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夏以南留下來吃了晚飯,但兩個人的關係並未真正解凍。林妙是個不輕易做決定的人,一旦做出了決定,就說明是經過了審慎考慮的。
夏以南剛開始的時候態度還比較強硬,後來聽林妙說了那番話,慢慢放軟下來。自己的母親是怎樣的人,他並非完全不瞭解,只是慣於裝聾作啞,總不願往壞的方面去想她而已,覺得那樣也是一種不孝。
其實,林妙說的這些早就有前兆了,比如逼著他扣掉林妙的工資。雖然那次他無奈地順從了,內心是有些反感的,覺得媽媽沒事找事,干涉公司的正常運作。即使林妙不是他女友,一個剛進入職場的女孩,頭幾個月沒創收也很正常,扣底薪也扣不了多少,反而給人留下不好的印象,覺得老闆特摳門。一旦這個員工翅膀硬了,有機會飛上高枝的時候也會毫不猶豫,因為老闆本身就沒跟她講什麼情面。經營企業,固然有規矩有制度,但也不能那麼死板,他一直認為,花一點小錢籠絡人心是必要的。
事情過後,他回頭琢磨這件事,覺得媽媽純粹是衝著林妙去的。因為在那之前和之後,雖然她也提到過讓他照章辦事,該扣的錢就扣,不要怕難為情,但從來都只是泛泛而談,沒有具體到哪個人。只有林妙,媽媽好像盯上她了,生怕她佔到什麼便宜。所以林妙說媽媽逼她還提成款的事,他也信了。
吃過了晚飯,林妙跟爸媽道別。林爸正要開口問她去哪兒,林媽朝他使了個眼色,林爸便住嘴了。
這一幕給林妙看在眼裡,她知道爸媽又想歪了,以為她要跟夏以南去錦繡園。她也樂得他們誤會。免得當著夏以南的面問東問西,這個敏感時刻,她可不想節外生枝,更不想把歐陽扯進來。
兩個人一前一後出了門,也許因為剛吵過一架,都有些尷尬,默默地走到車邊,夏以南打開車門。林妙卻退到一邊朝他擺了擺手說:「開車小心點,再見。」
夏以南愣住了,林妙知道他也跟她父母有同樣地誤會,以為她拎著東西是要跟他走。
眼看夏以南就要追過來,林妙趕緊伸手攔住一輛過路的出租車,迅速鑽了進去,等夏以南趕到時,車已經開動了。
在出租車上林妙給歐陽打電話,告訴他自己已經在路上,讓他自己回家就行了。
車到歐陽住的酒店前面下車。1——6——K林妙才走進大堂,就聽見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她回頭看了一眼,然後認命地在大廳一角的沙發上坐下,歎了一口氣問他:「你到底想怎樣?」
夏以南盯著她說:「這話正是我要問地。你到底想怎樣?」
「我只是要分手而已,除此沒有其他任何要求。」
「分手不是你說分就分的。」
「那你說要怎麼分?莫非你媽要我退錢,你也要我退錢?是不是光退了提成款還不夠,還要我把那幾個月的工資也退回去,又或者,要我賠償你一筆青春損失費?」
「你……」夏以南氣結。
「如果不是的話,我要上去休息了。因為你母親的傷害,你的冷漠。我昨天喝得酩酊大醉,差點命喪車輪下。如果我昨天死了,不管和你的這場糾葛是緣是劫,都徹底了了。既然僥倖沒事,以後的日子,我只想擺脫泥沼。讓自己活得輕鬆一點。」
聽她這樣說。夏以南地眼裡掠過一絲心疼,但更多的是辛酸。他澀澀地低問:「泥沼?請問我做了什麼對不起你的事?就算我媽招惹了你,我沒有吧,為什麼連我也一起否認,我付出的感情,對你而言這麼無足輕重嗎?」
林妙看周圍已經有客人朝這邊打探了,只得提議說:「我們去你的車裡談吧,這裡是公共場所,不是談判爭吵的地方。」其實,她是怕歐陽回來,正好撞上了。
夏以南可沒那麼好打發,他狐疑地看了看周圍的環境問:「你跑到這兒來幹什麼?這家飯店是新銳的,還是星級賓館,你打算住在這裡?」
「是啊,不行嗎?離了你,我就住不起賓館了?」
夏以南被她一再挑釁,覺得自己的耐心快被磨光了,同時也不得不重新審視林妙。一直以來,她給他的印象都是溫婉地,和善的,好相處的,他從沒看過她如此伶牙俐齒,如此烈性難纏的一面。
男人,都是有狩獵慾望地,他以前也愛林妙,現在,面對變成了一塊小爆炭似的林妙,在氣恨交加的同時,他發現自己居然更迷戀,更放不開手了。只能說,女人,溫柔有溫柔的好處,叛逆也有叛逆的魅力。
在那雙燃著不羈與怒火的眼眸面前,他的血液也在燃燒,征服的渴望被點燃了。一路看他本來以為自己已經完全得到了她,現在看來還遠遠不夠,「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兩人一邊拌嘴一邊往外走,最終還是關上車門,共處在同一個狹小地空間裡了。
夏以南伸手想摟住她,林妙躲到車門邊用警告的語氣說:「我們已經分手了,請坐好,不要做什麼小動作,那些都是男朋友的權利,你已經沒有了。」
「分手也要問我同不同意,我說了分手嗎?」
「我說分手就分手,不需要你同意。」
「哦,是嗎?什麼時候由你主宰我們的命運了?」
「難不成由你主宰?」
「至少我有一半的權利,現在我不同意分手,我們就仍然是男女朋友關係。我不能抱我自己的女友,請問這是哪國地法律?」
「法律只保護婚姻中地權利,別忘了我們未婚,只是男友朋友,這是一種鬆散型的。隨時可以宣告結束地關係。」
夏以南露出了今天見到林妙以來的第一個微笑:「你這在向我求婚嗎?我很樂意把鬆散型地關係變成緊密型的。」
林妙氣不打一處來:「都什麼時候了,還有心事開這種玩笑。」
夏以南認真地說:「我不是開玩笑,我說真的,不如我們乾脆結婚吧。我們真的結婚了,我媽也許就不會插手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尤其錢不錢的,你是我老婆了,我自己家裡的人。誰的錢都是家裡地錢,還計較什麼呢。」
林妙聳肩一笑:「你也說了,只是也許,婚姻不是兒戲,萬一我們結婚了你媽媽更變本加厲,更容不下我怎麼辦?曾經,為了處理好跟你媽媽的關係,我從圖書館專門借了這方面的書看,你媽媽這種很典型的,叫寡母情結。戀子情結裡最難搞的一種。臨床表現就是嫉恨一切接近她兒子的女人,把兒子的女友當類似第三者來對待,認為她們是掠奪者,要搶走她培養了幾十年的勝利果實。而且這種心態根深蒂固。沒辦法去掉,最後的結果就是,趕走一個又一個女人,讓他兒子失去一個又一個可能幸福的機會,最後造成又一個單親家庭,或者說,變成了單親家庭地惡性輪迴。」
「你說得太嚴重了,我媽媽不是這樣的啦。」話雖這樣說。夏以南的臉色卻悄悄變了。
「是不是這樣的,你心理有數。有些事,我沒跟你說,是不想讓你為難,也怕你認為我是那種扯是非地女人。」
林妙把那天上門探病,中途盛聰突然現身。尤其是夏以南送盛聰走的時候夏瓊跟她的話敘述了一遍。然後得出結論說:我有理由相信,盛聰是你媽媽故意叫去的。目的就為了對付我。我到你家後,她故意把你推進廚房,讓你一直陪著盛聰,兩個人像夫妻一樣在廚房忙碌、笑談,讓我在客廳裡聽著,所有的這一切,都是設計好了的,你信嗎?盛聰是你媽媽信手拈來對付我的工具,用她來氣我,但這並不代表你媽媽喜歡盛聰,我說了,她嫉恨任何接近你地女人,所以我不在的場合,盛聰又成了她嫉恨的對象。記得你也說過,盛聰曾在醫院任勞任怨地伺侯你媽媽,那時候你媽媽對她是什麼態度?你仔細回想一下就會發現,只有我在的場合,你媽媽才會對盛聰好。」
夏以南震驚地呆坐在車裡,臉上的表情很複雜,時而深思,時而惱恨,時而傷心,時而疑惑,最後,他用很低沉的聲音問林妙:「你剛說,有這樣地母親,做兒子地一生都不可能得到幸福,會一再地重複地分手,甚至離婚,重演單親家庭的悲劇,是嗎?」
「書上是這樣說地。」
夏以南突然以不及提防的速度抱住她,痛苦地問:「那你希望我如此嗎?」
「不是我希望你如此啊,而是……」本就如此。
「你忍心看我如此嗎?」
「我不忍心,但人都是趨利避害的,我明知是火坑,不想往裡跳,不該嗎?」
夏以南抱得更緊了:「不會是火坑的,相信我。我以前從沒正視過我媽媽的心理問題,不瞞你,我確實因為她的緣故跟兩個女孩分手過,但交往都不是很深,沒有達到跟你這樣的程度,所以我不是很痛。但這次,我真的不能跟你分手。你相信我,我們會幸福的,我們都是高學歷、高智商的人,不會糊里糊塗任我媽媽擺佈,我們會及時找出病因,然後對症下藥,不讓那些詛咒一樣的結論變成事實。比如,我們可以定下盟約,永不分手,永不離婚。只要你肯堅持不離開我,就算我當時委屈了你,事後我也會醒悟,會站在你這邊的,畢竟,你才是要陪我一輩子的人。」
林妙輕輕推開他:「說得好聽,那前天在茶館當眾怒罵我的人是誰?」
夏以南尷尬地笑了笑:「沒那麼誇張吧,哪有怒罵?說了幾句而已。我當時以為你把我媽氣病了,一著急,就有些口不擇言,求你原諒我,事後我也很後悔的。」
「少來,你後悔?後悔你連個道歉短信都沒有?第二天在學校你也得很,見了我理都不理。」
「那是因為……」
「因為你媽媽回家後加油添醋,把我說成又貪財又忤逆不孝的壞女人,你就對我懷恨在心,和你媽迅速結成了統一戰線是不是?」
「哪有,我們畢竟吵了一架,我也需要一個過渡期,一個消化期,情侶之間,鬧過了,總會不自覺地重新審視兩人之間的關係,冷處理之後,會更理智地判斷。」
「未婚這樣叫冷處理,婚後這樣,就成了典型的冷暴力,我可不想當怨婦。」
夏以南趕緊表態:「絕對不會的,就像我以前要你承諾的那樣,不管我們之間出現了什麼問題,哪怕坐在一起吵架、打架,也不要跑掉。這次你跑我不怪你,因為我的態度,也等於是跑了。現在我們都不跑了,都回來坐在一起好好協商,一起解決問題好不好?」
「不好,我說了,我不想跳火坑。」
夏以南沉默了,半晌才說:「我現在說不是火吭,你肯定不會信。我只問你一句話,你愛不愛我,或者,你曾經愛過我嗎?」
「當然,不愛你,怎麼會跟你上床?我要是那種隨便的女人,早八百年就不是處女了。」
「謝謝你愛我,希望你能重新愛我,不要眼睜睜看著我落入那種既定的悲劇裡,我不要重複詛咒般的命運,求你,就算幫幫我也好。想起你說的那種前景,我不寒而慄,我真的怕,真的怕。」他猛地抱緊她,不知是因為冷還是因為真的恐懼,說這番話的時候,他打了一個寒噤。
林妙無言地由他擁抱著,如果他跟她扯理由找借口,講干了嘴巴她也不會妥協,可是他求她,在她懷裡顫抖,她反而遲疑了。
她捫心自問:我真的能眼睜睜看著他落入那詛咒般的輪迴裡嗎?
他不是路人甲,他是她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