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一切如此平靜,日子漸漸過去,考試越來越緊,令狐沖像一條懶了一個學期的老狗,被鞭子趕著要完成整整一個學期的任務。好在他不是孤獨的,至少還有楊康老狗跟他堅強地站在同一戰線上。
「嗯嗯,這個這個,」令狐沖清了清嗓子問,「大宋當前三十年經濟建設的三個中心環節是什麼?」
「簡單。」楊康答,「首先是提高絲綢製品的產量和金銀的開採,保證我們可以履行對金朝納幣輸絹的硬性指標;其次是大力發展畜牧養殖業,爭取早日改進我們大宋的戰馬素質,以便在和金朝的衝突中能保證戰略轉移的速度;最後是拓展和蒙古的經濟合作來促進我們和蒙古的軍事合作讓蒙古去打金朝。」
「靠,你牛。」令狐沖說,「怎麼儘是蒙古去打不是我們自己去打?」
楊康歪了歪嘴:「你要想及格就少廢話,剩下的估計弄不完了,只好祭法寶出來了!」
「你又做小條?」
「小條?」楊康哼了一聲,「小看我,這次的有一張桌面那麼大!」
「你腦子沒問題吧?」
「廢話,我都刻在桌面上了,明天早晨占那張桌子就行了。嘿嘿嘿嘿。」楊康一臉狡詐的笑,「服了吧?」
「那算什麼?阿朱說去年有一門考試我們班阿紫把紙條貼在腿上,翻開裙子來看就可以了,老師也不敢查她,你這差遠了……好幾天沒看見阿朱了……」
楊康歎息一聲:「我也想過把紙條藏在短褲裡,可是褲腿太窄,翻起來看也太艱難了……」
「鐺鐺鐺」,有人敲門。
令狐沖抬頭,看見喬峰抱著胳膊靠在門上幸災樂禍地笑。
「走走走,喝酒喝酒。」喬峰說。
「你請客啊?」令狐沖想都沒想就脫口而出。
「我請客,」喬峰笑,「你小子真是個窮光蛋,我明天就走你還要我請客。」
「明天要走?」令狐沖心裡咯登了一下。已經是七月初了,到了老生離校的時候。
楊康本來準備熬夜再背一晚上提綱,不過這個時候沒說什麼,扣了書說:「走吧。」
郭靖拎著開水回來,半路上被拉住,四個人一路推搡著去了。
已經快半夜了,又是夏天。令狐沖想起自己小的時候躺在星空下的涼椅上,把光光的小肚皮對著天空,老爹在他的涼椅下面灑了水,水汽慢慢地揮發就有一股涼意。令狐沖看著月亮打盹,小腦袋裡就有亂七八糟的念頭跑來跑去。
四個人一路晃去,有人一路晃回來,大家擦肩而過不說什麼話,路上有些不同尋常的安靜。微微的夜風吹來,令狐沖雖然空著肚子也舒服得想打個嗝。
女生樓的葡萄架下倒是人頭攢動,一片黑壓壓的腦袋,各種荒腔走板的歌聲此起彼伏。
只見重重黑影中一個兄弟「唰」地跳上一個水泥台,拼足了力氣大喊一聲:「香香我愛你,可是明天我就要走了。」
楊康看看郭靖,郭靖看看令狐沖,令狐沖再看喬峰,喬峰把臉遮上了:「真不敢想像這小子還是我們系我們級的……」
楊康本來想笑的,可是大家都沒笑,他也就沒笑。而且走著走著,他也覺得其實並不好笑。楊康認識那個放聲高呼的兄弟,平日是個很木訥也很老實的人。
「我們這有套菜,『群英會』怎麼樣?比點菜實惠多了。」老闆說。
喬峰搖頭:「我們這狗熊多,沒什麼英雄,您給上桌熊掌席算了。」
老闆愣了一下,喬峰揮手笑笑:「土豆絲先上兩個,其他我們再點,啤酒半箱,您這裡晚上不關門吧?」
「不關,喝到明天早上也沒關係。」
「明兒還得趕火車呢。」喬峰說。
「這個,」楊康抓了抓腦袋說,「先敬你一杯意思一下?」
「你一邊歇著吃去吧,沒事敬來敬去不煩啊?」喬峰說。
楊康笑笑,吃菜喝酒。令狐沖說以前聽說每到畢業就有人發神經,這幾天總算見識了。郭靖說怎麼了?喬峰說昨天一個離校的兄弟臨走時候激動,在牆上拿毛筆瘋狂寫詩,最後被樓長抓了,報到系裡記了一個處分。楊康說牛啊,我要是臨走能跟他這麼猛,也不枉我在汴大混了幾年。喬峰說這還不算最牛,一個兄弟喝多了啤酒坐在二樓窗台上彈吉他,不小心一個跟頭翻了下去,居然什麼事沒有撣撣灰自己又跑上來了。楊康說這個倒一般,我們老二喝醉了能從上鋪一腳走下來。大家一起笑。
這麼七嘴八舌地說著話,令狐沖明顯感覺到喬峰心不在焉。喬峰漫不經心地講別人的事情,但笑起來的時候明顯有些疲倦。
令狐沖看著窗外,是一條小路,據說前朝的官府駐在這裡。而現在已經佈滿了小飯店,除了家常菜和便宜啤酒,這裡什麼也沒有,不過總是學生扎堆的地方。(作者按:該細節取材自北京大學南門外的軍機處小巷,曾是清朝官家重地,如今只剩下半條巷子,多川味酒家。)這裡的好處是可以打折,可以還價,如果錢沒帶夠,還可以拿飯票充數。總之那時候令狐沖吃得自由自在,很多年以後令狐沖拿純銀的叉子叉了片三文魚,卻不得不停在嘴邊去陪客戶說話,就會在肚子裡罵他媽的,還不如在學校後面吃日本豆腐。
過去令狐沖也不覺得朋友有多寶貴。令狐沖對喬峰說女人是手足兄弟是衣裳。喬峰瞪著眼說,什麼?令狐沖說廢話,你能有一大堆衣裳,你應付得了一大堆手足麼?
那麼喬峰是一件衣裳。
令狐沖有一次喝多了酒點多了菜,兜裡差出二十塊錢,正在那裡目瞪口呆的時候,這件衣裳跑進來喝酒,摸了二十塊錢拍在令狐沖腦袋上。而從今以後,衣裳是不會及時出現借錢給他了。令狐沖想了很久,惟有這條理由讓他為喬峰的離開惋惜,不過僅僅這一條理由,已經讓令狐沖覺得蕭索莫名。
沒有手足是很麻煩的事情,沒有衣裳也很糟糕,沒有人能赤身裸體的活在人群裡,除了去島上做魯濱遜。沒有衣裳,人也許會很寂寞。
令狐沖想到「離別」兩個字,男人的離別,不過就是這麼簡單。
喬峰給每人塞了一張名片,名片上寫「蘇州丐幫股份有限總公司:總經理助理」。
令狐沖愣了一下,覺得這家丐幫總公司以前聽說過。但是他喝得暈了,沒有想出來。
「以後來蘇州找我好了,」喬峰說,「別跟我要房子住,我只管飯。」
「管幾個人的?」楊康笑。
「你帶老婆我就管兩個,帶兒子我管三個,兒子女兒都帶恐怕就是計生委管你飯了。」喬峰說。
楊康愣了一下,噗哧一聲笑著把一口啤酒噴了出去。
「別傻笑了。」喬峰懶洋洋地舉了舉杯子,「你小子小心,你那個性子只能做光棍,你要不改將來沒人跟你。」
「什麼跟什麼呀?」楊康皺了皺眉毛。
「哼,」喬峰冷笑了一聲,「你小子太狂了,別以為自己有點小本事就怎麼樣了,在外面沒人忍你,誰看你不順眼暗地裡黑你一下,你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我靠!」楊康最討厭有人指他的錯,一推酒杯猛地站了起來。
「自己長個腦子。」喬峰拍了拍楊康的肩膀,硬把他壓了下去,「柳永知道吧?不想跟他一樣,就趁早改。」
喬峰喝了口啤酒:「柳永當年在我們學校可是才子,死的時候連火化的錢都沒有,酒吧坐台的小姐給湊的錢。」
喬峰沒有戲謔的意思,楊康繃著臉,沒有說話。
「你呢……」喬峰開始看令狐沖。
令狐沖哆嗦了一下:「老大,我知道錯了……我一定好好學習天天向上,不相關的事情少干,真抓實幹把平均分弄上去,以後好好學習番話考出國。」
這次輪到喬峰大眼瞪小眼了,好半天,喬峰搖頭苦笑,也拍了拍令狐沖:「其實你小子真是太聰明,就是做人太嫩了,說你能說,就怕你改不過來。」
「下來該我了吧?」郭靖有點緊張。
「我不說你了,」喬峰說,「你那個德性一輩子也改不過來,指著黃蓉罩你吧。」
令狐沖嘿嘿地笑。喬峰搖頭:「就怕不是都跟他一樣運氣好。」
老闆識相地湊上來:「要不要再加幾個菜?」
「不加了,話都說得差不多了。」喬峰把剩下的啤酒勻到幾個酒杯裡,對所有人揚了揚酒杯,自己喝乾了。
四個人起身的時候,旁邊的包廂開了,歷史系一幫兄弟醉醺醺地殺了出來。當先的居然是段譽,段譽一步搶到老闆面前,滿面紅光地喊了一聲:「老闆,打折吧?我們這一桌吃得那麼多,不打七折麼?」
老闆看著他那副流氓無產者的模樣,只好點頭:「七折,七折……」
一幫人鬧哄哄地去了。喬峰拿了根牙籤剔牙:「段譽現在怎麼這樣了?」
「王語嫣那事……」令狐沖說,「兩個月前都這樣了。」
「還是孩子……」喬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