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況隨手指了指阮葉所站的地方:「這裡,曾經有棵桃樹,只要到了時節,粉色的桃花便開得芬芳,人站在下面,看著隨風而落的花瓣,就好像下起了一場溫暖的雪。」他的聲音很平靜,很緩慢,帶著一點憂傷,更多的卻是一種淡淡的帶著些時光倒轉的氣息。
阮葉看著他清澈的目光,想像著還是稚童的他和藍止水無憂無慮地在這樹下玩耍的情景,那時在他們的心裡,這世上的一切人和事物都是美好的吧。就像年少時的自己、阿布和阿旭,在荷月湖邊留下的那一串串足跡,沒有任何煩惱。
她怔然地道:「確實很美呢。」
藍況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雅然一笑:「多謝。」
他轉眼看向站在一旁的趙石,雙手什至正色道:「趙捕頭,人是我殺的,我藍況願束手就擒,以命償命。」
喬不遺和朝公子只是旁觀著,並不插上半句話,只有阮葉心裡一驚,不曾想他竟這樣就承認了。
趙石卻並沒去捆住他的雙手,只是抬眼問道:「人是你殺的?」那語氣,卻不盡然只是確認。
藍況點點頭,語氣堅定:「是。」
趙石道:「那我問你,你是何時殺何地,用何凶器殺的人?」
藍況準確地說出了章成豪和乞丐陳死去的時間地點。「凶器,則是一根針。」
趙石一揚眉:「什麼樣的針?」
藍況說道:「血針。」
「血針?」
藍況微微頷首:「當日,我和姐姐半夜被一陣慘叫驚醒,乳娘摸黑給我們慌亂穿戴了好,就帶著我們出了房間。16K.電腦站
他的目光沉寂下來。某種閃爍著一股幾乎是死寂的光,黑白分明的眸上卻染上了淡淡地血氣。
在場幾人沒有誰說話,都只是靜靜地聽著他向下說。
「慘叫聲似乎是從爹爹的書房傳來的。乳娘抱住我們倆往後門跑。可是,沒出門幾步。乳娘說要回去找我爹娘,就將我和姐姐安置後門一個大大地倒扣著的籮筐下。」他輕聲敘述著,不知道是因為沉浸在回憶之中,還是因為當時地記憶太深刻,在阮葉聽來。那明明不算激動的語氣,卻叫人聽來有種別樣的驚心動魄。
「但是,乳娘這一去,並沒有回來。」藍況的聲音有些嘶
「可是,那夜裡的寒氣可真重,我蹲了一會兒腿便麻了,耐不住了。」藍況搖了搖頭,笑得忽然有些慘淡起來:「於是,我便偷偷地。從那編籮筐地柳枝條兒的縫隙間朝外看。」
「那籮筐的位置放得可真好,我正好能從敞開的後門見到後院的景象。」他明明是笑著的,卻叫人看了一陣難過。而他更是在不知不覺間已經在唇邊咬出一道血痕。
阮葉忽然覺得心疼,為他心疼。
「你們見過自己朝夕相處的人慘叫著。哀嚎著。滿身血污地倒下,而殺人的人卻也是自己熟悉的人嗎?」藍況地目光忽然變得凌厲起來。彷彿他的仇人此刻正站在他面前一樣。
他垂下長睫,姣好的面容上恨意恣意蔓延。
「當時地我,想不通,一直很和善的章哥哥和陳哥哥怎麼會突然變得那樣凶神惡煞,手裡拿著還在滴血地刀,追砍著其他人。」
藍況地唇角輕勾,揚起一抹冷嘲的笑容,卻不知是在嘲笑自己,還是在嘲笑命運:「可是,我記住了一個場景。」
他看向其他人,目光落在阮葉身上,忽然有些歉然。
「葉子,抱歉,要說這麼些骯髒地事情給你聽。」聲音柔和,與他敘述著關於莫峰雪的事情時的語氣,毫無二般。
他忽然的一句話,卻叫阮葉的喉嚨有些發堵。喬不遺的手不曾從她的肩頭移開,就像是支撐著她的一棵大樹。她想要讓藍況不要再說了,她想要讓事情就此結束,她想要讓趙石不要帶走藍況,她想要繼續回到雅苑,看著藍況溫柔靦腆地將關於那個他默默喜歡的女子的事情……可是,這些事情是不可能的。她明明知道不可能,心裡卻一再升起這些虛幻的念頭,阮葉只覺得心裡有萬般滋味,唯一能做的,卻是將順著紅線垂下來的小瓷貓,緊緊地握在掌心之中,彷彿那是此時她能抓住的唯一真實的東西。
然後,用力,再用力。
藍況的聲音還在繼續,如果說,原來他的聲音是平靜之中隱藏仇恨的,那此刻他的聲音之中就只剩下空洞了:「那是我和姐姐的娘親,一向喜歡乾淨的她倒在地上,身上血流如注,她每抽一口冷氣的聲音,都好像在割著人的心尖子,扯得人痛不可抑。」他的聲音已經開始顫動,他甚至不得不暫停下話來,來止住雙唇的顫抖。
過了一會兒,他才繼續說道:「而那兩人卻拿著刀,就像剁著一堆死肉一般地朝她身上砍著,娘她憑著求生的本能一直在向前爬,身後的地上血跡斑斑,而那兩人就像著魔了一般,一直追著她直到她再也沒有一絲力氣。」藍況閉上了自己的雙眼,再次睜開時眼中的恨意幾乎如利箭一般射出來。
「娘親,她死不瞑目!」
他笑了,笑得幾乎有些瘋狂:「試問,僥倖從這場災難裡逃生的我,怎能善罷甘休!」
自始至終,趙石算是所有人裡表情沒有絲毫變化的一個,阮葉瞥見他那張毫無波瀾的臉,忽然就心生厭惡起來。
相比之下,她寧可藍況現在就逃走。是的,對她而言,律法之前沒能懲治到章成豪和乞丐陳,那麼這會兒,又有什麼資格來懲罰藍況?若是有人感動她娘親分毫,她定然也是不會放過那人的。何況,章陳二人幾乎將藍家上下滿門屠盡!要是當日,藍況和藍止水也冤死刀下,那今時今日,不管是人前光鮮的章成豪,還是乞討過活的乞丐陳,不管貧賤,至少他們還有享有苟活於世的權利!又有誰,會知曉當年的真相,為藍家上下討一個公道?
就在此時,趙石輕描淡寫地問了一句:「那你的姐姐藍止水呢?」
藍況道:「姐姐向來膽小,自然早就昏了過去。看見那兩人提著刀衝出後門,似乎以為我們已經逃離了那裡。也正是因為如此,我們倆才勉強逃過了被發現的厄運。」
阮葉聽到這裡,卻有了疑問,之前,喬不遺和朝公子似乎都說,活下來的孩子只有一個?可是,為什麼到了藍況口中,姐弟兩個人都倖免於難?
是藍況在說謊,還是另有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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