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蓉是一個絕對的理論派,但是在實踐上也很頑固。她堅信自己對穆念慈的形象設計是正確的,所以在第二天,黃蓉就把穆念慈拉到美容店去了。
把穆念慈交給那個負責的店員時,黃蓉鄭重其事地附加了一份列表,關於她對穆念慈形象改造的所有建議。
腮紅、長髮、睫毛、鼻影……而黃蓉的背包裡還有她給穆念慈準備的項鏈和頭花。
「信我的,沒錯,出來就不一樣了。」黃蓉一邊推穆念慈一邊回頭和經理說話,「我有會員卡,同學也打七折吧?」
茫然的穆念慈坐在美容椅上,面對著銀鏡中的醜小鴨,店員小姐拿了一個噴罐微笑著說:「是幫助清潔皮膚的噴劑,沒問題吧?那閉上眼睛。」
穆念慈閉上眼睛,感覺到一陣微涼的水霧落在自己的皮膚上,店員小姐甜潤的聲音在耳邊:「其實你可以一直閉著眼睛,一會兒睜眼就不一樣了。你臉部的基礎很好的……」
穆念慈從沒有這樣享受過,她閉著眼睛,沒過多久就睡著了。西域有一個關於阿芙羅拉公主(作者按:即《睡美人》中的公主)的傳說,當她沉睡復而醒來的時候,她面前將是一位親吻她的王子。入睡前的穆念慈想到那個公主的傳說,雖然她只是一隻醜小鴨,可是醜小鴨也有公主的夢想。
這個時候遠方的某處,王子正在和一個叫令狐沖的衰人練引體向上。王子猛地打了個噴嚏說:「他媽的,誰又在罵我了?」
「別沒文化,據說有人想你的時候你也會打噴嚏的。」憤青正吊在橫桿上臉色血紅。
「莫非是我老娘?」楊康看著天空上的白雲悠悠。
當穆念慈從裡面走出來的時候,黃蓉正鼓著她的小腮幫子,嘴裡含著一口辛辣的漱口水洗牙齒。她猛的看見穆念慈,把滿滿一口漱口水都給吞進了肚子裡。「經理,我也做一下髮型吧,不然郭靖看見穆念慈沒準就跑了。」
黃蓉當然相信郭靖那個傻孩子,所以她這番話其實也是說給穆念慈聽的。多少有點大驚小怪的樣子,不過黃蓉的驚詫也是認真的。在穆念慈走出來以前,黃蓉也沒有想到這個結果會是那樣驚人。
黃蓉把穆念慈推到鏡子前面,然後把項鏈圍在她的脖子上,小心地梳理著一幅瀑布一樣的青絲,把頭花卡在她的長髮間。
穆念慈不知道自己是面對一張海報還是面對著鏡子裡的自己。
長髮拉得筆直,是一溪垂落的流水。穿堂的微風中,髮梢婉約在她的肩上。黃蓉給配的玳瑁項鏈,歲月沉澱的色澤襯著她自己原本皎皎的膚色。絲綢的白色頭花宛如一隻大蝴蝶降落在自己頭上。黃蓉說白色的襯衫很襯姐姐的臉色,於是穆念慈買了白色的襯衣。黃蓉說姐姐的腰細,腰線也高,最好穿長裙子,於是穆念慈買了亞麻色的束腰長裙。甚至連腳上鏤出空花的白色襪子都是黃蓉推薦的,束著細細的腳踝,美麗得精緻而優雅。
穆念慈看著鏡子裡的人,想知道那是不是自己。如果楊康真的喜歡這樣的自己,那麼楊康喜歡的會是「穆念慈」麼?也許只是美麗的衣服呢?可是黃蓉說得也對,不打扮起來,楊康終不會注意到她。
後來穆念慈悄悄問黃蓉。黃蓉愣了一下,微微歎口氣:「姐姐,我本來還以為你是裝傻呢……」
門裡楊康咬著筆桿仰望天花板。
事實上我們說楊康是個感情白癡並不很合乎他的真實形象,他只是懶惰慣了而顯得有點遲鈍。他的課餘愛好居然是幫人寫情書。
在這個行當,汴大也出過一些英才,以前高年級的柳永就是其中翹楚。柳永的情書以短篇詩詞為主,據說當時潤筆的價碼一直爬到一個字一條雞腿,經典作品不乏被校園派歌手拿吉他譜了曲子彈唱的,其中至高無上的傳世之作「為伊消得人憔悴,衣帶漸寬終不悔」的吉他彈唱後來榮獲汴大十佳歌手第一名。也是在那個時候,台下一眾兄弟個個膽寒,女生們忽然發現她們很多人居然都收到過這篇情書。原來柳永一篇情書絕不只賣一筆雞腿,如果放在出版界就有重複投稿的嫌疑。
楊康也是後來居上的少年英才。他老娘包惜弱在女性作家中是響噹噹的人物,楊康自幼在老娘的悲情文字熏陶下成長,頗是練了些本事。楊康的情書風格以排比鋪陳為能事,一篇浩浩長文寫下來,字字血淚。女生們無不以為送情書的兄弟已經暗戀自己多年,有一顆經歷風雨霜雪瀕臨破碎的心。這時候就算對方是一頭豬,她們也不忍心斷然拒絕了——而必然尋求委婉的拒絕方式。
而在某一對男女花前月下的時候,楊康就啃著他的潤筆等待下一筆生意上門了。
穆念慈靜悄悄地站在門外,侷促不安地看著自己的腳尖。白色的鞋尖乾淨得沒有一粒塵,一看就不是勞動人民的鞋。
穆念慈沒敲門,但是她知道楊康在裡面,和她只隔了一扇門。
她和楊康在中學同窗六年,縱然沒有耳鬢廝磨,也算青梅竹馬。按照黃蓉的想法,就是「你給他說啊」——黃蓉覺得穆念慈和楊康之間不清不楚,沒有一個人去捅破中間的紙。不過當穆念慈站在楊康宿舍的門口時,她覺得那根本不是紙,而是一扇門。門鎖在裡面,楊康那頭如果想見到她,只要輕輕擰一下鎖,而她這一側要見到楊康,卻只有去敲門或者乾脆把門打碎。
穆念慈打不碎那扇門,她只有去敲門告訴楊康她在這裡。門會不會開,最終還是取決於楊康的心思。不過就像中學時候在那個岔路口,穆念慈想著要再勇敢一點。如果她不去敲門,楊康甚至根本不會知道她在這裡吧?
穆念慈猶豫著舉起手,同時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這身衣服才是最讓她遲疑的,一想楊康看到她這身衣服的神情,穆念慈腦袋立刻會自動休克幾秒,怎麼也想不下去。
還沒下手敲,門已經開了。令狐沖端著一隻大茶缸準備去隔壁借水,這時候正好看見穆念慈舉起手做了一個敲的姿勢,好像是要扣他的腦門。
「啊!」遲疑了幾秒,令狐沖發出一聲驚叫,伸手去捂嘴。他嘴張大到了極點,好像可以把自己的手和大茶缸一起吞下去。
門在穆念慈面前忽地關上了,令狐沖貼在門背後喊:「楊康咬我一口,我不是做夢吧?」
楊康手裡的鋼筆「啪」地落地,瞪圓了眼睛看著令狐沖,一片安靜。令狐沖這才覺得自己過分了點,本來是想跟楊康開個玩笑,誰知道這份驚訝裝起來那麼逼真。
「怎麼啦?」楊康問。
「自己過來看啊。」
楊康走過來,疑惑地看了令狐沖一眼,拍了拍他肩膀把他推開,伸手要去開門。
「你一定要有心理準備再開門,」令狐沖雙手齊上先把自己的眼睛摀住了,「我不忍心看見你被嚇得口吐白沫。」
令狐沖和楊康穆念慈關係都很好,所以他也不怕穆念慈會生氣。他捂上眼睛的時候,也真有些好奇,想知道楊康看見新版穆念慈時候的表情。
「閃開,」楊康拉拉袖子,「我怕過什麼?就算是隻老虎,我也不怕!」
門開了,楊康睜大眼睛看著穆念慈。披散一頭長髮的女孩對他笑了笑,不管是怎樣的裝束和修飾,熟悉的笑容立刻喚起了楊康的記憶。
「不就是穆念慈啊,」楊康回頭對令狐沖說,「我還以為真是老虎呢……」
楊康說得很遺憾,也許來的是老虎他更激動些吧?
「走了走了,快遲到了。」楊康催促著,自己先跑了出去。
穆念慈愣在那裡,還是令狐沖找不到話說,於是讚美了一句:「這麼穿漂亮多了。」
那天是高中同學的聚會,就在汴大旁邊的飯店。
飯店是號稱吃翻汴大周圍方圓一公里的楊康選的,組織人則是當年的班長程瑛。程瑛不但發了群組郵件,而且電話通知到班上每一個人,把聚會做得熱鬧非凡,連本來不是他們班的彭連虎也跑來了。
三歲看老的說法分明不可靠,至少彭連虎十六歲的時候還攔路搶劫女同學去買兩個遊戲幣,二十三歲的時候已經在物理系頗混出了點名堂。他托福考了滿分的事情已經路人皆知,眼見去西域名牌大學讀研究生是鐵板釘釘了。大家不好意思再說他當年在附中吃過三次警告的事情,於是彭連虎也徹底忘記自己為非作歹的出身,不但跑來參加別班的同學聚會,而且特意站在飯店門後招呼找不到路的同學。
彭連虎看見楊康雙手抄在褲子口袋裡搖搖晃晃走來的時候,尚且能夠認出是這小子當年抄了塊板磚嚇退他們兩條好漢,所以趕快上去招呼。可是看見楊康身後盯著自己腳尖走路的穆念慈,這個從良土匪卻根本忘記受害人了。
「喲,楊康,你女朋友啊?」彭連虎驚歎,「漂亮嘛。」
「靠,沒看錯吧?」不知是否對當年的事情還有介蒂,楊康冷笑了一聲說,「這不是穆念慈麼?」
彭連虎恍然大悟:「穆念慈啊,四年沒見……都認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