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之海洋 外傳 第二章 守望
    「黃二,你怎麼老這樣。」章渝勸說道:「不就是最後一道題沒做嗎?我們都算過分了,你前面應該不會失分的,就算最後一道大題沒作,也應該能過,準沒問題!」

    「都說過不是為那件事了。」黃而仍然出神地看著窗外,不時哀歎兩句。

    「你平時可不是這樣的。」章渝很認真地湊到面前看了他一陣,忽然一拍大腿:「我明白了,時下春末夏初,你準是發情了。」

    章渝與黃而的交情不差,屬於這個學校裡面對黃而不會發抖的屈指可數的數人之一。兩人在高一時因同在曾老師手下學計算機而相識,雖然不同班,卻比一般的同班同學更為熟悉。按照往常的慣例,黃而會一拳搗過來——當然,力道只有他平日打架時的十分之一,不然章渝會表演空中飛人。然而,這次做好了防禦架勢的章渝卻沒有遭到想像中的攻擊,偷眼一瞧,黃而竟再次陷入了沉思中。這種毛病可不輕,把章渝給嚇壞了。

    「把你的單車借給我。」黃而忽然沒頭沒腦地說。

    「誒?」

    「放學後,我要到M中去看看。」

    「那裡有人惹你了?跑那麼遠打架可不好啊!你在南山這邊靠名氣都能嚇爬下一摩爾人,可那邊人對你不熟,要是一擁而上……」

    「囉嗦,我不是去打架啦!」黃而沒好氣地說:「那天上機考試時遇到一個女孩,我那個……那個……」

    往日口若懸河的黃而,忽然結巴了起來。「那個」了十幾個回合,卻說不出早就醞釀在心的大話。章渝終於看出了端倪,臉色由懷疑到怪笑:「哈哈,你……」

    冬去春來……

    誒,季節有誤,而且太誇張了。總之,從那天開始,章渝就不得不過著每天上學放學走五公里路回家的生活。黃而則天天騎著章渝的單車,提前一個小時上學,推遲一個小時回家,為的就是到M中路口躲著守候那天遇到的女孩。

    如果讓半個月之前的黃而來看待他現在的行為,準得嗤之以鼻,丟下「白癡」二字。然而此時他卻什麼都想不到了。每日只有早早寫作業睡覺,一早起床吃飯,然後騎著單車穿越大街小巷、農田溝渠,橫穿三個小鎮到達M中路口,找個隱蔽的地方躲起來等待,然後狂奔向南山去上課。晚上放學後再依次把這道工序反向運行一次。守候了三天後,他終於看到了那個女孩的身影。然後他幹了一件極蠢的事——雖然這件事比之他以後干的許多事已經不算什麼——心臟狂跳之下,他提起單車,調頭逃跑了。

    「整日想的都是她。」黃而對章渝坦言了:「也不知有哪裡特別好,但一想著她,整個人就變得不對勁了。」

    章渝問:「知道她叫什麼名字,住哪裡,家裡有什麼人了嗎?」

    「不知道,還不知道。」黃而的笑容忽然變得弱智了起來:「只要能看見就好了。」

    誰也沒想到,就在他說了這席話的當晚,他就遇到了一個極好的機會。當晚大雨瓢潑,狂風甚至吹倒了南山門前的一顆五十年大樹。天氣如此惡劣,老師們懷疑南山的破校舍說不定會出安全事故,紛紛對學生暗示可以跑路,不進行點名。於是晚自習進行了一半,全校學生便跑得差不多了。黃而自然是率先溜出校門的人之一,剛推車出校門,忽然給一人拉住。回頭一看,卻是披著雨衣的章渝。連忙堆笑道:「再用幾天就還你,不用那麼小氣麼。反正今晚這麼大風雨你也用不上。」

    「回家吧!」章渝苦口婆心地說:「我都實在是看不下去了。你看看這鬼天氣!M中多半早就放學了,你趕過去也沒人。而且路上會很危險的。」

    「你認為你勸得住我麼?」黃而哈哈一笑,蹬車便飛馳出去了,遙遙地傳來他的高聲歌號:「迎著風,冒著雨,我是不畏艱險犧牲的好男兒∼∼∼啊∼∼∼∼∼∼∼」

    後面是一句慘呼,他連人帶車摔到溝裡去了。章渝正想找人幫忙去救,卻見他忽然又提著車跳了出來,如沒事人一般騎了下去,只得聳聳肩,轉身回家去了。

    冒著狂風大雨,黃而穿行了三河兩鎮,在稀滑的田坎、咆哮的溝渠邊表演了無數的高難度動作,摔了十五六跤,歷經五十分鐘,終於趕到了M中的路口。M中的學生正在零零星星地離去,但看模樣多數都是高三的學生——這種情景很不好,意味著多數低年級的早就離開了,他多半是空跑了一趟。不過,黃而本來也沒抱什麼指望。一路的奔波,不過是一種癡迷的執著,並沒有考慮後果。

    他候了十多分鐘,見不會有什麼收穫,正想回家時如何解釋這一身的淤泥和淤青,忽然眼前一亮,他的天使出現了。

    大雨是從下午忽然降臨的,來得毫無徵兆而持續不斷。天使沒有帶傘,勉強舉著書包遮在頭頂,低頭跑上幾步,又被大雨澆得喘不過氣來,只得皺眉躲在一邊樹下。校服被雨水淋得緊貼在苗條的軀體上,更顯得格外動人。忽然一個驚雷滾過,天地都為之震顫,天使不由失聲驚叫了出來。叫到半截,更轉為了由衷的恐懼——她的身邊忽然出現了一個滿身淤泥的傢伙,就像亂葬崗裡跳出的殭屍!

    這個推著單車的殭屍迅速地把自己身上的衣服脫下來遮到她頭上,用著一種不可反抗的語氣說道:「同學,快離開這裡。雨天可不能躲在樹下。」

    見到天使懷疑的目光,他猶豫了一下,又說:「我不是壞人。」

    「哦,你是那天的那個南山同學!」天使忽然認出了他,驚訝地說:「你怎麼會在這裡?」

    「路過,路過。」黃而在十幾年的胡謅史中居然首次有點結巴:「快走吧,我送你一程。」

    在不時落下劇雷的瓢潑大雨中,頂著狂風騎著單車,後座搭載著心愛的女孩——雖然顯得狼狽,對於十七歲的黃而來說,也是有生以來最浪漫的一次了。遺憾的是,女孩緊緊地抓著後座,而不是抱著他的腰。想想看也釋然了:兩人畢竟是初識,好人家的女孩,沒理由會那麼隨便吧。黃而卻沒發現,自己的美學首次為他人而改變了。

    左手反手提著衣服給女孩遮雨,右手獨力掌著車把與狂風抗衡。以黃而的超人體力,時間稍長也有些吃不消。但難得有這種與女孩共處的機會,哪怕是手要斷掉,又算得什麼?正生出這種豪邁念頭時,女孩說話了:

    「到了。」

    原來女孩的家在南河鎮西北,離M中實在不遠。抱著一絲遺憾,黃而揮了揮手,與女孩道別了。臨走時幾次想開口問女孩的名字,卻始終說不出口。用力蹬動單車,如箭般剛剛射出,忽然身後的女孩忍不住叫道:「謝謝你!同學,你叫什麼名字?」

    「叫我『一個好人而隨口胡謅了一句,見女孩露出了笑容,心裡忽然一震,下面準備好的胡話再也出不了口,只得腳下加力,一溜煙地跑了。

    全國中學生計算機競賽的預賽結果出來了,黃而非常幸運地以地區第五名的身份進入了複賽。曾老師非常高興,給進入複賽的學生專門加班補習。然而南山的課業負擔本已很重,又沒有任何老師願意給計算機這種根本與高考無關的課程讓路,補習只好安排在每天早晨上課之前和晚上放學之後,各一個小時。這樣一來,黃而跑去偷看女孩的計劃便泡湯了。雖然他心中大有不要江山要美人的衝動,然而考慮再三,還是無法辜負在啟蒙老師的重望,只得屈服了。

    兩周後,黃而再次在一個意想不到的時間和場合遇到了那個女孩。全國中學生計算機競賽的複賽在最近的中心城市成都舉行,川北地區一共有六人通過,南山和M中各佔三人。連軟盤標籤都貼錯了方向的女孩雖然沒能晉級複賽,卻擔任著M中代表隊的後勤隊員。苦候了一下午,黃而終於找到了與她接近的機會。女孩衝他神秘莫測地一笑,輕聲說:「晚上我們隊要出去活動,要去錦江邊上看夜景呢。」

    黃而心領神會,當晚溜出了駐地,一路尾隨M中代表隊。尾行了個把小時,終於在他們分散找小吃時找到了單獨相處的機會。兩人來到錦江邊上的一個小亭子裡,一邊吃著小吃,一邊聊天。女孩說著說著邊笑了起來:

    「我怎麼稱呼你呢?『好人』?太肉麻啦。而且那晚之後,我終於向人打聽到了你的故事。我也算孤陋寡聞的書獃子了,居然一直不知道你這麼有名的人。」

    「假的,假的,多數是人家亂說的。」黃而口中一邊分辯著,一邊為自己有生以來首次為自己開脫找借口的行為感到心驚。

    「那麼,賣海豹油,拉老鼠會?」

    「唉,那件事其實我是最大的受害者,相信我吧。」

    「可他們都說你是南山的打架大王,不會那麼輕易被人騙吧?」

    「虛名,那都是虛名!我一向與人為善,以德服人。」

    「還有人說你精神有異常?」

    「請看我誠實善良的眼睛——有問題嗎?」

    「還很好色,經常欺負女孩子?」

    「誣蔑,那是誣蔑!」黃而幾乎跳了起來,可在女孩的眼神裡看到笑意後,又坐住了,搔搔頭說:「別笑我了。你要是相信這個,也不會跟我出來吧。」

    女孩笑嘻嘻地看著他,有些頑皮地說:「總覺得不太誠懇!」

    「我冤哪!」黃而正氣凜然地表演出了賊喊捉賊的好戲。剎那間,悲傷、痛苦、冤屈、迷亂的神色一齊擁上了臉,苦苦地申辯道:「我從來不理別人會怎麼想,怎麼看我。我只想你一個人相信我就好了。我絕對不是那麼壞的人。就算有些壞毛病,我為了你,一定能夠全部改正掉,做一個完美的好人!」

    「小聲點,大聲嚷嚷的,想把我的同學招來啊!」女孩連忙作了作噓聲,有些哭笑不得地說:「你也說得太直白了。我是你什麼人啊,你為了什麼要為我那麼做?」

    這下黃而啞口無言了。女孩看了看他的可憐模樣,又覺得心裡有些不忍,說:「那天暴雨裡你送我,真是非常感謝。但是我不想你有奇怪的想法。」

    「奇怪……的想法?」

    「我們現在是壓力沉重的學生,像老師們說的最老套的那種說法一樣:學業為重。」

    「哦,這個嘛……」

    「我早已決定了自己的奮鬥方向,一定要考大學。」女孩抬起頭,堅定地說:「我家的條件不好,補習什麼的想都不用去想。實現自己的夢想,只有一次機會。」

    「我明白,我也一樣。」黃而苦笑道:「不過,多半是考不過就直接去幹些雜工吧。」

    女孩忽然說起了另外的事:「聽我們隊的宋老師說起,你在計算機方面是罕有的天才,他不服你們的曾老師,卻很嫉妒他有你這樣的學生。」

    黃而有些難堪地說:「個人興趣愛好而已,其實也並不是很努力的,更多時間去打遊戲了。」

    「這方面,你非常優秀,但其餘的方面,大家的說法都是一致的。」

    「不用說了,我知道。」

    「你是四二年生的吧?」

    「對,十月。」

    「我是九月,你還得叫我姐姐呢。」

    「我可真會叫啊……」

    「別鬧了,我要說明白。」女孩攏了攏自己的頭髮,說:「對於十七歲的高中生來說,說這些實在是太世故了,但你如果知道了我的家庭狀況,就不會感到驚奇了。對我來說,現在最重要的是堅持下去,考上大學,然後籌劃自己的人生。對這個目標不利的人和事,我都不會……」

    她的聲音低了下去,過了好一會,說:「你明白嗎?」

    「明白了。」黃而又搔了搔腦袋:「你看起來還沒我大,說的事卻都是些成年人世界的事了,我在這之前還沒考慮過呢。」

    女孩的眼睛睜大了:「第四學期快結束了,你還在毫無目標地胡混?」

    「哎呀,不騙你了。傳銷、打架、收保護費、恐嚇別人,那些事我都做過。」黃而終於下定決心,毅然說:「但為了達到你的期望,我以後都不做了。明天先好好地參加考試競賽,一定要進入決賽,那樣就有高考加分了。然後我回去後就認真讀書,一定可以在一年內把功課趕上來的!只要到時你肯告訴我你要考哪所學校——你願意嗎?」

    聽到少年笨拙的話,女孩微微地笑了,也許臉還稍稍地紅了,幸虧都為夜色掩蓋了過去。她突然站起身來,說:「回去吧。」

    黃而終於鼓起勇氣問:「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羅盈,盈盈一笑的盈。」

    我會努力的,為了能經常看到你的盈盈一笑。

    這句話在黃而心中醞釀突走了幾圈,沒有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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