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城區的大道上,車來車往,有汽車也有自行車,步行的倒不多。因為路途較遠。羽婷站在路邊,四處張望。一年以來,她只是從囚車的柵欄間看過街道,外面的世界對她來說都有點陌生了。
先去哪兒呢?先回家看媽媽。雖然她知道現在警察一定在到處抓她,說不定通緝令已經發出了。可是不管怎樣她也要先回家見媽媽,問問她怎麼辦。要是媽媽說她不該越獄,她立刻就回去自首。然後被處決。
下了決心,就開始行動。一輛出租車駛來,羽婷習慣地面向汽車伸出右手。可是,出租車毫無反應,從她面前開了過去。又一輛出租車同樣面對她的手勢視而不見,逕直地開了過去,還差點壓了她的腳。羽婷被嚇了一跳,趕緊往後一躲,不小心撞到了一個人身上。那個人被撞的一個踉蹌。羽婷連忙鞠躬表示道歉。可那個人看都不看她一眼,只是用奇怪的眼神四下看看,什麼也沒說就走了。羽婷低頭看了一下,這才想起自己是隱身的,別人根本就看不見她。不知道她的存在。所以也就不會理會她的舉動。
這種情況她在大街上走是很危險的。別人不會主動避讓她。她過馬路必須十分小心,因為司機看不見她。一個不小心,她就會沒被子彈打死,反被車輪軋死。
一輛農用三輪車朝市區方向開來,速度不快,車上也沒多少東西。羽婷緊跑幾步,追上三輪車,爬上了貨車箱。
雖然還不到夏天,天氣還有點兒冷。可是在太陽光底下,還是暖烘烘的。因為車廂挺髒的,羽婷只好蹲在車廂裡。她閉起眼睛,享受著久違的日光浴。
正渾身暖洋洋的曬的舒服,忽然,有一個軟軟的涼涼的,像橡皮一樣有彈性的東西碰了她的腳一下,接著又蹭著她的大腿,癢癢的。羽婷睜開眼睛一看,只見一隻小狗正在用鼻子嗅她的腿。她趕緊往旁邊躲了躲。這才注意到,原來車廂裡還有一個人和一條狗。
羽婷伸腳踢踢小狗想把它趕走,可是小狗可能是聞出了前面有人的氣味,站在那裡衝著羽婷不停地叫。
那個農民模樣的人正靠著駕駛室瞌睡,被小狗的叫聲吵醒。看見小狗衝著空中亂叫,就罵了一句,揪著狗脖子上的鏈子,把狗拽了過去。然後又歪著腦袋打起了瞌睡。這個倒霉的傢伙,他要是知道自己旁邊蹲著一個漂亮的裸體美女,不要說睡覺,肯定眼睛都不會眨一下的。
農用三輪車一直朝市區開著。過了前面的路口就是繁華的市區了。三輪車突然停了下來。原來前面站著幾個警察,凡是從看守所方向來的車輛都要檢查。
警察很快來到了車前,他們看了司機的證件,又扒著車廂看了看,就揮手放行了。
就這樣,三輪車進了市區。穿過幾條街道,最後在火車站附近的農資市場停了車。車上的人去了市場,羽婷也下了車。這裡離她的家還有十幾公里的路程,她沒光著腳走過路,腳底下一涼一熱的,還有小石子咯腳,真不舒服。而且步行幾時才能到家?她決定繼續乘車。就來到火車站前,這裡各種車很多。羽婷一邊躲閃著行人,尋找機會。
為了避免被人撞到,她越過低矮的欄杆跳到了路邊快慢車道中間的綠化帶裡。
不遠處,一個盲人大媽站在馬路上,像是想過馬路,又像是在等人。不時有汽車鳴著喇叭從她身邊擦過,大媽卻渾然不知,情況十分危險。可是沒有人注意到她。
見此情景,羽婷沒有猶豫,趕緊出了綠化帶,來到大媽旁邊,把大媽往路邊拉拉。
「阿姨,您過馬路嗎?」羽婷扶著大媽問。
「我和兒子媳婦出來買衣服,不知怎麼就走失了。」大媽著急地說,「這兒也不知道是什麼地方。怎麼辦啊?」
「阿姨,您別著急。我送您回家。」羽婷安慰她,「您記得家裡的地址嗎?」
「記得,是叫金嶺翠庭。」
羽婷一聽,想起自己家附近就有個金嶺翠庭小區,就問:「是延安路上的金嶺翠庭小區嗎?」
「是,是。」
這真是太巧了,送阿姨到家也離自己家不遠了:「阿姨,我現在就送您回家。您身上有錢嗎?」
「有有。」大媽感激地說,「謝謝,謝謝你啊。」
前面來了一輛出租,羽婷拉起大媽的胳膊做了個攔車的手勢。出租車在她們跟前停下了。司機還給她們打開了後邊的門。
為了避免露出破綻,羽婷先鑽進了車,然後拉著大媽也上了車。隨後,她伸手關上車門。
司機問:「您到哪兒啊?」
「回家。」大媽回答。
「您家在什麼地方?」
問明了目的地,出租車開動了。
「姑娘,真是謝謝你啦。」大媽又說話了,看來她是個健談的人。「你多大了?」
羽婷看了前面的司機一眼,小聲說:「十八,不是,今天十九了。」
羽婷的話聲音很小,司機聽不見。大媽耳朵好,剛好可以聽見。她接著說:「今天是你的生日啊?生日快樂。」
「謝謝。」
「姑娘一定長的很漂亮吧。一定的。雖然我看不見,可你心眼這麼好,人也一定漂亮。」
紅燈,出租車停了下來。司機透過後視鏡奇怪地看著自言自語的大媽,她旁邊看不見人,大媽卻像旁邊有個人在那兒似的說話。不禁搖了搖頭。心想:「這位大媽精神一定有點問題。今天這趟活不知道能不能掙到車錢。就當是積德做好事吧。」
綠燈亮了,汽車繼續前行。
旁邊的大媽把手放到羽停的腿上,摸了摸。說:
「姑娘,你穿的裙子嗎?這種天氣不冷嗎?」
羽婷心裡說:「我什麼也沒穿,光著屁股呢。」她怕大媽繼續往上摸就拉起大媽的手:「不冷。阿姨,您別說話了。好好休息一下好嗎?」
媽真的不再說話了。慈祥的臉上滿是笑容。
看著車窗外繁華的街景,和熙熙攘攘的人們。羽婷叫著自己的名字:
「李羽婷啊李羽婷,你是不是瘋了?一個女孩子,光著屁股到處跑,羞不羞啊?判了死刑的人還要學雷鋒做好事。真是太誇張了。」
不一會兒,出租車在一個小區大門前停下了。小區的牌子上寫著:金嶺翠庭。正是大媽要去的小區。
羽婷伏在大媽的耳邊悄悄說:「阿姨,到家了。給錢。」
「到了?多少錢啊?」大媽說著話,從身上掏出錢來。
羽婷看了看計價器,上面顯示八元錢。她剛想告訴大媽,司機說話了:「您給七元吧。」
大媽摸出一張十元的鈔票塞在羽婷手裡,羽婷猶豫了一下,伸手在從防護網的空隙中把錢遞了過去。司機頭也沒回就收了錢,又把找回的零錢望後面一遞。羽婷伸手接了過來,塞在大媽手裡。
司機遞錢的時候,碰到了羽婷的手,不由暗暗讚歎:大媽的手保養的真好,就像小女孩的手似的。一定生活在富貴人家,是個享過大福的人。他哪兒想的到,那是羽婷的手啊,可不就是小女孩的手嗎?
不過,接下來還是讓他看到了他認為是不可思議的事。羽婷忘了掩飾自己,直接從車左邊下了車,又跑到右邊拉開車門,扶大媽下車。於是,司機就看到了左邊的車門自己打開,又自己關上。然後右邊的車門才打開。司機使勁揉揉眼睛,懷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出了問題。直到開著車離開,心裡還在嘀咕。
小區門前,羽婷攙扶著大媽往裡走,一邊問:「您住在哪棟樓啊?」
「不遠,就是一進門左邊那棟樓。二單元,一樓。」
羽婷攙扶著大媽來到樓前,剛要進樓道,一個小伙子從樓門裡出來,看見大媽就喊:「媽,您上哪兒去了?我和小珍找了半天,都快急死了。」
「還說哪,你們跑哪兒去了,一轉身就找不找了。」大媽埋怨道,「把我一個人丟在那兒。」
「您是怎麼回來的?」
「嗨,這不是,多虧了這位姑娘。」
「姑娘?」
「啊,就是她送我回的家。」大媽感激地說,「要不是她,我現在還不知道怎麼樣哪。還不快謝謝人家。」
她兒子疑惑地問:「您說的姑娘在哪兒呢?」
「你看你這孩子。不是在我身邊呢嗎?」大媽以為兒子怠慢了姑娘,嗔著說。
「阿姨,我走了。再見。」羽婷悄悄說完,鬆開大媽的胳膊,往後退了兩步。轉身就走。
身後,大媽還在喊:「姑娘,別走啊。進來坐坐。」
她兒子走過來攙住母親,一臉的茫然。
這裡已經離羽婷的家不遠了,過一個路口就到。羽婷離開了大媽,沿著人行道往家走。快要見到媽媽了,她的心裡一陣激動。她和媽媽最後一次見面是在死刑核准後的第四天。那時,她要求媽媽執行時不要去看她,她不想媽媽看她五花大綁押赴刑場的狼狽樣子。本以為那是母女們最後一次見面了。沒想到,陰差陽錯,老天爺給了她這個機會,還能再和媽媽見面。太高興了。能不激動嗎?心都快跳出來了。
小區大門就在眼前。羽婷四周看看,剛要往裡走,一輛警車從小區裡開了出來,擦著羽婷的身邊過去,開走了。羽婷知道這是來抓她的。到處都是警察的羅網,說不定通緝令都發出了。
羽婷想著走著,不覺就到了自己家的樓下。一樓是已故的奶奶家,五樓就是自己的家。說不定媽媽就在裡面,她一定以為自己已經死了,突然見到她該是多麼高興啊。羽婷警惕地四下看看。她清楚她家的周圍肯定也有警察監視。不過,她知道他們根本看不見她。
羽婷走進門洞,沿著樓梯上了五樓,站在自家門前。端詳了一下熟悉的防盜門,輕輕歎了口氣,伸手按響了門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