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照我想來，以南奸商在冰雪城的地位，就算是真遇上了什麼麻煩，估計也不難解決。所以心頭雖然有些好奇，腳下卻也並不匆忙，只是順著街道慢慢向前走去，路上還不時停下腳步，在街道兩旁的路邊攤上挑挑撿撿討價還價。
這一路走來，大概花掉了大半個小時的時間。
原本我以為，過了這麼長時間，就算南方真遇到什麼麻煩，也應該早已解決了才對。
哪知道當我和德魯伊一前一後走進正在裝修的拍賣場時，卻發現這次的麻煩遠沒有我想像中那麼簡單。首先是拍賣場外的街道上，圍了足足上百名玩家，而且從他們相互之間的態度判斷，這群人很明顯處於敵對狀態，而他們胸口的盟徽更是亂七八糟，俺隨隨便便的拿眼睛瞄了瞄，就毫不費力的從中認出了好幾個冰雪城的工會。
幸虧這些傢伙將大部分精力都用在相互對峙上，對於我和德魯伊的進入倒並未阻攔，我們只是稍稍費了點力就從人群中擠出了一條通道。
「你們這是詐騙！」我剛走進一樓大廳，就聽見一聲憤怒的指責傳來。
而被指責的對象，赫然便是此時正坐在椅子上，看上去一臉輕鬆悠閒的某奸商。俺摸了摸鼻子，心想這廝倒是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性格，不過照他的反應看來，事情應該還沒到很嚴重的地步，於是心頭也稍稍放輕鬆了些。順手排開幾名堵在門口的玩家走進大廳，點頭沖南方打了個招呼之後，又隨口問道：「我怎麼不知道你平時還兼職詐騙犯的？」
「這事別說你，就連我自己都不太清楚。」南奸商回了我一個無辜的笑容，又帶著幾分挑釁的意思向大廳中央一名盜賊玩家擠了擠眼睛：「不如你問問這位人熊，他老人家既然這麼說，手上肯定掌握了我的犯罪證據才對。」
被挑釁那盜賊看起來大概四十來級，一身裝備雖沒多少亮點，倒也還算整齊，至少他身上穿著的迅影三件套還不至於太過寒酸。只是這廝脾氣似乎不怎麼好，說好聽點叫耿直，說難聽點就是衝動。典型的火藥桶性格，一點就爆。南方這幾句挑釁的話若是落在其他玩家身上，頂多是針鋒相對的反諷幾句。這廝倒好，南奸商話音剛落，他老人家已是氣得破口大罵：「別以為自己有兩個臭錢就了不起，有本事別整天躲在女人裙子底下，靠一個女人保護，你算什麼東西？」
這話一出口，別說南方，就連俺心頭也是有些不爽了。他罵南方倒沒什麼，反正這廝一向犯賤，被人罵兩句也是活該，可牽扯到櫻桃就有些不厚道了，而且還把話說得這麼刻薄。這時候我心頭已經暗自打定主意，帳先記下來再說，等事情完了，俺少不得要找個時間和這位人熊好好談談。
不過我很快就發現，談談的工作似乎還輪不到我來做。以櫻桃在冰雪之城的人緣，願意替她出頭的玩家簡直多不勝數，這邊話音才剛落下，大廳裡的十幾名玩家中，就至少有十人臉上露出了不滿，其中幾個更是直截了當的警告那位盜賊：「嘴巴放乾淨一點！」
「你老婆倒是挺受歡迎。」俺不無揶揄的捅了捅身旁的南方。
賤人倒是一點都沒客氣，笑得一臉燦爛：「那是，也不看看是誰的老婆。」
趁著大廳裡有些混亂的機會，我趕緊向南方問起整件事的來龍去脈。
「別提了，這事簡直搞得我有些莫名其妙。」提到正事，南方頓時收斂起笑容：「這段時間也不知道撞了什麼邪，自從買下這幢房子之後，已經接連有好幾撥人找上門來鬧事了。前幾次來的人不多，我也沒怎麼放在心上，直接就帶人把他們轟了出去。哪知道今天下午一過來，就看見他們把房子給圍住了，搞得工程師們連裝修工作都沒法進行。」
說到這裡南賤人又低聲嘟囔了一句：「也不知道是不是這地方風水不好……」
「滿足他們的要求不就完了嗎，只要不影響拍賣會如期舉行，扔點錢出去就當前期投資算了。」照我想來，這些傢伙來鬧事，無非是想撈點好處，就跟電影裡收保護費的小混混一個道理。這點小錢南方又不是掏不起，等拍賣會完了之後，只要隨便耍點手段就能讓他們把這筆錢全部吐出來。
南方顯然也知道我所說的「要求」是什麼，臉上不由露出一絲苦笑：「問題是人家要的不是錢，是這幢房子。」
「我日！」俺嚇得差點沒跳起來，這群混蛋吃了熊心豹子膽了還是怎麼的，老子貢獻了一件傳說裝備，大量精英裝備，以及各種希奇古怪的工程物品，外加十幾張高等卷軸和寒冬獸魔晶，才從吃人不吐骨頭的奸商手裡換來這三成股份，為的就是以後什麼都不用干，整天躺在床上也有錢從天上掉下來。他們倒好，一分錢沒出，光是在那嚷嚷幾聲，就想要走俺的生財工具！
既然是這樣，俺就不打算再跟這群混蛋客氣了。
如果只是要錢，俺抱著少惹麻煩的心思，可能還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任南方破點財把事了結就算了。可若是要房子，這事就沒那麼好商量了，此時離拍賣會開幕只剩幾天時間，就算南方能夠立刻再買下一處房產，也要花上好長一段時間裝修，而且新的房產即便是買在城主府隔壁，人流量恐怕也會比這裡差上許多。
談判就是這樣，談不攏，自然就要開戰。
就在南方交代其中來龍去脈的時間裡，我一隻手已經緊緊握住了暮色狩獵者，就等哪個不開眼的先往搶口上撞了。
俺一個二股東都已經做好了準備，反倒是南方還一點動手的意思都沒有，正在那滿臉疑惑的那自言自語：「不過事情有點奇怪……」
「奇怪什麼？」
「他們看上去，倒也不像是在完全的無理取鬧。」南方靠在椅子上，一邊冷眼旁觀大廳裡的混亂，一邊耐心給我解釋道：「首先來的這些人來，大部分都和我打過兩次交道，剛才罵人那盜賊，他身上的迅影三件套還是我賣給他的。而且相信你也看出來了，這一百多名玩家，至少分別屬於二十家以上的工會。我可不認為自己有那麼大面子，能惹得二十幾家工會同時找我麻煩。」
「呃……」對於這一點，我倒是很懷疑，這廝活脫脫就是個吸血鬼的化身，冰雪城沒吃過他虧的玩家簡直比恐龍還稀有，引得二十幾家工會不滿倒也並非全無可能。
「最重要的是，他們來搗亂的理由都是出奇的一致。」南方倒是沒在意我臉上那懷疑的神色，話音一頓之後又繼續分析道：「無一例外，全部都聲稱自己才是這幢房子的合法擁有者，而且還要求我將那個騙子交出來，媽的我上來給他們找個騙子去？」
俺聽得一頭霧水，忍不住開口問道：「哪個騙子？」
「鬼才知道他們說的究竟是誰，偏偏我向他們詢問的時候，這群混蛋還一個個都義憤填膺的在那罵我裝蒜！」南奸商露出一臉的委屈：「到現在我都還沒弄明白，我他媽究竟怎麼裝蒜了？」
「……」
俺不由抹了把額頭上的冷汗，心想這群弱智該不是韓劇看得太多，全成腦殘了吧。忽然轉念一想，腦殘的智商應該沒那麼高才對，以他們的水平，又哪能把這個故事編得頭頭是道，難道這件事情真有些蹊蹺？
「你沒試著跟他們談談？」
「怎麼談？」南方兩手一攤，露出滿臉無奈：「你試過在菜市場上同時和一百多個賣菜的砍價嗎？我現在就是這種感覺……」
這問題還真把俺給難住了，此時大廳裡本就顯得有些擁擠，再加上剛才那盜賊對櫻桃出言不遜後引發的騷亂，整個大廳簡直就像菜市場般混亂，想在這些人中間找出一個能正常溝通的來，確實是一項具有相當難度的任務。
一時之間，俺也沒什麼辦法，只能任由雙方繼續僵持下去。
這也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反正現在離天黑還早，俺也沒有其他事要辦，就算陪他們在這裡耗耗也沒什麼大不了，等這群混蛋喊累了吵累了，自然會想到派個人出來跟我們談判。這辦法雖然比較笨，卻也還算得上管用，估計南方之所以還能安穩的坐在那裡，心裡也是和我打著相同的主意。
想通其中關節後，俺也不著急了，學著南方的樣子，順手拉了把椅子坐下，順便看看櫻桃騎士團那群工程師同行的裝修工作進行得怎麼樣。
建築專精大概是工程分支裡，最沒用，也最簡單的一支。
早早的便選定了專精方向為他們帶來了極大的便利，在初級階段他們可以通過修復建築物來提高熟練度，龐大的《輪迴》世界裡，破舊的建築物比比皆是，在其他分支工程師還在為材料昂貴而頭疼的時候，他們已經飛快的過度到了中級階段。而到了中級階段的建築師，通常都會被大工會招攬，因為有著龐大的工會資源，他們的等級提升更是比其他分支快上百倍。
當然凡事都是這樣，有利便有弊，在進階簡單的同時，他們的缺點也顯而易見，除了進行和建築有關的工作外，他們完全無法享受到其他工程專業玩家能夠帶來的各種便利。
而這也正是我遲遲沒有選擇專精方向的原因所在。
不過專業人士就是專業人士，說句老實話，櫻桃騎士團這群工程師幹得挺不賴，短短幾天時間，就已經把這幢房子弄得像模像樣，就連最遲動工的大廳也只剩下一些收尾的工作，若是沒人搗亂的話，搞不好今天就能徹底完工。
就在我神遊物外之時，大廳裡的混亂似乎也漸漸被平息了下來，搗亂的玩家們大概也意識到，繼續這麼吵下去自己根本撈不到半點好處。原本情緒最激動，嚷嚷著要南方交出騙子的那幾名玩家看看四周動靜漸小，也是有些尷尬的向後退了幾步，躲進人群掩護當中再不出聲。
我瞟了他們一眼，不由啞然失笑，心頭暗想，這大概就是傳說中的「犯賤」了……「怎麼樣，各位吵出什麼結果來了麼？」南方估計是覺得時機差不多了，等到大廳裡徹底安靜下來之後，這才清了清喉嚨，用揶揄的目光在廳中眾人臉上掃了一遍。
隨著這個問題，剛剛安靜下來的大廳又熱鬧起來，只是比起先前的大聲喧嘩，這一次大家明顯要克制得多，過激的言論誰也不敢貿然出口，就連要南方交出騙子的那幾名玩家，也是破天荒的加了個「請」字。
只是客氣歸客氣，這麼一百多人同時說話，實在是一件很讓人頭疼的事，七嘴八舌的問題接二連三的向南方拋去，各種各樣的要求簡直令人目瞪口呆。俺不由得皺了皺眉頭，舉起雙手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用我最大的聲音喊道：「肅靜！肅靜！肅靜！」
若是換做先前，這三聲「肅靜」下去，肯定連點水花都濺不起，他們該吵的繼續吵，該鬧的繼續鬧，估計連眼皮都不會動一下。不過經過一陣「涼拌」之後，這群傢伙明顯克制了許多，俺這幾聲肅靜，也收到了想要的效果。
剛剛還七嘴八舌的群眾們，終於是安靜了下來。
俺也沒打算跟他們客氣，大大咧咧的坐回椅子上，二郎腿一翹：「想談可以，你們自己推舉個代表出來，我們只跟代表談話，至於路人甲路人乙，哪涼快就上哪呆著去。」
估計這群玩家心裡也清楚，繼續這麼亂下去，誰也撈不到半點好處，所以也顧不得計較俺那惡劣的態度，一陣大眼瞪小眼之後，等級最高裝備最好那幾名玩家開始聚做一堆，你一言我一語的討論起來。
最後被推舉為代表的傢伙，是一名四十多級的法師。
「他是燃燒之手工會的會長，叫紫羅蘭，四十五級法師，看到他身上那件禁斷法袍沒有，就是我半個月前賣給他的。」見我出頭，南方也樂得躲在幕後，只是在法師代表站出來的時候，低聲的在我耳邊提醒了幾句。
「呃……紫羅蘭會長是吧。」不知道為什麼，想到一個男人竟然給自己取名叫紫羅蘭時，俺身上就不由得冒起一顆顆雞皮疙瘩。不過為了能繼續談下去，俺不得不忍著陣陣反胃的衝動問道：「不知道您有什麼證據證明，我們詐騙過各位？」
「證據？」雖然已經盡力克制，但這個叫紫羅蘭的傢伙，看起來情緒仍然很不穩定，俺這邊一句話剛出口，他就已經有些要發作的意思：「這裡有十八家冰雪城工會的成員，我們每一家都曾經為這幢房子付出過兩千金幣的訂金，最後房子的主人卻成了你們，這難道不足以成為證據？」
「你是說訂金？」我覺得自己似乎已經抓住了問題的關鍵：「那能不能把支付訂金的收據給我看一下？」
「沒問題。」紫羅蘭說著，從背包裡掏出一張羊皮紙遞到我手上。
俺粗粗掃了一眼，這是一張很常見的收據，支付人紫羅蘭，收款人方小關——也就是將房子賣給南方那位倒霉會長。而且在收據最後，蓋有冰雪城公證處的印章，也就是說這張收據曾經經過系統確認，被認為是有效交易。
這還不算完，除了紫羅蘭之外，又有好幾名玩家掏出了自己的收據，除了支付人之外，收款人，公證機關，甚至就連標點符號都一模一樣。
俺覺得自己額頭上冷汗直冒，伸手捅了捅身旁的南方：「你身上該不會也有一張同樣的收據吧？」
「一萬金幣不到的交易，還訂個鳥金，當初通過十字彩虹聯繫上那廝之後，我第二天就直接帶錢過來買下。」南賤人一臉的財大氣粗：「訂金收據沒有，房契倒是有那麼一張，你要不要看看？」
「拿來看看。」說這話的時候，俺心頭已是隱隱有些不祥的感覺。
「喏！」南方倒是毫無所覺，順手就從背包裡掏出一張羊皮紙來。
那張羊皮紙剛掏出來，俺就看見他一張臉已經變得煞白，嘴巴張得足以放下個雞蛋：「不可能！這絕不可能！房契怎麼可能變成了一張白紙？」
「哎……」
俺已經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輪迴》這個遊戲就是這麼牛叉，公證處只確認交易的合法性。就算一件貨物被同時賣了幾十個買家，只要交易合法，同樣可以獲得公證處承認。這也就是為什麼一幢房子可以同時收十幾份訂金的原因。
至於南方手上那張白紙則更簡單，當一個玩家刪除帳號之後，系統將會抹平他留下的一切信息，包括南方手上那一紙房契。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南方拿到房契之後，因為時間太緊的關係，就沒來得及去公證處公證。若是放在平時，也算不上什麼失誤。反正房契已經拿到了，上面有雙方的簽字，完全可以等有空的時候再去辦。
可事情巧就巧在，那廝不但騙了十幾家工會的訂金，還正好趕在這幾天時間刪號。
這一下就麻煩大了，大廳裡這十幾家工會倒還好一些，他們至少還有一張訂金收據，不但可以證明自己的確是支付了訂金，還可以證明自己是整個事件的受害者。而我和南方，手上除了一張白紙之外連根毛都沒有，根本就沒有任何證據可以證明自己是這幢房子的合法擁有者。
偏偏這事還不能用武力解決，否則一旦傳開，將會在玩家間留下仗勢欺人的印象，直接影響到接下來將要舉辦的拍賣會。
也就是說，除了打掉牙往肚裡吞之外，我們根本就沒有其他的路可走。
「走吧，咱們另外再找個地方。」南方歎了口氣，帶著櫻桃騎士團的工程師們，灰溜溜的離開了大廳。
這大概是我第一次在《輪迴》裡感受到了什麼叫窩囊，我能夠在黑巖鎮戲耍滴血十字，能夠在世界之脊直面藍色巨龍，卻拿一個蹩腳的騙子，失敗的工會領導者沒有任何辦法，原因僅僅是因為他已經刪除了帳號。這時候我忽然有些明白，現實和虛擬之間看似接近，其實中間隔著一道永遠無法跨越的溝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