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六點五十分,前一天的格局原封不動。
令狐沖挑戰那把鐵鎖一個小時後,發現老東西確實比較經用,只好悻悻然收手,留到第二天繼續對郭靖的鐵鎖發難。而段譽完全沒有以前出去吃早餐的興趣,呆呆地站在窗戶前面,支著下巴往外看。
「喝啊!」令狐衝往下砸的氣勢已經十足,可他搖搖頭,收回姿勢去拍段譽的肩膀。
「老五?老五?看見狐狸精啦?」令狐沖不是遲鈍的人,已經感覺到段譽昨天一整天失魂落魄的。最明顯的表現是樓長掃了一堆碎紙,剛回去拿簸箕,段譽公然一腳踩在碎紙上就過去了。在宿舍樓裡,天大地大不如樓長大,令狐沖喬峰這種自認是猛到家了,也還是不敢和樓長衝突。可是段譽踩了一腳就這麼過去了,樓長看見段譽那個眼神,心裡有點詫異,什麼也沒說又把碎紙掃到一堆去倒了。倒垃圾的瞬間,樓長才猛地哆嗦了一下,打心底裡往外冒寒氣。
「去你的。」段譽揮開令狐沖的手。
那個女孩果然又從窗下經過,不過那時候已經過去了,段譽只是還在回味而已。被令狐沖打攪了,段譽很不高興,聳拉著腦袋跑掉了。
「狐狸精?狐狸精?」令狐沖覺得無聊,有些自嘲地往窗外喊,「我也很仰慕你,大家出來見一見?」
「啊!」背後一聲大喊。
令狐沖被嚇得一哆嗦。化學系的田伯光剛好進來串門,想必是聽到他剛才的話了,正呆在門口。隨後田伯光興高采烈地扭頭衝了出去,在樓道放開了嗓子大喊:「瞧一瞧看一看,走過路過不要錯過,令狐沖精神病發了。」
「靠,沒見識,」令狐沖撇了撇嘴,「沒見到老五的樣子也有資格說認識神經病?」
段譽繼續失魂落魄,每天早晨六點半準時起床看那個女生從窗前走過,令狐沖繼續跟郭靖那把鐵鎖鬥爭。如果這種事情換到歐陽克身上,那麼根本不會有人鬱悶,歐陽克絕對會去花店訂一束玫瑰在銀杏樹下埋伏。這種忽如其來的感情降臨在段譽的頭上,卻讓他憂鬱起來,以前在食堂裡看女生,段譽只抱著純粹的娛樂目的,和有人喜歡喝啤酒的時候看電視一樣,而現在花癡改頭換面成了情聖,段譽就開始思考怎麼去接近她。
一旦想到這個問題段譽就頭大如斗。他沒有膽量和歐陽克那樣打埋伏戰,也沒有令狐沖那麼厚的臉皮去打陣地戰,更沒有郭靖遇見黃蓉那麼好的運氣去打一場遭遇戰。他只能這麼早晨起來遠遠地看她,一邊擔心著某一天早晨她不再從這裡路過。汴大很大,段譽知道她一旦走進人群裡,那麼再找到她的機會就小得可憐了。
有一天打開窗戶是否再也看不見她呢?想到這種問題,段譽近乎恐懼了。
於是每天早晨段譽醒得更早,在床上瞪大眼睛想東想西,最終還是一籌莫展,只好等到六點半再起來等那個女生路過。
如此大約過了一個星期,直到那天晚上田伯光說他們屋的燈管壞了,跑到郭靖床上借宿。
早晨六點半的時候,令狐沖和田伯光還此起彼伏地打鼾。段譽推開窗戶趴在窗台上等,好像約好了一樣,那個女生又一次抱著歌譜從下面盈盈走過。晨曦中修長的身影有些朦朧,段譽歎了口氣,想讚歎又沒什麼詞兒了。
隨著這一聲讚歎,床上兩條漢子噌地竄了起來,一起趴在段譽肩膀後面。令狐沖手操一架老式望遠鏡,是楊康特地從舊貨攤上低價淘來的羅剎國軍品,放大倍數實在是讓人滿意。令狐沖連那個女生的鼻子眼睛都看得一清二楚。陽光照在那個女生臉上,留下一抹近乎透明的嫣紅,令狐沖咂吧咂吧嘴:「我靠,怪不得怪不得。」
「伯光同志,你怎麼看啊?」令狐沖打著哈哈,蠻有將軍臨陣的派頭。
田伯光也操著一架望遠鏡,微微點頭說:「喔……」
田伯光宿舍的燈管好好的,他跑來借宿的惟一原因是令狐沖發現了段譽的異常動靜,拉田伯光去認認那個女生是誰。田伯光比令狐衝他們高一屆,和郭靖同系,外號叫「刀疤」。其實田伯光臉上一顆痣都沒有,別說刀疤了。他真實的外號是「刀巴」——或者說就是個「色」字。
田伯光比段譽多出了一年看女生的歷史,也非常坦率地承認這個問題。初來的時候,田伯光和郭靖聊天,很嚴肅地說:「其實我是個有點色的人。」當時就嚇傻了一個宿舍的人。後來令狐沖才發現他所言非虛,汴大上下但凡有漂亮的女生田伯光都知道對方的老家、年紀、所在的系、是否依舊單身等等。而且田伯光自吹夏天十米目測女生三圍誤差在百分之三以內,可惜這一點令狐沖無法查證。令狐沖曾經說那你看看我的三圍是多少,田伯光搖搖頭說我對男人沒有經驗。
此時田伯光再次證明了自己在花癡界的非凡資歷,一邊拿望遠鏡仔細觀察一邊嘴裡嘀咕:「那不是傳說中的王語嫣麼?」
「傳說中的?」令狐沖傻了。
「和我一屆的,計算機系。汴梁的,就住29樓。」
「三圍是多少?」令狐沖湊上去。
「觀察這個是我個人愛好,」田伯光嚴肅地說,「可是我不能傳黃販黃嘛。」
段譽這才第一次聽說那個女生的名字——王語嫣。
「王語嫣你們都不知道?王黃木趙周聽說過沒有?」田伯光對兩個晚輩的孤陋寡聞感到遺憾。
「什麼亂七八糟的?」令狐沖愣了一下。
「校花列表,我去年更新的。王語嫣第一,接下來是黃蓉,木婉清不是你們班的麼?這你身為班長都不知道?」
「木婉清,就她還校花吶?」
「審美能力不過關,一邊玩去,」田伯光很不屑,「趙敏和周芷若差不多,不過學生會主席總應該加分,所以就把趙敏放在前面了。」
「前輩,您這還真權威啊。」
田伯光齜牙咧嘴笑得高興,拍了拍段譽:「不過王語嫣是真漂亮,進校的時候我們同學跑來說計算機系那邊有個新生好看,我還不相信,蹓躂過去一看才發現一幫高年級的都在旁邊晃來晃去。我還跟她選修過一門課,真是壯觀,她要坐左邊人都擠在左邊,她坐右邊人都往右邊換。我們校慶紀念冊裡第一張照片不是她麼?校慶籌備組的老師點名要她去拍的,純粹欺騙考我們學校的孩子。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學校遍地都是王語嫣那樣的呢,進來才知道還是傻姑比較多……」
「有眼光,有前途,令狐沖跟你比起來是沒救了。」田伯光覺得段譽花癡得很有水準。
段譽尷尬地笑笑,腦子裡面只有王語嫣三個字飛上飛下,彷彿一隻空虛的蝴蝶。
接下來的一個星期段譽就要發瘋了,不是因為王語嫣,而是因為令狐沖和田伯光兩個活寶。
自從這兩個傢伙知道了段譽對王語嫣的仰慕,王語嫣這個名字每天至少在段譽耳朵邊出現二十遍。段譽打飯回來令狐沖就坐在那裡問候:「喲,今天看見王語嫣了麼?」
田伯光則閒著沒事就蹓躂過來:「來來來,我給你講一講我們學校美女在各個系的分佈統計……」
最誇張的是有時候段譽睡得比較沉,令狐沖居然能六點半爬起來來搖他:「喂喂,老五,起床看王語嫣了。」
當段譽聽見令狐沖趴在課桌上哼一首可怕的歌謠的時候,他的忍耐力終於達到了極限。令狐沖哼的是:「遙遠的地方,有一個校花,名字叫做王語嫣……」
「你們有完沒完啊?」老實如段譽也會發火。
「嗯?」令狐沖從桌子上詫異地抬起頭來,「別急別急,我們準備了一件東西送給你。」
「什麼?」
「鐺——鐺鐺鐺——」強烈的降調帶著命運交響曲的氣勢,令狐沖一腳踩在凳子上,揮舞一張地圖抖了一抖。他剛才趴在桌子上一直在畫這個。
「嗯?」段譽不解,那就是一張普通的汴大地圖。
「看看,」令狐沖拿筆點了一點,「我們統計了一下,這一個星期除了你在樓下看見王語嫣七次,我和老田在食堂看見她四次,文體中心看見她兩次,圖書館看見一次,29樓門口看見一次。」
地圖上標誌著這五個點,旁邊註明了王語嫣出現的次數。
「然後我們把這五個點連起來,」令狐沖一邊說一邊畫。
「這就是王語嫣的每日行動路線圖!」令狐沖長笑一聲,「古書不是說麼?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有了這份路線圖,你就知道怎麼找到她,然後……」
令狐沖單掌下劈,有揮劍斬敵酋之勢:「然後怎麼樣我就不知道了。」
段譽哭笑不得,眼見令狐沖畫得認真,也不全是戲弄的意思,可是他要是再三感謝收下這份路線圖又顯得很愚蠢。
「你別耍了行不行?」段譽歎了口氣。
「靠,不就是個女生麼?這你都搞不定?實在太讓我瞧不起你了。」令狐沖又在地圖上加了幾筆,「得了,我們幫幫你吧……反正最近也無聊得很……」
段譽抬頭一看,差點把自己舌頭給吞下肚去。只見地圖上畫著三色的箭頭,註明一方面軍段譽,二方面軍令狐沖,後援部隊田伯光。三個箭頭去勢豪邁,如狼似虎地直指男生樓下的一個小點——王語嫣部。
這個事件後來被楊康寫到一本回憶汴大生活的野史裡,史稱「第一次圍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