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星淡月鞦韆院,愁雲恨雨芙蓉面。前一句,指的是落夕榭,後一句,說的是十二雪。
落夕榭就像一方美麗而不真實的天地,十二雪便是囿於其中的囚鳥。
妙雪看著鏡中自己的容顏,露出一個笑容,冷冷的,靜靜的,自己也是這其中的一隻囚鳥。
這個光景,公子怕是還在客棧和喬不遺談事情吧。
她剛才去看了小姐,小姐還在鬧情緒,賭氣不肯吃飯。
她回憶著自己遇見公子那一天的場景。
那時的她,是一個待價而沽的雛妓,命運就像當時她唯一的財產——窗前的那盆雛菊一般,任人攀折。朝公子的出現,對她而言,好像夢一般。
他給了妓院的媽媽一張銀票,媽媽便歡天喜地地留下了她。
她猶如怯懦的小麻雀,仰起頭看著面前比自己高出很多的他。
這個年紀介於少年與男人之間的公子,眉眼好似劍裁的一般,黑色的長髮只一束在腦後,其餘就那麼蜿蜒地垂於肩上胸前,好似一條墨色的河流。他長得明明那樣明亮,眼中卻好似有千年的冰雪。然而,當他看著她的時候卻忽而露出一絲笑容,雖然那笑容沒有什麼溫度,可是卻好似有著魔力,讓人有種哪怕拼了性命也要接近他的衝動。可是,當時的她不敢,不敢有絲毫想要*近他的動作,雖然她的心裡是這麼地渴望。
只是,她怎麼可以!她一身的麻布粗衣,臉上還有媽媽給她塗得劣質地胭脂。髮髻上還插著一朵可笑至極的桃花,媽媽說,這叫伊人桃花面。可是,她在他面前忽然就無地自容起來。
這種感覺。在很久之後,她才明白,它叫自慚形穢。
跪於他面前的她,覺得自己就是一文不值地一顆沙礫,幾乎要被湮沒於腳下。
他卻慢慢地低下頭。看著自己,說道:「以後,你就跟著我,好不好?」
他說「好不好」這句話時,聲音很輕很慢,十分隨意的語氣,卻透著不容拒絕。
她仰起小小地頭顱,鼓足勇氣說道:「是。」
那時,她還沒有妙雪這個名字。
但是。公子也從來不喊她在妓院時媽媽給她取的名兒。
大概那時,落夕榭一共就只有公子,小姐。還有她三個人,所以。公子在朝著她時。就只是在跟她說話,而她就不需要名字。
有沒有名字無所謂。只要能陪在公子身邊就好。
她的耳朵是在她在落夕榭住下後的第三天裡失去聽力了的。
她一直記得那根銀針刺穿她耳膜地感覺,那種疼是一瞬間的,冰涼的觸感滑過她的耳膜,一種穿透的疼痛讓她不禁咬破了嘴唇,鹹腥的味道充斥了她的口腔。
然後,她就再也聽不見任何聲音了。
可是,在將銀針拿離她的耳裡後,公子輕輕地擁了她一下。
那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他離自己那樣近,他將頭埋於她的肩上,整個身體弓了起來,好似一隻無助地傷獸。她甚至能感知投過衣料他微薄的體溫。
他微溫的氣息在她地耳邊縈繞,似乎在說著什麼話,也許是呢喃,她卻聽不到。
當他收迴環著她的雙臂,重新站直之後,他又是那個很少會這麼近距離*近別人地朝公子了。
然而,那一個擁抱,卻已經足以讓她珍藏一生。
如果失去聽力是留在朝公子身邊地代價,那這代價對她而言,並不算什麼,習武也好,學唇語也罷,都難不倒她,既然公子叫她做這些,自然就有他的道理,那她就什麼也不該多問,什麼也不該多想,去做便好。
而現在,十二雪之中,又有哪一個女子不是抱著這樣地想法的?
妙雪的名字來源於一個雪天。
那是她來到落夕榭的第一個冬天,一場連夜而至的大學紛紛揚揚地下到天明。站在落夕榭的湖邊,看著已經開始結凍的一池湖水,朝公子的雙瞳之中,也似下著大雪一般,迷霧重重。
妙雪靜靜地垂首站在一旁。
朝公子永遠是一身白衣,哪怕寒冬如此,大雪紛飛,也依舊如是。他伸出一隻手,五指修長而整潔,微微向上攤開掌心,接住幾片落下的雪花。
他的眉眼愈加的深邃起來,看著手中的雪慢慢融化,直到手心之中只剩下點點水滴。
他低著頭,似乎說了些,卻顯然並不是對站在旁邊的她說的。
只是,又過了一會兒,他才抬起頭,淡淡地道:「以後,你就叫妙雪。」
這是妙雪看著他的唇形「讀」出來的。
說完朝公子便回房去了。妙雪跟著他,心裡想的,卻是之前他說的話。
那結凍的湖面,好似一面鏡子。
妙雪垂首站於一旁時,看著那湖面,也在湖面之中看到了朝公子的臉。
他似乎有細微失神,而後自嘲地笑了起來,那笑容淡淡地,映出他的清瘦,卻有道不盡地嘲諷:「我最討厭的東西,便是雪,明明最最污穢骯髒,偏偏要以最純淨無瑕的姿態出現。」
妙雪不知他為何要給自己取這樣一個名字,難道他也看穿了自己的隱忍?所以他才會這麼厭惡自己?但這個問題她只能深埋心中。
在那之後不久,又陸續有和自己差不多身世的少女也來到了這落夕榭,也都失去了聽力。
直到少女們的人數達到了十二個。
也就是後來的十二雪。
這本來沒有什麼驚喜的落夕榭,日子是那麼波瀾不驚。直到有一天,一個公子半路遇見的少女,莫峰雪的到來,給這裡的生活注入了活力和生機。
然而,妙雪卻無比痛恨她帶了的這些盎然生氣,尤其,當她看著朝公子眼神追隨著莫峰雪的身影時,她好似被萬蟻噬心一般。
幸好,她最終離開了,妙雪無比慶幸地想。
只是,自那之後,公子的眼中似乎更加迷巒疊嶂一般地滿是深邃。
人,依舊是那個瞳如點漆的人,只是細看他的雙眼,卻好似寒光冰雪,滿是秋水長天的憂悒。
長久看下去,便覺得彷彿要被吸入進去一般……
從窗外吹來的一陣風,讓陷入回憶許久的妙雪驚醒,她看了看外面的光景,又向紫羅的房間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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