因恰恰正是其中某方一直不求回報——如果,從相戀最初就令對方也有付出的自覺,如果從一開始就潛移默化地令對方形成與自己同等的珍視意識,結局卻極可能會截然不同。
所以在十年之後,他費盡苦心,只為要她給他一個公平對待。
寵她,是一件太輕易的事,但他不能,至少現在還不能。
因為已深深明白,只有當兩人之間的感情天平保持在相對平衡的狀態,才能到達他想要的永恆長久。
如果他與她之間始終是一場博弈,那麼這次她不能再撥亂棋子,不能再撒嬌賴皮,而必須得把這遲了整整十年的棋局與他下完,戰和方休。
不管是辦法,還是手段,他一定,會令她如他所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