貂皮帽子厚棉衣,烏拉草墊的氈靴,用鍋煙子抹了臉盤兒,十幾個綹子裡的三百來號兄弟都趴在雪地上,手裡抓著新弄到的德國造二十響,眼睛定定地盯著不遠處的高家大院!
可算是等到了報仇的日子了!
高家大院在關東可是有名有份的大宅院,不說別的,十來丈高的院牆,四角上用青石洋灰砌的崗樓,還有院子裡一百多看家護院的炮手,打從晚清年間,幾十個綹子的兄弟就沒能攻進去過!
關東有名的綹子『三河好』,百十人的馬隊還沒衝到院牆跟前就被滿地拉著的絆馬索整了個人仰馬翻,崗樓上的抬炮一響,『三河好』的老掌櫃當場給打了個穿心透肺!
八個綹子的爺們合夥圍了高家大院,想著困死院子裡的人,可只等到一個月後高家小兒子帶著北大營的大兵殺回來救駕,院子裡的人也沒餓著!
高家大院裡有三口水井,還有滿囤的糧食和大群豬羊,且餓不著呢!
日子長了,關東的綠林好漢們心裡就有了塊心病,彼此間都忌諱說起高家大院,有的時候起了爭執,張嘴就罵——你能啥呀?你能就去滅了高家大院啊?!
可現如今,高家大院也算是威風到頭了!
就在一個月前,高家小兒子當兵吃糧的北大營給小鬼子的關東軍給端了,沒了那小子隔三差五的朝高家大院裡搗騰子彈洋炮,高家大院怎麼也頂不住這麼多綹子裡的爺們輪番地折騰了吧?
靠近院牆的位置上躺著白天進攻時倒下的幾十號兄弟,天寒地凍的,血都結成了冰坨子,就是靠著這些不要命的兄弟,高家大院的院牆給炸塌了好長一道豁口!
等到了三更天,那些困極了的護院炮手們,怎麼也頂不住綹子裡的兄弟惡狼般地進攻了吧?
三更不到,高家大院裡猛地燃起了燈籠火把,幾個護院的炮手護著高家大院的老掌櫃站在了炸出來的豁口上。老掌櫃穿著一身緞子面的棉袍,朝著黑壓壓的空地作了個羅圈揖:「綹子裡的爺們們,高家大院高老大給爺們們作揖了!各位爺們想要大洋金條、糧食豬羊的,請哪位掌櫃的出來說句話,我這兒給各位爺們預備下就是了!」
連喊三遍,趴在雪地上的兄弟們都看著領頭的胡掌櫃,十幾個綹子裡,就數胡掌櫃的綹子裡人馬最多槍最好,人也仗義,大伙都聽胡掌櫃的!
朝旁邊爬了幾步,胡掌櫃靠在一顆大樹後面,只露出了一隻眼睛。綠林中混長了的老江湖了,防著人家打黑槍還不會麼?
拉開嗓子,胡掌櫃朝著高家老掌櫃吆喝:「老高家今天怎麼這麼仁義了?往日裡兄弟們砸窯傳飛葉子,想找高家大院借點糧食大洋,可只看見高家大院裡飛出來的槍子!實話說了,今天爺們砸的是響窯,幾十號兄弟的命都扔在你高家大院了,高家大院裡的人,一個也別想走了!糧食豬羊、大洋金條,爺們自己進去拿,你老小子就等著吧!」
話音剛落,在後面看馬的炮頭連滾帶爬地衝了過來,慌慌張張地喊叫著:「壞了!掌櫃的,高家大院請了北大營的兵來了,黑壓壓的好大一片人啊,掌櫃的,趕緊……」
話沒說完,一顆尖嘯著飛來的子彈把炮頭的腦袋打了個通透,哇哇啦啦的喊叫聲中,一些端著刺刀的人影從不遠處的樹林中竄了出來,抬槍就打翻了好幾個弟兄。
胡掌櫃的一個虎撲趴在地上,手裡的兩把德國造二十響左右一分,爆豆般地朝著那些抄後路的傢伙掃出了一個扇面。
這哪裡是北大營的兵?
這是小鬼子的關東軍!
打光了槍裡的子彈,胡掌櫃一個翻身,閃過了幾個關東軍射來的槍子,拉開了嗓子大吼著:「綹子裡的爺們,高家大院請了小鬼子抄咱的後路,大傢伙抄傢伙,給我壓出去啊!」
聽著三八大蓋那獨特的射擊聲,高家大院中的燈籠火把猛地搖晃了幾下,幾個護院的炮手拉著高家老掌櫃的躲進了旁邊的崗樓裡,卻把高家大院那足有五寸厚的包鐵松木大門打開了。
沒等胡掌櫃回過神來,高家老掌櫃的已經在崗樓裡大聲吆喝起來:「各位爺們,我老高家再喪天良,也不能跟小鬼子拉上交情啊!我那小兒子……就是在北大營給小鬼子禍害了啊……各位爺們,趕緊進來吧……」
眼看著手裡的德國造二十響壓不住越來越多的關東軍,眼看著一個個弟兄慘叫著倒在雪地裡,腦袋上已經掛綵的胡掌櫃大吼一聲:「弟兄們,進高家大院去啊!」
最後一個兄弟剛剛進了高家大院的門檻,兩個崗樓上的歪把子機槍已經可勁兒突突起來,幾個妄想著趁亂衝進高家大院的小鬼子抱著肚子趴在了雪地上。沒功夫說話,綹子裡的兄弟早衝到院牆後搭著的松木架子上,手裡的德國造二十響打得驚天動地,和護院的炮手們手中的長槍抬炮響成了一片!
小鬼子賊精地縮回了那片樹林子裡,高家老掌櫃和胡掌櫃走到了一起,彼此抱抱拳,可啥話都說不出來……
松木架子上的護院炮手和綹子裡的綠林好漢彼此點點頭,也是啥話都說不出來……
說啥呢?
剛才還恨不得砸開人家的腦袋,拿著人家的眼珠子當泡踩呢!
看看白天炸豁了的那段院牆,胡掌櫃的抱抱拳:「對不住老掌櫃的了!差點毀了您的家當……」
高家老掌櫃笑笑,從袖子裡掏出個洋打火機,再指指豁口下埋著的幾包炸藥:「對不住掌櫃的,險些壞了您的性命……」
胡掌櫃臉色變了變:「一碼歸一碼,打退了小鬼子,三年之內我不禍害你高家大院百里之內,給你留個名聲!」
高家老掌櫃哼哼兩聲:「好說好說!打退了小鬼子,三年之內綹子裡的糧食大洋,我高家大院包了,送爺們一個實惠!」
小鬼子沒攻上來,上來的是黑老鴰般的炮彈,用那小圓筒打出來的,除了青石砌成的幾個崗樓,高家大院算是毀了!
不管是護院的炮手還是綹子裡的好漢,沒一個孬種!愣是硬抗了三天,小鬼子的屍首鋪滿了高家大院前的雪地。
可還是快守不住了!
小鬼子的炮彈太厲害了,好多弟兄都粉身碎骨,連個全屍都沒剩下!
高家老掌櫃的給炸沒了一條腿,血糊糊地坐在椅子上,胡掌櫃的沒了一隻眼睛,就拿高家的緞子被面包裹著。
高家老掌櫃的抬眼看看胡掌櫃:「這麼打下去不行,得壓出去!」
胡掌櫃的看看外面的天色:「壓出去!天黑了就走,我叫我的二掌櫃抬你出去!」
高家老掌櫃歎氣:「一輩子沒說過瞎話,可綹子裡往後三年的年節孝敬,我看是泡湯咯……驢日的小鬼子!」
胡掌櫃跺跺腳:「這輩子沒說過軟話,可高家大院方圓百里,只怕都要叫小鬼子禍害了……驢日的小鬼子!」
高家老掌櫃的看看椅子下碼著的炸藥,再掏出袖子裡的洋打火機:「甭惦記我,老了老了,不能叫小鬼子從我高家大院拿走一粒糧食、一塊大洋,我就在這兒等著驢日的……」
胡掌櫃的摸摸腰上的彈夾,看看手中的德國造二十響:「老高家總要留條根吧?我看見你那幾個孫子了,個頂個的棒小子,挑一個給我帶走吧?」
高家老掌櫃苦笑:「前清年間,祖上中過舉人,點過榜眼,到了民國,兒子當了軍官,嘿嘿,孫子輩裡還能出個鬍子,老高家可算是積德咯!就帶小三的孩子去吧,他爹是叫小鬼子禍害了,叫他給他爹報仇!」
半夜時分,胡掌櫃親自護著孩子壓出了關東軍的包圍,渾身浴血衝進了老林子。高家大院裡的炸藥爆炸的時候,整座山都像打擺子似的顫抖!
孩子也怪,不哭不鬧,定定地看著胡掌櫃問:「我爺不在了?」
胡掌櫃點點頭……
孩子伸手:「爺說的,叫你教我打槍……」
八年時間裡,關東大地上出了個奇怪的綹子,老掌櫃的是個獨眼,少掌櫃的像個書生。
專找小鬼子下手,截糧車、炸鐵道,端炮樓……從來不留活口!
聽說那綹子從來都不缺人馬,白山黑水中的綠林好漢們一群群地去投奔……
聽說那綹子從來都不缺槍彈,老掌櫃和少掌櫃的隔三差五地去個地方,帶回來大洋金條……
聽說那綹子在小鬼子投降以後就不見了,老掌櫃的和少掌櫃的都不見了……
若干年後,在某個貿易公司老闆的桌子上擺放著一條相當前衛,但又相當陳舊的牙齒項鏈,一百多顆牙齒,都是門牙!
那精神頭十足的老闆,正拉著他的孩子,講述著這牙齒項鏈的來歷。就像是他的父親講述給他聽時那樣……
孩子還小,懵懵懂懂地聽,懵懵懂懂地問:「這都是太爺爺用鬼子的門牙做的?好像這項鏈短了些,等我再弄個幾顆加上去就好了……」
PS:不管在什麼時候,父輩的教育都是我們認識這個世界的第一步!在我小的時候,我的父親曾經在那些和風吹拂的夜晚,對我講起我的爺爺與小鬼子作戰時的往事,或許在那個時候,我的心目中對小鬼子的印象僅限於在黑白電影上看到的那些猥瑣的矮子,但至少我知道,就是那些猥瑣的矮子,就是他們活活挖掉了我爺爺的眼睛,我恨他們!!!
或許有人說,仇恨不應該延續到下一代;或許有人說,我們應該學會寬宏大量,學會朝前看!
可一個連祖先的榮耀和屈辱都不記得,甚至不願意去瞭解的人,能夠說是一個完整意義上的人麼?
九月十八,是中國人心中永遠的痛!是我們心中永遠的屈辱!記得這個痛苦而又屈辱的日子,並不是為了在某天去報復,更不是為了在網絡上罵幾句髒話尋找的借口!
記住這個日子的唯一目的,也許就是不讓同樣的痛苦和屈辱再降臨到我們的孩子們身上!
如果我們、或者我們的孩子在今後的歲月中逐漸忘記了這個用鮮血銘刻下來的痛苦日子,那麼下一次的九月十八,將會在我們絲毫沒有防備的時候,獰笑著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