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南王 正文 第86章分兵
    文速手下的戰將們沒有跟過紅雪,但對這位老沉持重的上司一直很敬佩。騷動情緒暫時被平息下去。

    可是過了不多時,蘭頓將軍們又坐不住了。

    「伯爵大人,這伙韃子太囂張了,居然對著我們的大營撒尿!」

    文速拿起望遠鏡看了看,見營前三百米處蔚為壯觀。上百名聯盟軍士兵或對著大營揮灑快意,或是齊齊排出一隊光腚。有的士兵顯然放鬆之至,揮灑時左右搖擺,口中唱歌,更有些挑畔式地*得更近些,口中還叫道「誰說我們急流部是膽小鬼?你敢站得像我這樣近嗎?」然後立時有人爭先恐後地站到他前面,道「來比比啊!」

    文速哭笑不得。對方士兵把距離把握得恰到好處,正在弓弩有效射程之外。但這樣下去,己方軍心必然大亂。可是草原騎兵給他心裡留下的陰影實在太深了,又有禹頓侯爵的榜樣在,文速決定按兵不動,死忍到底。

    於是,雲鏡南的想像力獲得一片一馬平川天馬行空的自由園地。

    「伯爵大人!敵人在營門前面停下來用午餐了。」

    「那有什麼大驚小怪的!」文速料定雲鏡南的激將法,死也不肯出兵。

    「您去看看吧,我,我實在說不出口!」

    「走,看看去。」

    文速手下的將軍們看到了他們此生最難以忘懷的恥辱。

    幾十個聯盟軍士兵穿著蘭頓軍裝,腰肢亂扭,在軍陣前表演鋼管秀。他們一邊舞一邊哼哼,一邊把蘭頓軍裝丟上半空,口中還一邊哼哼。旁邊圍觀的士兵用長矛接住漫天亂飛的蘭頓軍裝,當作小旗亂舞,爆發出陣陣喝彩。

    再細看這些舞蹈士兵扶著的道具,那「鋼管」儼然是從禹頓兵團處繳來的軍旗。

    文速身邊的將領炸了窩了。

    「別攔著我,我和他們拼了!」

    「堂堂帝國軍隊何曾遭受過如此大辱!」

    更有一個男爵雙手捶胸,跪於地上,仰天慘呼道「我受不了啦,我受不了啦!帝國,帝國軍隊的尊嚴啦!伯爵大人,我要出戰!」

    「我要出戰!」

    「我們要出戰!」

    到處是一片悲壯的請戰之聲。

    「高懸免戰牌!任何人等,沒有我的命令,不准出營,否則以軍法論處!」文速是鐵了心不上當的。

    「伯爵大人!」一個淒苦的聲音。

    文速回頭一看,只見一個騎兵團副將一腳跨在營柵外面,對著他絕望地叫道「伯爵大人如果再不答應我們的請戰要求,末將只有從這裡跳下去,以命請戰!」

    「跳吧!」文速絲毫不為所動,「這營柵只有三米多高,你跳下去時最好頭朝下,這樣還有一半摔死的可能,否則最多是斷條腿。另外,請你摘下頭盔再跳。」

    「……」

    不論雲鏡南的招術多毒,文速都心如鐵石。一場純精神層面上的對峙開始,比的就是誰更能忍。

    文速作為統軍十萬的大將,修養自然高人一籌,「既知敵人是詭計,我偏不出戰。不過,雲鏡南這個人倒真是個人才,如果有機會,我想聘請他到波旁的白佬會去但任導演。」文速故作輕鬆地道。

    文速確實慧眼識英雄,繼「鋼桿舞」激將失敗之後,雲鏡南契而不捨,再創新招。

    白樺皮捲成的話筒裡,傳來雲鏡南帶有磁性的聲音,聲音在山谷間迴盪「尊敬的文速伯爵大人……人……人,禹頓侯爵在我們手裡……裡……裡!在我們這裡吃好喝好,你不要擔心……心……心。侯爵讓我帶話給你,他知道你心裡還有他,讓你不要擔心……心……心!在來前線之前,他給你留了封信……信……信,就在波旁城馬其頓大街三百二十號二樓臥室的床墊下面……面……面。他還說……說……說,萬一見不上面,要你記住一句話……話……」

    「咳咳。」話筒那邊,雲鏡南清了清嗓子,兩軍士兵都豎起了耳朵。

    「四張機,鴛鴦織就欲雙飛。可憐老頭先白。春波碧草,曉寒深處,相對浴紅衣……衣……衣…鏡南的唱腔沒經過專業訓練,但求做到神似,學的正是花旦。

    蘭頓軍寨中,眾人都不敢看文速伯爵,心中均在想「這不會是真的吧?伯爵大人和禹頓侯爵……嘔……不過,馬其頓大街三百二十號正是伯爵府的地址啊!難道……難說……這些老貴族,什麼都玩過了,玩到最後玩這個也不一定……嘔。」

    「沒什麼!沒什麼!」文速伯爵語無倫次,不知他的意思是「這是污蔑,這沒什麼」,還是「我和禹頓伯爵就這點關係,沒什麼」。

    老伯爵決心不理雲鏡南,轉過身來向帳篷走去。

    還未走出五步,只聽「嘩啦啦」一聲,一攤鮮血噴在地上。

    老伯爵轉過身來,血痰順著他嘴角流到了戰甲上,錚地一聲拔出寶劍,惡狠狠道「忍無可忍,毋須再忍!八零四、二三七、零ど五、零ど六重騎兵團,馬上出擊,給我把雲鏡南活抓回來!我要讓他在軍營裡面跳三天三夜鋼桿秀,讓他吐血,血債血償!」

    老伯爵的臉因人格分裂而變形,當時便有幾個蘭頓將軍確信了雲鏡南喊話內容的真實性「果然是戳到痛處了啊!」

    兩萬發了瘋的蘭頓重騎兵衝出軍寨。

    「阿地夜,扯呼!」聯盟軍隊伍大亂。「阿地夜」是神族語「兄弟」的意思,「扯呼」是王朝黑話,意思是「快跑」。

    也許是聯盟軍的腳嚇軟了,連馬腿也軟了,輕騎兵的速度並不比重騎兵快多少。

    丟盔棄甲,哭爹喊娘,一片悲慘的潰兵之聲。

    「扯呼啊,扯呼啊!見鬼了,兄弟,你還拿著旗幹什麼,還不快丟了,重死了!」

    「哦,謝謝提醒!……扯呼啊,扯呼啊!點子硬,扯呼啊!」

    蘭頓的重騎射兵放出幾排箭,邊跑邊射。

    箭大多都落在輕騎兵身後。

    「啊,我中箭了!」

    「啊,神箭啊!」

    「啊,百步穿楊!」

    聯盟軍騎兵紛紛作中箭狀,癱軟在馬背上。

    蘭頓追兵頓時士氣大振。

    「敵人嚇破膽了,快追啊!」

    「為了伯爵大人的名譽,追上敵人,殺掉他們!」

    被勝利燒昏了頭的蘭頓人沒有發現,除了滿地輜重旗幟,敵人沒有留下一具屍體。

    寨門上,文速伯爵大聲叫好,但很快便察覺出不對勁「見鬼,雲鏡南前隊的旗幟一點都沒亂!……鳴金收兵,快收兵!」

    重騎兵已經追出了三里多地,雖然聽到了鳴金收兵的信號,但還是猶豫了一下。敵人眼看就要追到了啊!……事實上,敵人一直都是「眼看就要追到了」。

    雲鏡南也聽到了敵營收兵的鑼聲,他勒住戰馬,道「關門,放桑奴!」

    一枝哨箭衝上半空,聲音淒厲如鬼叫。

    蘭頓追兵一愣神的同時,兩面樹林裡出現了密密麻麻的騎兵隊。

    「呼呀啦,呼呀啦噢噢!」一個聯盟軍將領赤膊上陣,發出了衝鋒令。

    蘭頓重騎兵狂奔的隊形被攔腰斷開,一陣箭雨便將兩萬追兵截成四五段。聯盟軍以數倍之眾,壓了上來。

    ……

    蘭頓西征軍文速軍團,在蓑山之戰後,龜縮不出。

    他們被打怕了!

    兩萬重騎兵,蘭頓軍團的驕傲,在半個小時之內全部瓦解。

    重騎兵引以為豪的華麗裝甲,在失去騎兵速度的時候成為近戰的累贅。因為敵人的數量是他們的三四倍,一對一格鬥中絕不落下風的重騎兵,在同時受到三個敵人進攻時,動作呆滯,常常是才刺出一槍,胳肢窩、下頜就被兩三隻長矛攻擊。

    聯盟軍士兵圍著一個重騎兵,像打鐵一樣乒乒乓乓地亂敲一氣,直至那個重騎兵像一癱泥一樣軟下去,血水順著甲冑的空隙流出來。

    事實上,在桑奴等人率軍合圍之前,重騎兵已經亂了。鋪天蓋地的箭陣,像鬧了蝗災一樣,傾洩向蘭頓軍陣。而正面的雲鏡南反過身來開始反衝鋒。

    箭陣過後,四分五裂的重騎兵陷入被圍殲的命運,任人宰割。四米長的長矛而對貼身近戰的聯盟軍,一點作用都發揮不了。而負責打頭陣的神族士兵,手上武裝的是與重騎兵一樣的重劍。

    如果說,一個神族士兵與一個重騎兵在近戰中無法在一兩分鐘內分出勝負,那麼,再加上兩個靈活的厥奴族戰士,重騎兵一點反抗的餘地都沒有。

    文速幾次親率部隊救援,都被聯盟軍打了回來。

    那個臉上長著一圈野豬式的硬毛,身材魁梧的聯盟軍將領,把文速殺得心驚肉跳。

    普通弓箭似乎對這個悍將不起作用,蘭頓士兵在他面前就像紙糊的一樣,只要這個悍將殺到哪裡,他身後一堆神族戰士也殺到哪裡,就像一台活動的絞肉機,吐出的是垂死的蘭頓士兵。

    「阿南王!阿南王神!」

    「擋桑奴者,殺無赦!」

    桑奴如一尊血魔般在蘭頓軍陣中如入無人之境,除了勢不可擋的劈殺,他只做一個動作,便是丟掉手中卷刃的兵器,從背後抽出一把新的草原戰刀。

    文速在損失了數千士兵後,只好退回營地,寨門緊閉。同時,他也記住了一個名字,桑奴——雲鏡南手下的第一悍將。

    而這時候,三里外,屠殺重騎兵的戰鬥還未結束。從這個角度講,蘭頓重騎兵的防禦力絕對不容小覷。

    哀莫大於心死。文速神情麻木地看著遠方被困的蘭頓重騎兵陣,蘭頓軍旗一面面倒下,軍旗上一個個三頭獅神的繡像好像在血與火中悲吼。

    「完了,完了!」文速跪倒在木塞箭塔上。

    半小時後,大部分蘭頓重騎兵投降。除了桑奴帶著兩萬人監視文速大寨,其他聯盟軍部隊開始打掃戰場。

    隊伍退向布魯克城,押送俘虜的隊伍,到處是叮叮噹噹的聲音,遺留在俘虜身上的殘甲,奏出聯盟軍凱旋的歌聲。盔甲被擊散變形的重騎兵俘虜們,失去了往日的威風,垂頭喪氣,兩腿發軟。

    「快點走!」神族士兵騎在馬上,開心地看著一萬多名俘虜。

    「大人,我們走不快啊,盔甲太重了!」一個蘭頓俘虜道。

    因為是第一次被叫作大人,神族士兵的心情格外好,安慰那俘虜道「活下來都是合算的,晚上到了布魯克還管你們的飯。每人還發兩個黃羊肉飯團,過幾天就會遣送回國了。」

    「還能遣送回國!大人,你沒有騙我們吧?」那俘虜的眼中發出亮光。當戰士不容易,當俘虜更不容易,活著總是比赴死更需要勇氣,更何況在這年頭,兵荒馬亂的,流行的就是虐俘。

    「當然是真的啦!我們阿南王神大人是替天行道,最不忍的就是殺生。遣送的命令已經下來了,肯定會送你們回國。」神族士兵肯定地道。

    接下來,戰場上便出現了曠古未見的場景。

    高高飄揚的聯盟軍美人魚軍旗下,一萬多俘虜和勝利者一齊高唱《我愛阿南王》,昂首闊步地向布魯克城進發。

    「天降神子,阿南為王。呼呀啦,呼呀啦噢噢!阿南王壓把,阿南王壓把……」歌詞翻來覆去就這麼兩句,除了前面八個字,後面的意思大概是「衝啊,使勁衝啊,阿南王最強,阿南王最棒」。

    雲鏡南駐馬坡上,兩手隨軍歌的節奏揮舞歡快的弧線。他的心情很好,至此戰為止,布魯克城附近的「掃榻」行動圓滿成功,文速軍團從此只是個擺設,連騸馬都不如。越過這條名存實亡的蘭頓防線,北面是一片平緩丘陵和平原。

    而面前這些蘭頓士兵,過幾天將被遣送到藍河公國。

    ***為期不到一個月的「掃榻」會戰,大大鼓舞了古雲聯軍的士氣。而在蘭頓西征軍看來,「掃榻」遠不像字面上那樣斯文,二十萬帝國生力軍,連刺尾前線都未上過,就這樣垮了。

    蒲力氣得嗷嗷大叫,揚言要把禹頓和文速處斬。可誰也知道他不會那麼做,且不說禹頓現在在雲鏡南的戰俘營裡,單以這二人初入王朝時的身份——蘭頓王欽定的增援軍大將,就不是說斬就斬那麼簡單的。

    林躍的反應則更冷靜一些「不能讓古思殺過來。」

    禹頓、文速之敗,實在讓人哭笑不得,不過這也暴露了蘭頓軍隊內部的問題。長期未上戰場,使一些蘭頓軍隊放鬆了警惕,低估了敵人的力量。林躍亦深深自責,他的注意力太多放在刺尾了,沒有考慮到布魯克防線,如果把文禹所部和西征軍主力作統一調配,經常換防,也許能讓他們保持比較好的戰鬥狀態。

    當然,這也是馬後炮的想法。讓曾經存在的布魯克防線和刺尾地區軍隊換防,那會大大增加軍隊補給負擔。而軍需,本來就是一直困擾蘭頓人的問題。

    「林躍大人,需要您親自動手嗎?我想,這只不過是古思軍的一次騷擾行動罷了。」蒲力絲毫不為自己的語氣而臉紅,他在半年前從未停止過向庫克城送一天一彈劾的奏折,現在卻把林躍看作是刺尾持久戰勝利的支柱。

    「騷擾?如果一次騷擾就讓我們損失十幾萬軍隊……蒲力大人,你是不是把敵人看得太厲害了?」林躍挖苦了一下蒲力,把眼光重新放回軍事地圖上。

    「你不要犯了概念性的錯誤,這次進攻文速的主力是草原聯盟軍,是雲鏡南的軍隊。這意味著什麼?意味著聯盟軍已經具有與古思軍媲美的戰鬥力,而且戰法更加詭異。十萬聯盟軍加上十幾萬布魯克軍,還有葉揚的數萬威烈軍,這股力量足以殲滅帝國的任何一個大軍團!」

    「現在,威烈與布魯克軍隊之所以沒有傾巢出動,那是因為他們還需要這兩座城,作為日後與鐵西寧抗衡的根據地。」

    蒲力嘟囔了一句「如果他們打進來,還會缺城嗎?」

    林躍鄙夷地看了蒲力一眼,道「形勢發展到現在為止,對古思和素箏來說,威烈和布魯克這兩座城的地位不可動搖。在王朝全境,再找不到直線距離如此近的兩座城,也找不到可以背*草原,而且身後還有雲鏡南這樣的強援的城市。」

    他見蒲力不再插話,才繼道「我和古、雲二人都交過手,古思是個曠世將才,可雲鏡南才是讓我覺得可怕的人。如果說古思在用自己的勇氣和威望統帥軍隊,那麼雲鏡南,則是無所不用其極,完全不按常理出牌。要是讓這一剛一柔兩支軍隊長驅直入,佔領區腹地將會成為西征軍的墳場。現在,唯在將他們擋在固邦平原以南,王朝丘陵山地以東,才不會影響我們的西征計劃……」

    蒲力再次插話了「林躍大人,您要帶多少軍隊走?」

    「放心吧!」林躍連鄙夷的神情都難得做,只想早早結束這段談話,「我帶走第一批參加西征的二十五萬人,你的主攻方向上還會剩下四十萬軍隊,這應該夠了吧?王朝連皇帝都御駕親征了,禁軍、羽林,那可是王朝軍最後的精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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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章分兵2蒲力明顯地鬆了一口氣,林躍已起身出帳。

    走到帳口,林躍忍不住又回頭挖苦了一句「我想,偉大的西征軍統帥蒲力大人,你也不想在這大功將成之際,有人在你身邊分功吧?」

    他走出帳篷,深深吸了一口夜晚的空氣。這裡的空氣,剛報到的士兵根本聞不慣,因為風中帶著血腥。而對於林躍來說,這已經是全天中空氣最好的時間了。

    「古思,雲鏡南,等著我。」

    ***古思和雲鏡南正在蘭頓西征軍「東戰區第六聯合軍團」的禹頓侯爵大營裡商談下一步該怎麼走。

    固邦、布魯克艱苦的防守戰,王朝山谷與林躍的血戰,這些不過是兩人友誼的插曲。在古思眼中,這些並肩作戰的經歷與以前在王城時並沒有什麼不同。

    脫了軍裝和流氓打架,第一次和雲鏡南上藍磨坊被曲姐識破軍官身份,在賭場上一起騙羅蒙的錢……林林總總,一齊走過來的經歷,加起來或許就叫做友誼,又不能完全這麼說。

    雖然一起經歷過許多,但像這樣坐在一起商討正兒八經的大事,卻很少。

    兩個人都很放鬆,根本沒打算和布城軍中的中低級軍官以及頭腦簡單的聯盟軍將領商量。所以大帳前只有兩個人,帥案也被搬到帳外來,擺了些酒菜。遠遠巡邏的士兵只想到兩個大人是在納涼,哪想得到二人在談正事。

    可是,氣氛很輕鬆,並不代表意見很一致。

    「現在布魯克城外的防衛線已經沒有了,文速那傢伙死撐在這兒,八成是為了敗軍的罪名輕一些。」雲鏡南現在是「阿南王神」的身份,起坐也注意了些,不像以前那麼隨隨便便。

    「是啊!下一步,我們從飛羽城下手,打下飛羽,布城、威烈就能和它成三足之勢。那時候,互相呼應,可攻可守……」古思躊躇滿志。

    「然後呢?」雲鏡南問道。

    「然後就可以在蘭頓人身後造成麻煩。」古思道。

    「阿思,我有不同的看法。」雲鏡南皺眉道。

    「你說。」古思從來不敢輕視雲鏡南的建議。

    「我覺得,不應該打飛羽。」雲鏡南道。

    思的眼睛亮了,「你覺得應該先打哪裡?」

    雲鏡南知道古思的思路和自己大相逕庭,耐心地道「飛羽城如果沒有蘭頓駐軍,那只能算是一座空城。裡面的駐軍不多不少,三萬多人。估計你的兵馬還不到,那邊就不戰而退了。讓這三萬人留在飛羽城無所作為的好,還是把他們逼到刺尾去好,我情願選前者。」

    古思沉吟一陣,道「你說的不無道理,可是依飛羽的地勢,要全殲並不是沒可能。」

    雲鏡南搖了搖頭,道「圍城要想速戰,傷亡太大,要想減少傷亡,時間又拖得太長。我不贊成打飛羽。」

    古思皺了皺眉,顯然並未馬上接受雲鏡南的說法,但他也沒有否定,反問道「那你的方向是?」

    「阿思,我不懂兵法,可是我覺得,應該移師固邦平原。」雲鏡南道。

    「固邦平原……固邦平原……」古思反覆念叨著,站起身來。

    皎月當空,月色如水。聯軍大營中,沒有喧囂。古思治軍很嚴,雖是大勝之後,也沒有舉行慶功會。而聯盟軍士兵早在大勝文速那晚,就喝了個爛醉,興奮早就發洩光了。

    古思想了很久。他和雲鏡南剛才談到的事,不是有一點意見分岐,而是大相逕庭,根本就是兩種思路。他很需要雲鏡南的十萬聯盟軍,可若雙方主將意見不一,就無法統一指揮。

    要十萬兵勢,還是要飛羽城?古思一時拿捏不定。

    雲鏡南準備給古思一點時間。同時,他亦不指望古思能夠同意自己的戰略。

    素箏王朝需要城池,更需要聲望。這是古思把眼光鎖定飛羽城的原因。如果素箏政權無法擴張,即使打退了蘭頓人,也只能是偏安一隅的小政權。

    另一方面,古思奉行的戰法從來是穩紮穩打。農耕國度帶來的作戰習慣,就是裂城據地。

    再者,布魯克軍團是大陸上最強悍的軍團,準確一些說,任何軍團在正面對陣中都無法戰勝它。可是,布魯克軍戰士畢竟是王朝人,他們不習慣聯盟軍的作戰方式。

    避重就輕,古思當然不會同意雲鏡南的戰略方向。

    「阿南,我……」古思轉過頭來,他面對的是自己的兄弟,很多話反而不如在下屬面前那樣直截了當,「我想,去固邦平原的提議是有道理的,蘭頓糧道的軟肋在那兒。可是,請諒解我的立場……」

    「阿思,你不必解釋。」雲鏡南笑道,「我知道你不會同意我的說法。說實在的,除了糧道這個原因,我還有一個直覺。打敗蘭頓帝國的契機一定在固邦平原。可這只是一種感覺,我暫時說不上來。」

    「用直覺判斷嗎?只有你才說得出這種話。」古思笑了笑,隨即神色又黯淡下來,「看來,我們是不得不分開了。」

    「嗯,分開。」雲鏡南也決定下來,「這世界並不大,比起我那時在波旁,你在固邦,我們要近上一千里呢。只要我們同心協力,整個大陸都是我們的,就像從大帳到床上那麼近。還有阿寧,我希望他能頂得住!」

    「阿……」古思硬生生把一個「寧」字收了回去,「阿南,早點睡吧,這幾天夠辛苦了。」

    「嗯,我再坐會兒。」雲鏡南默默地目送古思回帳,心裡對兩個好友之間未來會發生什麼事,有一點兒擔心。可是,他現在有更重要的事要考慮。

    「我為什麼會堅持不打飛羽?是怕阿思和阿寧對抗嗎?不是。是因為固邦平原我看準了。是為了截掉蘭頓人的糧道?或是我相信阿寧阿思一定能把蘭頓人打跑,我在那兒給他們打包圍?好像也有點不像。見鬼!」

    那一點靈光就像草叢裡的靈貂,怎麼也看不清看不全。雲鏡南攪盡腦汁地想了一會兒,在大帳外的躺椅上沉沉睡去。

    ***四萬王城援軍開到刺尾城。

    鐵西寧帶著五千羽林直接登上城頭。

    儘管對刺尾戰場的殘酷早有準備,可鐵西寧還是被震撼了。

    沒有到過刺尾戰場的人,永遠無法想像。

    鐵西寧可以想像到滿佈血腥的空氣,卻無法想像熟睡的士兵傷腿上的蛆。他可以想像到屍橫遍野,卻在看到固邦城下的血坡後沉默了——那個血坡,是純用人的軀體踩出來的。他可以想像韓布的疲倦,但無論如何也想像不到,這位刺尾前線最高長官身上能蔽體的只剩下鐵甲。

    甚至在鐵西寧登上城樓時,大多數官兵正利用這間歇時間酣睡,沒有人晉見。韓布和郎翔見到鐵西寧,立即跪見,卻被鐵西寧止住。

    「兩位將軍,辛苦了!」鐵西寧低聲道。

    韓布抬起頭來,哽咽道「臣,幸不辱命!」

    「下城去談吧,讓將士們多休息一會兒。」鐵西寧向城下走去,同時向羽林軍下令,「你們不要喧嘩,如果蘭頓人攻上來,你們就把這些將士換下去。」

    林軍們小聲應道。

    而這時大部分城頭守軍都醒了,只是還沒反應過來皇帝已經到了刺尾城,待到發現了身邊盔甲鮮亮的王城羽林,才略帶顫音地相詢。

    鐵西寧和韓布等人走到城下的時候,城頭上發出了震天的呼聲。

    「皇帝陛下萬歲!皇帝陛下萬歲萬萬歲!」

    鐵西寧抬起頭,向城上的守軍行了個軍禮。他從來不會流淚,這一刻也沒有留,相反是心頭的一陣痛。這些軍民,是為了整個王朝的利益堅守在這裡的,經受了常人百倍的苦難。而這些苦難是他們應該承受的嗎?當然不是,全國民眾都不應該經受這樣的苦難。即使是腐朽到搖搖欲墜的明鎮王朝,腹地也永遠平靜,那時候有古思為他們擋住一切。

    「我真的不如古思,他曾經是王朝的守護神。我更不如阿南,他能將一盤散沙式的草原部落整合成聯盟。可是眼前這些軍民,竟會為我本來就應該做的事感激我。刺尾城,我早就應該來了!」

    「城裡的糧草還足嗎?」鐵西寧問道,他實在不忍面對千軍萬民質樸的目光。

    「足夠,還可以撐好幾個月。鄭福屯糧做得不錯。」韓布絲毫不介意鄭福和羅蒙裝傷偷懶的惡劣行為。

    「那就好。」鐵西寧點點頭,幾個人剛剛走過刺尾城的投石機陣。

    殘破的投石機早在對攻中被打得七零八落。

    「這些投石機癱在這兒多久了?」鐵西寧撫摸著其中一架投石機,這台機還算完整,只是弦斷了。在這架機旁邊,還有十多架投石機也是相同狀況,大抵是因為處在投石機陣後部,未直接受到巨石攻擊,而是用到弦斷才報廢的。

    「有半年了。」郎翔如實答道。

    「半年……」鐵西寧可以想像,缺少投石機助力的守軍有多麼艱難,「朕,對不起你們!」

    郎翔的眼睛發紅了。

    而韓布則正色道「陛下,你不必這樣說。王者,有王者應該考慮的事。」

    鐵西寧一下清醒過來,從進刺尾城以來,他第一次清醒了過來。自從韓布在犁師圍攻固邦那場戰役後來到他身邊,就一直在擔任一個諫臣的角色。如果沒有韓布,鐵西寧不能想像自己能越走越高,更不可能登上皇帝之位。

    現在的自己,與幾年前的軍機部書辦怎能同日而語。振興王朝的雄心才剛剛有了起飛的實地,自己又怎麼能妄自菲薄,自挫銳氣?

    鐵西寧突然明白了,他身邊不能沒有韓布這樣一個亦友亦臣的人。這幾年,正是因為韓布不在身邊,他處理事務特別不順手。

    而郎翔已經被韓布的「失言」驚呆了,他正要為韓布解釋「陛下,韓大人……」

    「韓布說得對。」鐵西寧打斷了郎翔的話,從腰間抽出劍來,大步登上投石機的機座,一腳踏在投石機的斜頂桿上。

    韓布和郎翔,並在場的數萬軍民,都望著鐵西寧。皇帝既然來了,當然要發表一番鼓舞軍心的演說。

    鐵西寧用極小心的動作,摘下頭上的皇冠,拔出髮簪,解開髮髻,左手拎住髮梢,將寶劍齊著頸後輕輕一劃,一把頭髮頓時到了手中,而余發尚不到肩。

    數萬人一齊低呼一聲。

    王朝無論男女,自小蓄髮,正所謂「毛髮體膚皆天地父母所賜」,長髮正有「吉祥長壽」之意。只有流配東荒地的罪犯,才會臉上烙印,剪髮羞辱。

    「我在地方上任騎將時,曾經有一個縣城被盜匪圍攻。我們的騎兵團到那兒時,已經是七天之後。城裡的駐軍都跑了,剩下的只有農民,可是城卻守住了。面對數倍於己的悍匪,這些農夫是怎麼守住城的?八個字,上下一心,同仇敵愾。」

    「小城寨裡的一百多個男女,全都沒有了長髮。他們的長髮都剪了,給寨裡唯一的投石機做了弦。正是*這個投石機,縣城得以保住。刺尾城當然不是*幾台投石機就能守住的,但是只要能增加我們的實力,敵人就會早一日被打敗。為了這個目標,你們,全王朝最英勇的刺尾人,連鮮血和體膚都不要了,朕怎會吝惜毛髮?」

    「蘭頓賊寇滾出王朝的日子,不會遠了!到了失地全部收復的時候,我會再戴上皇冠。」

    無人喝彩,但每雙眼睛都閃動著希望。

    「錚」,韓布拿起劍來,將自己腦後的一叢亂髮一刀割下。

    「錚。」

    割發聲不絕於耳,不知有誰叫了一聲「萬歲」,千萬人都開始齊呼「萬歲」。

    「萬歲……萬歲……萬萬歲!」巨大的聲波攜帶著無比強悍的信心,傳遍全城,傳出城頭,傳向蘭頓軍營。

    「終於來了。」蒲力放下刀叉,抹了抹嘴。面前的牛排,他才劃了一片。

    ***鐵西寧到達刺尾的第二天,天空戰雲密佈。灰沉沉的雲層如網狀鋪遍天穹,一排排自天際湧來,讓刺尾城兩國將士都感到巨大的張力。

    韓布指著天上的雲道「天助皇威,吾皇一到刺尾,戰勢必轉。將士們,王朝必勝!」

    蒲力歪著頭看天上的雲道「陰雲密佈,死死罩在鐵西寧頭上。王朝這是最後一口精氣了,只要大家再拚一拚,整個王朝,就是我們的!」一切,出自政治需要,連天氣也不能例外。

    蘭頓營中資格最老的隨軍術士維森,素以觀測天象聞名。這天清晨,他走出營房,抬頭看了看天,道「這雨,明天才會來。」

    ……

    雨第二天才來,而刺尾城在頭一天就「動」了。

    先是城頭上飛出久違的投石機巨石,這讓蘭頓軍營吃了大虧。因為刺尾近半年時間失去了投石能力,所以一些蘭頓軍營是搭在射程以內的。

    蓄集了王城政權最高領袖頭髮纖維力量的巨石,首先瞄準不及撤走的蘭頓投石機陣地狂轟。巨大的蘭頓投石機還未來得及裝填石彈,便有七八架被打得柱斷槓折。投石機陣上的士兵見敵人先出了手,發一聲喊,都跑了。

    剩下的近百架投石機很快便被擊毀擊傷。

    砸了對方的投石機陣和離城最近的兩處軍營,東城門處傳來土塊崩塌的聲音。被郎翔堵上一年之久的刺尾城牆開了門洞。

    緊接著,由五千羽林和五千禁軍組成的衝鋒隊從城中衝出。

    蒲力立即組織兵力搶佔城門位置,這可是攻佔刺尾的大好機會。而密集的箭雨阻住了蘭頓軍的步伐,好不容易箭雨略停,王朝羽林和禁軍已經衝到眼前。

    第一輪衝擊馬上就衝亂了蘭頓前軍兵陣。

    這在刺尾之戰開戰以來還是第一次。刺尾城內的士兵高聲歡呼,而蘭頓軍陣因為這突如其來的打擊開始慌亂。蘭頓戰將們在自己的方陣前來回馳騁,約束士兵,而最前沿的蘭頓方陣已經開始有了退卻的跡象!

    羽林和禁軍全是從地方軍隊裡挑來的好手,身材魁梧,馬術技擊均超過普通士兵。此時毛元太領著禁軍,韓布領著羽林,像一隻長劍的雙鋒利刃般直撞過來,頓時勢如破竹。

    蘭頓軍陣前沿的重騎兵方陣因為被弩箭射了一波,未能抓住提升馬速的時間,幾乎只能發揮重步兵的作用。

    重騎兵的四米長矛還未全部挺起列成矛陣,韓布已經首先尋覓到敵人方陣的突破點,率先直殺進去。重騎兵方陣一出現缺口,一萬王朝軍都直湧進去。

    方陣中央和後方的蘭頓士兵,沒想到敵人來得這麼快,很多士兵連長矛還未放定,便被羽林長刀揮為兩段。

    被隔在前列的千餘重騎兵成為軍陣中的孤島,重騎兵首領是一個子爵,高呼道「往回殺,和主力會合!」

    話音未落,一騎從他斜後方橫掠而過,子爵的頸血衝上半空。

    「給我殺!」剛剛將子爵斬首的毛元太,集結一時無法衝進敵陣的禁軍,向這一千餘名重騎兵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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