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生制職業 正文 第二部 第一百一十七章 斷臂(下)
    大型作戰卡車上並沒有配置太多的醫療急救設備,也幸好在出發之前,因為李文壽的一再堅持,這才將一整套的手術器械和配套的設備扔到了大型作戰卡車的角落中。

    此時此刻,剛剛從昏迷中醒來的李文壽已經沒有任何時間為犧牲的禿子哭泣了。在剛剛睜開眼睛的瞬間,甚至還來不及掙扎幾下,向正已經一把抓住了李文壽的領口,用一句不含任何感情色彩的話讓李文壽迅速冷靜下來:「禿子已經不在了,如果你不能盡快把秦椋救活的話,我們馬上就要再少一個兄弟!」

    大型作戰卡車中那寬大的桌子成為了臨時的手術台,從一些合成噴霧武器中分離出來的石炭酸噴霧劑勉強作為了手術前的消毒用品,在將經過了簡單包紮的秦椋抬到了桌子上時,已經做好了手術準備的李文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氣。

    眼前還是那個喜歡捉弄人的秦椋麼?還是那個一貫注重整潔和辦事條理的秦椋麼?

    如果不是那件厚實的防彈背心擋住了大部分具有穿甲效果的鈷銅彈頭,那麼秦椋現在已經是一具佈滿彈孔的屍體了。在秦椋胸前的防彈背心上,至少有十幾發被擠壓得變形了得深藍色鈷銅彈頭,而在秦椋的右臂和左臂上,總共超過十五發擊穿了防彈玻璃的鈷銅彈頭已經將他的胳膊撕扯得骨斷筋裂,即使是最好得外科醫生,也只能歎息著確認這兩條胳膊是完全失去了功能。

    只能說是不幸中的大幸,秦椋始終都戴著那頂防彈頭盔,這才讓那些在穿透防彈玻璃時已經失去了大部分動能的鈷銅彈頭沒有穿透防彈頭盔,只是將頭盔上的面罩打出了細碎的痕跡。

    但也就是因為這細碎的玻璃四處飛濺的緣故,秦椋的臉上已經留下了無數密密麻麻的細小坑洞,就連他的雙眼中,都已經流出了黑色的眼球晶體!

    抓起了清創用的藥棉,李文壽的雙手不自覺地顫抖起來。作為一個有著豐富經驗的戰場急救人員,李文壽心中已經相當清楚,這麼嚴重的戰傷實際上已經判了秦椋的死刑!

    一個擅長改造槍械的專家,一個精銳如獵豹的戰士在失去雙臂和雙眼之後,豈不是只有在黑暗中度過餘生?

    這對於一個因為戰爭而生,因為戰爭而存在的戰士來說,已經是比死亡更加殘酷的結局了!

    用力地做了幾個深呼吸,李文壽小心地用藥棉和清創用的藥水輕輕地清洗著秦椋頭部的傷口,而另外兩個同樣擅長戰傷緊急處置的戰士也一左一右地站在了桌子的兩邊,用最快的速度為秦椋止住了胳膊上那些猙獰的傷口中重新湧出的鮮血,盡量從死神的手中爭搶著兄弟的性命。

    帶有霉味的空氣中迅速瀰漫起了濃重的血腥味道,從秦椋的傷口中取出的彈片碎屑和一顆顆完全變形的彈頭落在手術用的腰型盤中,那清脆得有些瘆人得噹啷聲幾乎能讓任何一個戰士在聽到之後不自覺的顫抖。當整整兩個小時過去之後,李文壽終於扔掉了手中縫合傷口的針線,猛地跌坐在了身後的一張椅子上。

    手術是做完了,一些明顯的傷口也進行了清創縫合,可是就這麼簡單的手術是不是能挽回秦椋的性命,誰都不敢打保票了!

    同樣昏迷不醒的劉國輝和另外一個戰士也已經完成了最基本的手術,但在這樣的簡陋條件下,幾乎沒有任何人對他們重新站立起來抱有希望。

    看著李文壽那通紅著的眼睛和不斷顫抖的雙手,一個站在李文壽身邊的戰士在自己的口袋裡掏摸了半天,找出了一包皺巴巴的香煙想要為李文壽點上一支。但在抽出了香煙之後,那個戰士也只能苦笑著將香煙揉成一團扔到了車廂外。

    連夜的鏖戰,渾身上下的汗水早已經將那香煙濕透了!

    在地下車庫的一側,那些還在昏迷中的特警被扔在了一個角落,而蒙特雷等人則是被安置在了另一個角落中。兩個戰士就坐在離他們不遠的椅子上,手中的槍口微微地下垂著,始終在防備著這些傢伙突然暴起攻擊。

    稍微喘息了一會,渾身無力的李文壽終於跳下了車廂,走到了正和幾個戰士聚集在一起查看地圖的向正身邊,輕輕地在向正的耳邊說道:「我們需要馬上找到個有醫療設備的地方,否則的話,秦椋撐不了幾個小時。」

    向正的肩膀微微地一震,但眼光卻始終盯在了放在自己面前的那張地圖上:「秦椋還能撐多久?」

    李文壽的聲音中透著少有的疲憊:「我不知道,也許五六個小時,也許是一天!失血過多,內臟遭受嚴重撞擊,我懷疑有內出血。雙手廢了,眼睛也廢了……」

    向正依舊沒有抬頭:「我已經安排了人去找車了,在這之前,你去看看那些特警什麼時候能醒過來?我們需要盡量多的活口,這樣才能弄清楚他們究竟是為什麼殺光了那些情報人員?又為什麼能夠搶先對我們發起攻擊?」

    等待的時間顯得額外的漫長,即使是向正這樣能夠沉住氣的狙擊好手也不由得在地下車庫的暗門邊來回踱步。那些被震盪彈震傷了內臟的特警中已經有兩個人在昏迷的狀態下嚥了氣,而那些被李文壽注射了足夠劑量藥物的情報人員更是像死去了一般,出了偶爾有幾聲稍微粗重的呼吸聲傳來,就再也沒有任何的動靜了。

    不知不覺之間,整個地下車庫中再也沒有了一點聲音,就像是在一片死寂籠罩下的墳場一般,叫人壓抑得投不過氣來。當秦椋得呻吟聲猛然響起時,垂著頭坐在卡車邊得李文壽猛地跳了起來,一個箭步竄上了車廂。

    或許是麻醉劑得效力已經過去,或許是秦椋曾經接收過的抗藥物訓練起到了作用,被用柔性繃帶固定在了桌子上的秦椋大聲地呻吟著,掙扎著想從桌子上坐起來。

    用雙手輕輕地按在了秦椋的肩膀上,李文壽盡量讓自己的聲音顯得自然一些:「秦椋,你他媽胡亂動什麼呢?我們已經安全了,現在就等換上一輛車,帶著你去一家最好的醫院治療了。過不了幾天,把你眼睛裡的那些污垢清洗出來,你這傢伙就能看著那些牛高馬大的金髮護士給你換尿布了!哈哈哈哈……」

    嘴裡說著話,李文壽用眼神示意著跟隨在自己身邊的戰士在秦椋掛著的鹽水瓶中加入一些鎮痛的藥物,好讓秦椋能夠靜靜地睡著。至少,也不必靠著自己的身體硬生生地抵抗痛苦的感覺吧?

    滿臉傷痕的秦椋微微地抽動了一下嘴角,艱難地從喉嚨裡擠出了一絲聲音:「廚子,你知道麼?你他媽騙人的時候,簡直就是一超級弱智!老子自己什麼樣子,自己還會不知道麼?」

    話音剛落,一股殷紅的鮮血已經從秦椋的嘴裡和鼻孔中湧了出來,猛地噴濺到了正在側耳傾聽秦椋說話的李文壽的臉上。

    被湧出的鮮血嗆到,秦椋猛烈的咳嗽起來,從內臟中傳來的痛苦和身體上的外傷被牽動的痛楚糾合在一起,這讓秦椋的面孔猛地扭曲了起來,就連臉上的那些細碎的小傷口中都湧出一絲絲的血痕。

    不知何時,向正也已經站到了秦椋的身邊。看著李文壽臉上抽搐的肌肉,再看看秦椋那痛苦的神情,向正輕輕的抓住了秦椋的肩頭,依舊用那種冰冷的聲音朝著已經看不見任何東西的秦椋說道:「誰有空和你說這些瞎話?出來這麼久了,居然在這麼重要的行動中失手,你就不覺的慚愧?幸好兄弟們的反應夠快,否則的話,這次的行動就全砸鍋了!閉上你的嘴,等傷好了之後,我再和你算算這筆帳!」

    秦椋的面孔依舊微微的抽搐著,在幾支大劑量的鎮痛藥物添加進了鹽水瓶之後,疼痛的效果正在逐漸的減輕,這到底讓秦椋感覺到了一絲輕鬆:「任務完成了?向正,我還真不知道你那張死人臉上,還有一張同樣會說謊話的嘴。如果說我們完成了任務,我怎麼聽不見你們的聲音裡有一絲的輕鬆和快慰?如果說我的傷勢並不那麼嚴重,恐怕廚子早就站在我身邊鬼喊鬼叫著奚落我夠倒霉,而禿子也早就要在我的嘴裡塞上一支香煙了吧?禿子呢?怎麼沒那傢伙的聲音?也掛綵了?」

    儘管向正在第一時間裡用另一隻手抓住了李文壽的肩膀,但李文壽的雙手依舊不自覺的顫動了一下。

    而這一下微微的顫動,也就足以說明一切了!

    不知道是藥物的作用,或是秦椋的心中已經足夠平靜,秦椋的臉上沒有了那種痛苦的痙攣,反倒是一臉的寧靜平和:「禿子不在了,是麼?還有多少兄弟傷了?」

    看著秦椋臉上的神情,再看看秦椋胸前的幾處明顯淤傷的位置,按住了秦椋肩膀的李文壽輕輕的鬆開了手,朝著站在自己身邊的向正微微搖了搖頭。

    看慣了戰場上的生生死死,對於一個迴光返照的兄弟,還有什麼不能說的?還有什麼不能做的?

    稍微平復了一下激動的心神,李文壽的聲音變得穩定而又低沉:「我們丟了是個兄弟,其中包括禿子。現在我們是在一個四級隱蔽點裡面,出了些紕漏,我們只能等著。」

    秦椋微微的張開了嘴唇:「廚子,給支煙。***,以前找你要支煙,你小子老是婆婆媽媽的,非要我答應給你改槍了才行!你就不知道我懶得跑那幾步路自己去買煙麼?」

    叼上了李文壽放到自己嘴角的香煙,秦椋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這才輕輕地吸了一口:「實話告訴你,你的槍,我從來都沒改過!一支好的輕型武器,是經過了無數次的實戰驗證之後,才能確定它在武器界中的地位。你想想看,AK槍族的或是M槍族的自動步槍,都說是有缺陷的武器,可是全世界那麼多改槍或是造槍的高手,怎麼就沒能琢磨出來另一種能夠取代它們的武器?你的手比較小,腕力也不足,如果用慣了我改動過的槍支,那麼你很可能失去對那些沒有經過改動的槍支所應有的槍感!關鍵時刻,那一點點槍感,可是能夠救命的!」

    微微地張開了嘴唇,秦椋再次地從李文壽送到了嘴角的香煙上吸了一口煙:「向正,你和晁大官人的槍我曾經改動過的,你的手和眼神很穩定,但有時候太穩定了,也不是一件好事吧?你明白我的意思麼?」

    幾乎是不假思索的,向正輕輕地拍拍秦椋的肩膀:「知道了!太過穩定,有時候就會僵化,而僵化會導致下一發子彈出膛的速度慢上那麼一點點!」

    微微地晃了晃腦袋,秦椋的聲音漸漸地低沉了下去:「我累了,有空幫我去看看我師父的那兩個孩子。關上燈好麼?讓我好好睡一會,不用叫醒我了……」

    再次地拍拍秦椋的肩膀,向正默默地關上了車廂中的燈,拉著李文壽跳下了車廂。

    再次的靜默更為叫人窒息,而獨自留在了黑暗中的秦椋那微弱的喘息聲也漸漸的停止了下來。

    沒有人再看看那漆黑的車廂,更沒有人願意去確認一下,秦椋是不是已經……

    從車廂中跳下來之後,向正一直坐在靠近地下車庫入口的一張椅子上,就那麼靜靜地看著面前的牆壁……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坐在向正身邊的李文壽驚訝地發現,向正的雙手緊緊地握在了一起,那修剪得極為整齊的指甲已經深深地扣進了雙手的肌肉中。而向正的嘴角,竟然也在輕輕地顫抖著!

    彷彿是自語,又彷彿是想要找個不存在的傾訴對象,從向正喉嚨裡發出的聲音,竟然是那麼的充滿了哀傷:「禿子那傢伙,永遠都是個傻乎乎的德行。成天不多說一句話,可是有時候卻喜歡弄些稀奇古怪的惡作劇。

    而秦椋,看起來很循規蹈矩,但腦子裡卻總是有一些花樣翻新的念頭,經過他的手改動或是維修過的槍,可以說是我見過的、用過的最好的武器了!

    我知道,在我們的小隊中,我是個最不容易打交道的人物。可是,我原本不是這樣的啊?

    我從小就是一個人。十四歲時,父母出意外死後就被舅舅家收養。他們一家人都不喜歡我,我覺得那無所謂,因為我也不喜歡他們。在那個家裡,我幾乎從來不和他們說話!

    上學的時候,學校裡的老師和同學也討厭我,因為我總是曠課,而且從不參加集體活動,可我的成績還是很好。

    好學生都聽話,不屑於和我交往,而差一點的同學,也會因為我取得的成績把我看作是異類。而當我在家長會上把整整的一瓶子墨水砸到了我的叔叔頭上,從教室中衝出去之後,他們就更不敢靠近我了,好像我是一個怪物一般。

    離開學校一年的時候,如果不是我父母的戰友把我從街頭拉進了軍隊,我想,我也許會成為我們那個小縣城裡最年輕的死刑犯人了吧?

    就像我在學校中一樣,軍隊教會了我很多東西。有學校中可以學到的,但更多的是除了軍隊中,哪裡都無法學到的知識!我成了最好的觀測手,成了最好的狙擊手,我手下的人都很尊敬我,但是他們也很怕我。

    在我的教官戰死之後,當時的我已經不會感到傷心,更不會為什麼事難過,哪怕是手下死了也不會。因為我知道,只有保持絕對的冷靜,才能作出正確的判斷,才能在戰鬥中活下去。我想活下去,不過就是為了知道,是不是人生就是這樣冰冷而乏味的,我偷偷的看過許多書,那裡面所謂的幸福我從來沒有過體驗。真的可以有那種感覺麼?即使有那種感覺,我是不是也能擁有?

    當我有了妻子和孩子之後,我也曾經漸漸的有了笑容,漸漸的會因為外界的事物而產生相對正常的感覺。

    但是,似乎在我身邊的好光景永遠都不長久,我的觀測手就那麼不明不白的死去!然後,是漫長的牢獄之災!

    我常常想,是不是就因為我的緣故,在我身邊的朋友,或是我關心的人都會遭受到不可預測的災難?

    我是不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災星???

    我不敢再和人深交,即使我的心裡已經認可了他們,我甚至不敢再去接近我的妻子和孩子,在我的臉上,也永遠只有冰冷的樣子。

    我害怕……

    我害怕看見我的朋友因為我而倒下,我已經承受不起!」

    哇的一聲,一口粘稠的鮮血從向正的嗓子裡噴了出來,飛濺在了向正面前的地板上。坐在向正身邊的李文壽一躍而起,一把按住了向正的肩膀,另一隻手則是飛快的朝著同樣被驚動了的戰士招了招:「拿我的注射器來,就是那個自動控量注射器!」

    微微的擺擺手,向正的聲音變得更加的深邃沙啞:「可惜,即使我盡了全力去遠遠的避開我的朋友和兄弟,他們還是不在了!

    征戰殺伐,原本就一定會有死傷。可是,為什麼要是我的兄弟?

    我的手足兄弟?

    殘肢斷臂的感覺,就是這樣的麼?「

    在李文壽為向正注射那些用於麻醉的藥物之前,又一口粘稠的鮮血,狠狠地噴在了向正面前的地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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