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年春,帝崩,傳位於二子。(電腦站,更新最快)。」
輕描淡寫一句話,將這場父子、兄弟相殘的人間慘劇一筆帶過,史書也不過就是成王敗寇的產物。
事實是,二皇子李發動宮廷政變,囚禁了太子李荃,謀刺了昭陽帝,然後自立為皇。
政變發生後,李隨便抓了數十個死囚,權當作犯上作亂的逆黨殺了,便昭示天下叛亂已平息,但皇帝為亂軍所害,臨終前指名傳位李。這個說法本身疑點頗多,並不能服眾。但李手握京畿重兵,誰又敢說個「不」字?
李並沒有殺李荃,因為一旦殺了他,便立即會引起文官集團的激烈反彈,不利於朝局的穩定。李雖然是武將,但對於治國之道也不是完全沒有概念的。但無可否認,李上台之後,武人們的腰桿登時挺直了許多,以前被文人雅士所瞧不起的、只會舞刀弄槍的「粗人」如今可是風光無限,因為有未來的皇帝撐腰了嘛!而文官系統也並沒有在表面上顯現出太大的牴觸情緒,李荃還在李手上,他們在救出李荃之前,投鼠忌器。
李一登台,立刻下令全國進入戒備狀態,各地兵勇齊出,嚴加管制,那些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文人只能束手待斃。而在他的強力高壓下,並沒有因為皇帝驟逝、太子「失蹤」等種種不利因素而出現混亂,李的治國能力,可見一斑。
以上種種其實都在人們的意料之中,但接下來的事情卻讓眾人、包括李自己的黨羽驚詫莫名。
他竟執意要立「先帝」地「遺孀」、貴妃唐水笙為皇后!
滿朝嘩然。
如果說他想要納花昭儀月顏入後宮,倒還不至於令人驚訝。畢竟他和花月顏的姦情也算是促成這次宮廷政變的直接導火索之一。但為何又扯上貴妃水笙?扯上還不打緊,居然到了要立為皇后地地步。皇后是誰?母儀天下,與皇帝平起平坐的人物。清白女兒家想要做上這個位置都不容易了,何況是名義上地後母?
「陛下。萬萬不可啊!」方凡急得眼淚都快出來了,「陛下如果執意要立貴妃為皇后,那要置子矜妃於何處?天下將怎麼看待陛下?陛下立足未穩,如果此刻再自毀牆角,後果不堪設想哪!」
沒想到李皇位都還沒坐穩。便想做此悖逆天下之事,好不容易他們才能有今天的地位,他怎能眼睜睜看著李自掘墳墓?!
子矜妃便是指的李的正妃趙子矜,本來,依照排位,李即位後便應將她立為皇后,如果水笙做了皇后,她又該怎麼辦呢?
李卻眼皮都不眨一下,想也不想說道「子矜就讓她做貴妃吧。至於天下人的評說……朕已經做了那麼多了。再多幾件也沒什麼大不了了。」
他說地是自己奪宮弒父篡位的事情。
「陛下……」方凡頓時感覺秀才遇到兵,有點無處著手的感覺。還想再勸,卻聽到李一聲冷哼。
「皇室的事情。什麼時候輪到外人來指手劃腳?!」
此言一出,方凡只好閉上了嘴
作為當事人的水笙雖亦覺意外——按她本來的打算。李即使丟不下她。最多也只會將她納入後宮而已,卻萬沒想到他居然要將她立為皇后——但心下卻又並不是感到很難以理解。那日。奪宮之時,她便覺察出他似乎有些不對勁。
他的眼神,彷彿她才是這一事件的源頭根本似的,恨極、偏又愛煞,生與死,無從選擇。在她看來,立後,已經不單純是一個新帝、一個王朝地事情,對李來說,已經殺害了自己父親的他,似乎是要通過這種形式,說明些什麼,證明些什麼,又或者……是對自己的一種懲罰,一種無言地宣誓!
染血後的宮廷,雖然血跡已經擦洗乾淨,空氣中卻仍然似乎飄蕩著淡淡地血腥味。屍體早已掩埋,破敗地草木也重新植過,窗明几淨,看似與以前並無二致。但宮人早已不是原來的宮人,「先帝」地嬪妃各自瑟縮在自己的宮中,那夜的血腥嚇壞了她們,尚不清楚對於她們,這位「暴虐恐怖」的新帝會作何處置。
忠於「先帝」的宮人們大多已被誅殺,剩下來的無不心驚膽顫,惶惶不可終日。宮廷整日沉浸在低迷緊張的氣氛中。雖有那些新進來的宮人們、新帝的嬪妃們臉上帶著十分的喜氣,卻也無法將這份喜悅蔓延到所有人的心中。
水笙坐在窗前,手中一杯清茶,望著窗外的花紅柳綠,神思渺渺。
暖暖春風拂過,輕紗曼卷,百花爭艷,桃李叢中笑。然而這股春暖卻沒有傳遞到水笙臉上,她看似眼望前方,眼光卻不知飄向了何處。
「皇上駕到-響亮的聲音,宣示著天下最尊貴的人到來,她卻仍舊坐著,一動不動。
李大踏步走進來。
跟他的父親不同,他繼位之後便勤於國事,尤其在李荃被囚,朝廷多數官員消極怠工的情況下,如果不日夜盯著,怕是要亂套了!
看見水笙不理他,倒也不見怪,自顧自在宮女的侍奉下除下外衣,坐到一旁,自有人奉上熱茶點心,他瞄了一眼,眼中沉凝無波。
自從奪宮之後,他便夜夜宿在此處,就像真正的夫妻一般。然而跟外界的揣度不同,水笙於他,既不熱情也不冷漠,兩人在一起就彷彿是兩條平行線,你行你的,我走我的,互不交集。
他卻似乎並不是很在意,也並不很想打破這種隔閡。
終於。他緩緩走到水笙身邊,一同看向窗外「你倒是悠閒。」
「殿下不是也很閒麼?」水笙頭也不回,淡然道。
「殿下」。在如今人人都已改口稱呼其「陛下」的時候,惟有水笙一人。仍然以舊稱稱之。
李臉色一沉。
隨即又恢復常態,似乎事不關己一般,淡淡說道「今日朝堂之上,又有人提起廢太子李荃的事情,要朕放人。」
聽到李荃地名字。水笙終於不可以無動於衷。
她轉過頭來,面現關切「大殿下的事?」
李看著她,冷冷一笑「你倒是關心。不過朕既然已經抓著他了,又怎麼可能輕易放掉?!」
水笙心中一緊,急道「你已經篡位成功,他已不能威脅你,何必斬盡殺絕?」
李心中火起,近幾日積累的怨憤瞬間達到頂點「若不是他,我又何必走到今天這步?!若不是你們聯起手來對付我。我又何需出此下策,留下千古罵名?!」他一把將水笙抓起來,抓著她地肩膀。怒道,「告訴你。不但他我不會放。就是你我也不會放!你是我的!你地心、你的身體、你的一切的一切,都是我的!!」
水笙在他憤怒得足以燃燒天地地眼神下不禁有些畏懼。但終究弄明白了他近日的反常原因所在。這也是她不惜冒著頂撞新皇招來殺身之禍的危險對他冷顏相對的目的。她不喜歡打沒有把握的仗,不能知己知彼便不能運籌帷幄,無論如何必須先找到源頭,才好擬定對策。待李吼完,她愣愣地看著他,忽然幽幽歎了口氣,說「你真的要趕盡殺絕?你已經殺了你的父親,難道還要殺死你的哥哥嗎?」
李愣了一下,隨即恢復了冷靜,彷彿那一瞬間地失態並不存在。他忽然一笑,那笑容說不出的蒼涼和詭異。
「父親?他從未承擔過父親的責任。」他看著窗外,眼神卻像穿透了時光隧道,回到了許多年前,「我母親只不過是個小宮女,就跟你一樣,偶然中被父皇臨幸了。」
他轉頭看著水笙,眼神中地溫柔,是從來沒見過的。
水笙心頭劇震。
「因為母親出身低微,沒有人看得起她,若不是懷了我,怕連父皇自己都想不起來曾經有過這麼一段露水姻緣。而就算是有了我,我上面卻已經有了個大哥,皇位說什麼也輪不到我身上地,所以無論嬪妃宮人,在我面前巴結備至,在我看不到地地方卻毫不留情羞辱我娘。我娘生性婉約,不知反抗,只能在宮中暗自垂淚。因此我從小就發誓,有朝一日一定要出人頭地、一定要繼承皇位,讓所有嘲笑過我娘的人都從這人世間消失!」
前面還是溫情脈脈地追憶,說到最後一句時卻已經是咬牙切齒的猙獰。水笙為其氣勢所迫,忍不住倒退了三步,絆到椅腳,一屁股坐下。
李看了看她,續道「還有我那個大哥,總是用一副高高在上、卻又偽裝和藹的眼神看我,施捨給我不必要的憐憫,他以為這樣就是兄友弟恭了?我才不會上他的當!他假裝對我好,無非就是要我別跟他爭儲君之位,我又怎會遂了他的意?」他趨近水笙,幾乎跟她面貼著面,「今天,我們的位置終於掉轉,輪到我高高在上去俯視他,你說,我會放棄麼?」
水笙無言。
如果一個人已經偏執到聽不進任何勸告、扭曲一切本來善意的付出,那還有什麼好說的?
這時,他的貼身太監王德走了進來,垂首道「啟稟陛下,風峽關最新八百里緊急戰報到了。」
李站起身來,一旦談及軍事,他立刻又變成了那個威風八面、戰無不勝的無敵統帥。
「講。」
「是。我軍以兩萬五千人死守風峽關,挫敗牧族十萬大軍的進攻,迫使他們退回草原。另,我軍騎兵精兵八千在揚威將軍陰駿鵬的率領下,突入敵後,實施千里奔襲作戰。」王德一字一句,拿著戰報照本宣科,讀道。
「哦?深入敵後?這倒有意思了!」李接過戰報,饒有興味說道,「去,宣方凡來見朕。」
德轉身而去。
李向外走去,卻又忽然站住,回頭看了水笙一眼,意味深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