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門鈴聲,夏以南過去拉開門,一位大嬸模樣的人站在外面問:「請問三牲(先生)和騷姐(小姐),累們介裡需要囧點工嗎?」
夏以南回頭看著林妙,;林妙一面回話一面抓頭:「不需要」。大嬸不明出處的彎管子普通話,問的應該是鐘點工吧?
大嬸毫不氣餒,依然笑容滿面地說:「混便宜的,罰不了累們多掃錢,累們男輕人都不愛做家務,小戲後在尕裡皺沒做過,現介自尕住,一哈子哪裡學得來?交給俺們就嚎了,一小時才細(10)快,還不夠累們打一次弟弟(的的)。」
如果不是林妙在,夏以南肯定就直接把門關上了。上門推銷的多了去了,要人人都耐著性子聽他們囉嗦完,一天不用幹別的事了。
林妙只得重複了一次自己的答案:「不需要,房子又不大,我自己做得過來。」雖然大嬸的話她聽得似懂非懂,但大意是明白的,就是在繼續遊說拉客(戶)。
大嬸往裡面看了一眼:「房幾不大的話,尕(價)錢還扣以便宜一點,一小時我幾修9塊好了。」
見林妙還是不答應,她又自動減價:「那8塊?」她比了個八字手勢。
「真的不需要,我還願意做點家務,就當鍛煉身體好了。」林妙已經有點不耐煩了。
大嬸露出了一副壯士斷腕的表情:「那翠塊!介已經細全城最逮價了,不甚你扣以出客問哈子,藕做囧點工幾年,從沒做過介樣的尕格,細在細看三牲和騷姐面善,一看皺投緣……」
她的話終於被忍無可忍的兩人關在了門外。
林妙一面往客廳走一面搖頭:「從沒遇到過這樣的人,你上門找活兒的,人家說不要就算了,還死纏亂打。這年頭大家都很小心,不認識的人,連門都不會開的。如果是我一個人在,我肯定不開。」
「我一個人,貓眼裡看是不認識的,也不會開的,因為99%是推銷的,我懶得跟他們費唇舌。」
過了一會兒夏以南又說:「正因為這樣,她才一直糾纏,不斷自己減價,因為她叫開一扇門不容易。而且我懷疑,她已經在這附近,很可能就是這個單元裡找到了一家做清潔的,所以特別想在此地多找幾家,只要既可以節約時間,又可以節約交通費。」
林妙說:「我不是不理解她,她們是這個社會活得最辛苦,掙錢也最少的人。但就算是這樣,也不能強買強賣吧。我不需要就是不需要,她價錢再低我也不會請。一間才48平米的房子,白天還基本沒人,根本沒多少衛生要做,我自己最多半小時就收拾好了。」
夏以南笑道:「從這件事可以引申出一個很重要的原理,或規則。」
林妙忍俊不禁地看著他:「你如果進大學教書的話,肯定是個好老師,因為你特別循循善誘,擅於從日常事件、日常對話中引伸出『重要理論』,這比那些只會唸書的老學究們好多了,你教書肯定很受歡迎的。」
「可以考慮!你的這番鼓勵給我一個非常重要的啟示,對我的人生意義重大。這不是信口開河,不是哄美女開心,總之謝謝你!」說完,很鄭重地握住林妙的手搖了兩下。
林妙笑得花枝亂顫:「我接受你的感激,因為我今天已經令你領悟到了很多『重要』的啟示,有些甚至已經上升到『人生意義』的高度,哈哈。」還說不是哄美女開心,做廣告的男人,是不是都口才一流,油嘴滑舌,哄起女人來一套一套的。
「真的啦。你坐下來聽我說了之後就知道我不是瞎扯了。」
既然上司都這樣說了,林妙只得依言坐下,擺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夏以南也在她身邊坐下。林妙笑道:「請大人按順序來吧,一共有三條『重要理論』。」
雖然是戲謔性質的,林妙還是從包包裡拿出了圓珠筆和筆記本。
「第一條,是針對你說沒必要拉小裝修公司的生意而言的。」
「嗯,墾經理大人指示。」林妙拿起筆做好了隨時記錄的準備。
「請示不敢,大家都是同學,一起總結,一起進步吧。」
總算還記得謙虛二字是怎麼寫的。不過好歹人家也是上司,又是廣告前輩,所以林妙還是很虛心地問:「我這句話裡到底有什麼問題呢?」
夏以南不客氣地指出:「問題大呢,這是推廣客戶的方向性問題,方向錯了,做太多的努力都是無用功。當然了,你這句話本身並沒錯,因為說的都是事實。但你說出這個事實的時候,忘了我們自己的家底!你嫌人家公司小,裝修公司再小也有幾個骨幹,其餘的工人他們隨時可以招的,也就說,他們再小,也比我們大。大裝修公司預算多,但人家反過來是不是又嫌我們的公司小了?畢竟,還有很多大廣告公司可以選擇。」
「是的,你說得對。」林妙點頭表示接受意見,你比別人還小,有什麼資格嫌棄別人?
夏以南接著分析:「因為我們自己的公司小,無法與4A廣告公司爭大餅,所以我曾多次在公司的碰頭會上反覆強調,我們的目標市場就是照顧那些4A廣告公司忽略的客戶。」
「夾縫生存法則?」
「是的,但4A公司的市場氛圍不見得比我們寬鬆,他們有他們的夾縫,只是在另一個平台罷了。我曾總結出4A公司的幾大流弊,並且打印成文字,我看看包裡有沒有,有就給你一份。」
「嗯」,林妙只能感歎,讀哲學的人果然不一樣,什麼都喜歡上升到理論層面。
夏以南在公文包裡翻了一通後說:「沒有,這個先不管它我們接著剛才地講。」
「好的!」
夏以南於繼續「指點江山」:「我們想求生存,就要克服這些流弊,一方面爭取4A公司忽略的客戶,一方面覬覦他們得罪的大客戶。他們忽略的自然都是些小客戶,但小客戶有小客戶的價值,小客戶戶多了,就跟賣東西薄利多銷一樣,也有不錯的收益。比如你說的,小裝修公司就算請我們做文案,不過幾百塊的預算。但本市小裝修公司有多少?如果能拉到10家,就有幾千的收益了。你一家做得好,有效果,其他小裝修公司也會跟進。別說沒這種可能,同一行業的最愛攀比,互相盯得很緊的,一家公司有什麼新舉措,馬上別的公司就會知道。」
林妙飛快地記錄著,她不得不承認,夏以南分析的這些的確很有道理,小公司的廣告預算不多,但小公司本身是個龐大的數字。她突然悟到,那麼多小廣告公司能生存,依托的正是這些數目巨大的小企業小公司的存在。
但既然是職場新人,就免不了抱著一點「小廣告公司戰敗4A公司拿下大訂單」的幻想,她試著問夏以南:「經理你有沒有試著拉拉大客戶呢?」
「有,怎麼沒有?你以為我這些經驗都是書上看來的,不是,都是從無數次失敗的經驗中總結出來的。一開始,我以為仗著自己的頭腦和口才,能夠突破局限,拉到大客戶,一筆單子就抵別人一月甚至一年。就因為抱著這樣的想法,最開始三個月我幾乎沒有收入,連員工的工資就是我媽拿錢出來貼補的。三個月後,我媽說,事不過三,以後她不會再貼,如果我還是零收入,就不如關門大吉,不然豈不成了無底洞?這樣才逼得我想辦法,最後找到一個高中同學,他在一家4A廣告公司做事,我求他給我介紹一兩個客戶救救急。他問我幾百塊的單子接不接,我一口答應了,有幾百塊總比沒有好。」
「你那同學也是,人家八百年求一回,也介紹稍微大點的給你呀。」嘴上肯定要替上司說話,但心裡,林妙也知道,同業是冤家,關係再好的朋友也不可能把自己的客戶介紹給別人,除非自己不想幹了。
夏以南搖頭苦笑道:「這幾百塊還不只是文案呢,人家還要錄影,還要刻碟子。我又特別用心,碟子都揀好的買,光這一單,是做虧了的。但世間事,冥冥中自有公平在,從這以後,境況就好起來了,有時候甚至還有人自己找上門來。當然,這種好事就跟瞎貓碰到死老鼠一樣,難得碰到一回。基本上,還是*出去拉才有。」
說起創業史,任何人都一把辛酸淚,還好夏以南沒有一直回憶下去,而是及時打住做總結報告:「大客戶不是完全沒可能,奇跡總是存在的。但小公司如果一味在這上面下功夫,很可能出現像我那樣三個月發不出工資的情況。」
「可是,如果拉到了,就可以吃三個月啊。」新人沒那麼容易放棄幻想的。
「是的」,夏以南並不否認這點,還得意地一笑說:「今年考博之前,我就很幸運地拉到了一單,一下子把今年一年的房租稅費都解決了。要是還背著這個,我也不可能有閒心跟你在這裡聊天了。沒壓力的感覺真是好啊。」
林妙馬上提醒他:「你還有員工的工資沒著落呢。」
她明白在上司陶醉於自己過去的成功經歷時這樣說很煞風景,但沒辦法,誰叫她是等著發工資的員工之一呢。
「這個也有著落了,我又不只做那一單,後來還接了許多小的。」夏以南心情還是很好,沒壓力的感覺果然好。
林妙有點佩服了,能大小通吃的能人啊,於是更虛心地取經:「那個大單子是怎麼拉到的?」
說到這個,夏以南眉飛色舞:「磨了兩個月才磨到的,但我肯磨,也是因為那個經理給了我希望。我進他辦公室的時候,他桌上已經放了好幾個文案,我隨便瞄一眼,就看到了一家很有名的4A公司的名字。說實話,當時我心裡是沒抱什麼指望的,但我把我的文案拿給他的時候,他沒有說『先留在這裡吧,我等會再看』,而是當場就打開了,打開後還很耐心地一直看了下去。因為覺得有點譜,我才一直磨著,磨了兩個月才鬆口,又給我提了N多問題,總之就是橫挑鼻子豎挑眼,但我都一一照辦,修改了無數次,最後才通過的。」
「不容易,您辛苦了!」林妙由衷地說。
「我不怕辛苦,只要有價值。」
「同排!」
「你當你在論壇灌水呢」,夏以南好笑地瞪了她一眼,然後繼續進行理論總結:「做一個廣告人,要學會察言觀色,不放過任何一個潛在的客戶,也不浪費時間在完全不可能的客戶身上。」
林妙馬上奉上論據:「就像剛剛那位鐘點工大嬸,就是浪費時間在完全不可能的客戶身上。」
夏以南點頭:「正解!她求職的心再切,價格壓得再低也沒用,因為你根本沒打算請,甚至,就算她免費你也不會用,你還怕她別有用心呢。」
「是啊,放個陌生人進來是不安全,即使她是大嬸也一樣,監獄裡面大嬸級別的犯人也不少吧。我就算要找,也會去正規的家政公司。」
這天晚上,林妙同學像寫哲學論文一樣,在筆記本上工工整整地寫下了《鐘點工大嬸啟示錄》:
1、拉客戶之前要證明自己是可信賴的,具體操作方法是,有證拿證,沒證拿蓋有公章的文件。如果有獲獎證書,則更有說服力。
2、如果對方一看就對你完全不感興趣,繼續糾纏毫無意義,只是白白浪費時間。
3、只要對方表現出一點點興趣,就要打點起千百倍的熱情和幹勁去爭取,不到被徹底拍死,決不輕言放棄!
4、大嬸如果穿得乾淨點,漂亮點,去男房主那裡拉客(戶)效果會好些,但要隨時做好防狼準備。o,本週五下午去買PL新衣,本週六去跆拳道館報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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