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之海洋 外傳 第四章 瘋人
    「你是一個很不平凡的人。」

    坐在醫院的大廳等候席上,聽著身邊那個中年大叔這樣評價自己時,黃而實在有些想笑。倒不是說這位大叔的法眼有誤,而是這個道理過於顯而易見。然而大叔卻忽然雙眼神光大現,盯著黃而說:「你笑我什麼?我有問題麼,我有問題麼?」

    他連說了五六遍「我有問題麼?」,顯得氣勢洶洶。黃而非常疑惑,只得在搖頭的同時認定他有一定的問題。大叔冷笑了一會,說:「你還是不相信我。沒關係,因為你不瞭解我。但是我瞭解你。」

    「你知道我什麼啊?」黃而滿不在乎地問。

    「有些事物,你還未來得及發現。」大叔突然放聲大笑起來:「但你很快就會知道的,很快會為之痛苦,為之瘋狂的!我可以看到你那時的扭曲面孔,真是恐怖得有趣啊,哈哈!你會明白的,只需要一點點時間。畢竟你早就在自覺不自覺地使用自身的能力了。」

    那是五七年五月時分,黃而因中考體檢在芙蓉鎮的川北區第三醫院見到了這個奇怪的大叔。大叔的說話,他很快便全部丟在腦後了。但當他明白大叔的話中含義時,卻正處在一個非常奇特的時間和場合:在踏進中考考場的一瞬間,他腦子裡似乎有一根繃緊了多年的弦忽然斷了,各種紛擾煩雜的東西都闖入了腦海。往日懵懵懂懂感覺到的一些東西,突然間全部變成了現實——

    他完全能夠明白周圍的人的思想!

    不需要刻意努力,只需要正常的呼吸和心跳,也就是只要他這個人保持著正常的生理運作,他就可以毫不費力地瞭解到旁邊人的思維!不是文字,也不是語言,是一種最直接的東西,簡而言之,信息。只要稍微集中精力,這種覆蓋範圍可以更遠更深。

    即便初中時代的黃而已經是個膽大包天、肆意妄為的傢伙,這種突然的發現也使他幾乎難以自持。特別是當他發現了路過身邊的一個道貌岸然的教育局考場巡視員那內心骯髒之極的念頭時,當他的思維捕捉到了保衛考場的派出所長永遠都不會為人所知的秘密財富後,新現的狂喜、新世界的茫然和舊價值觀的崩潰交錯在一起,讓他在原地幾乎發了一個半小時的呆。

    具備這種能力的人是危險的,有被天界局拘捕的危險。但只要隱瞞得好,這個世界似乎沒什麼地方是不可以去的……

    可是,黃而的選擇卻連他自己都覺得意外。他把注意力瞄向了前排成績最好的一個同學。當然,黃而不是蠢蛋,他沒有作出那種會被人發現作弊的通篇抄襲行為。因此,他爆出了南河一中最讓人跌破眼鏡的大冷門:一個從來沒認真看過書的傢伙,竟然考進了南山!

    大家都謠傳說是他父親走的門路。實際上,每個家長都盡了自己力所能及的努力,但包括黃而父親在內的大多數人能付出的都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金錢或物品,遠遠不夠打進南山這座堅實的堡壘。黃而考進南山時是年紀一百五十名,名次算是不差的了。知道錄取的消息後,他父親特地買了一瓶酒,與兒子對飲而光,要求兒子繼續爭氣,繼續一鳴驚人。

    但黃而心裡想的已經不是這些了。在這個世界上,他似乎已經成了神一般的存在。什麼秘密都逃不過他的注意,即使自己不注意,那些東西也會隨時隨地的進入他的腦海。起初他不覺得這有什麼,反而興致勃勃地進行了這方面的探索和研究,取得了不少新的發現。當他發現自己可以用精神脈動驚嚇貓狗時,著實興奮了許久,但當他可以輕易操縱一些不經事的小孩去做事時,他終於隱隱地感到恐懼了。

    中考之後的暑假是漫長的,但終於到了結束的一天。進入南山時,黃而的精神力已經比起初增幅了數倍之多。雖然依靠這種東西作弊考試再容易不過,可他的心思已經幾乎沒放在這上面了。精神控制、思維探索,這些每天都有新進展,都有新發現的神秘領域就像黑魔法一樣誘惑著他。可半個月之後,黃而開始消瘦了——他的精神已經開始無法支撐這種過度膨脹的後果。他的意識範圍已經達到了兩公里方圓,在這範圍內的一切信息都源源不斷地流入他的腦海,完全是被動式的,不需要他主動去開啟——他也無法開啟,更別說關閉。

    人的意識容量是有限的。當你全心全意想著今晚該去打什麼遊戲時,意識裡忽然竄進一公里之外一個歐巴桑計算殺雞下刀的部位這種念頭是很掃興的。至於一些野雞旅館裡的流鶯嫖客的淫穢念頭,則下流得讓黃而這樣格調不高的人都無法快活得起來。這種東西如果時不時地出現,一定會顯得非常討厭。但對於黃而來說,問題已經嚴重到了比討厭嚴重一萬倍的程度:

    他似乎成了一部中等城市電信局的中心程控交換機,每時每刻都有無數的信息流進入他的腦海。雖然他很聰敏伶俐,想到了一些臨時對付的辦法,但是都是治標不治本的招數。可見搞這些神神怪怪的東西,沒有師父無師自通是多麼危險。他的措施說起來很玄,簡而言之就類似於治水方略裡的開挖洩洪區。可他的意識範圍卻還在無休止地每日每刻不停擴大中,就好像干流的流量在不住上漲。而且流量上漲的幅度遠高於他挖洩洪區的速度。此時,黃而終於明白,自己的大腦指不定什麼時候就會徹底「轟」地一聲徹底炸掉。那個原本不該運轉的,一運轉就瘋狂加速終日不停的機器,大概離自我毀滅已經不遠了。

    此時回想起來,那時黃而居然還能保持基本健全的人格(雖然這種健全並不意味著高尚)可謂一種奇跡。他無時無刻不在瘋狂與清醒間徘徊彷徨,可同時居然還有精力去報名參加電腦學習班,在班上認識了章渝。聽說章渝家裡有一部舊電腦後,黃而要求到他家去打遊戲——這是超人才能做到的事,他可以忍受著南河鎮幾萬人的精神流湧入——那簡直就是一種類似黑客攻擊戰術中的D擊一樣的信息轟炸——跑別人家打遊戲。換作我遇到他這種事,早就躲到平武的深山老林裡一輩子不見人,終生與熊貓為伍了。但黃而不是我,因此他有了我永遠得不到的奇遇:他在章渝家裡遇到了那個神神怪怪的大叔,才知道他是章渝的叔叔。

    「你遇到了我,是你的造化。」大叔大大咧咧地說:「既然有緣,我就指點你一條道。」

    章渝被趕出了家門。半天後,離開章家的黃而面貌上沒有改觀,然而已經脫胎換骨。在大叔的一些難懂的,類似狂人癡語的提點下,他終於找到了開啟和關閉自己思想的鑰匙,用三層精神枷鎖把自己的能力牢牢封住。這種奇特的能力終於開始為他所控制。但是,告別章渝時發生的一幕,卻讓他大為意外——此時他已經恢復平常,不再隨時可以窺測別人內心,也沒有那種必要。吵了幾個月,總想清淨些時候的。他直接問章渝:「你叔叔是幹什麼的?真是個有本事的傢伙。」

    「啊,我還擔心他會跟你打起來呢。」章渝困惑不解地回答:「他有神經病的,經常到三醫院掛號。但家裡沒什麼餘錢給他治,一般是治幾天就接回來看著。」

    黃而傻了眼,然而稍稍開啟了第一層封印探測了章渝的思維後,卻發現他並沒有說謊。呆了好一會,只得哈哈大笑道:「天才和瘋子,真的只是一線之隔啊!」

    可以控制這種力量的黃而開始了更進一步的不良之旅,但唯有在電腦班裡的課程除外。他在那裡顯出不一般的認真和才華,很快與章渝結交甚密。章渝也逐漸知道了他的秘密,但忠實地替他保守住了沒有外傳。

    倆人此時在戴家灣喝酒聊天,談到的便是當年章渝叔叔的往事。說起他的去世,兩個少年並未覺得特別悲傷,只是覺得有些遺憾。又喝了一會,章渝才問:「羅盈究竟怎麼了?」

    「只是一瞬間的沒把握住,我感覺到了她的真實想法。」黃而長歎一息,重重地把酒杯頓在了桌子上,說:「我中午給烤油時的感覺是真的。她出現在了那裡,冷冷地看了我好久,然後一言不發地走了。她全都聽說了,我沒有認真讀書,全心全意打牌,並且向她撒謊,這些她全都知道了。她的心裡是又鄙薄又憤怒,可卻沒有當著我說出來。」

    「是個好女孩啊。」章渝也隨著歎息了起來:「雖然沒答應你什麼,可人家對你還真的不錯,沒在校門口那麼大庭廣眾的地方給你難看。」

    「但她會說的,她會責罵我的。約好了明天晚上——」黃而抬腕一看表,失笑道:「都是今天了。她會羞辱我,會把我貶得一錢不值,雖然我……雖然我本來就……」

    「本來就一錢不值」這樣的話終於沒能說得出口。酒入愁腸,年少的黃而竟然已不知覺間淚流滿面。章渝連忙拍著黃而的肩膀,說:「怕什麼,不怕!你真知道她會這樣做?」

    黃而淒然說:「那還用想嗎?」

    章渝說:「唉,不說那麼多了,喝酒,喝酒。」

    「也是,除了喝酒,還能做什麼。」黃而轉身大喊:「老闆,再來兩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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