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翎雪——易釵 第一卷 38.進退
    酒香濃郁,氤氳一室。洛小丁眼見風竹冷往她杯中倒酒,欲要推辭,卻又想到自己有求於他,這話便不好出口,皺了眉不出聲,只看那酒水緩緩注入杯中,一點點滿上來。

    風竹冷抬眼睇視於她,笑道「愁眉苦臉的做什麼?一杯酒而已,我見你飲過,這小小一杯酒醉不倒你,即便是醉了,也還有我照應,難道你連我都信不過?」

    話說得委婉在理,實在叫人推辭不得,洛小丁由不住苦笑「王爺這真是強人所難,要喝也成,但僅此一杯。」

    風竹冷笑吟吟望著她,朝她舉杯致意「一杯便一杯,只當解解乏……當真以為我要灌醉了你?」

    洛小丁見他眉宇間朗朗清濯,一絲陰翳也無,自己如此,未免拿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一時間倒不好意思起來,當下擎酒喝下,只覺酒味甘美,醇香怡人。她怔了片刻,才覺腹中隱隱似火燒,連帶著臉上也熱了起來,由不住搖頭輕歎「若能一醉解千愁,便醉上一次也無妨……」

    風竹冷含笑看她將酒飲下,遂也一飲而盡,慢悠悠言道「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明日是與非?」

    洛小丁心頭微動,呆了一呆,又覺心酸,低頭幽幽道「唯一只怕,今朝之後再無明日……」

    風竹冷滿臉狐疑地看著她,半皺著眉笑「過完今朝,還有許多個明日……小丁,你這是怎麼了?」

    洛小丁搖頭,口中喃喃,如出囈語「為什麼……我會覺得過完今朝,再無明日?」說這話時,她嘴角揚起,像是在笑,然而笑容慘淡,卻似夾雜了無盡心酸,目中晶然,竟有淚珠滾動。她直直望著前方,良久沒有動靜,眼神卻漸漸散亂遲滯,頭往下勾,伏在桌上再也不動。

    風竹冷伸手拍拍她手臂,叫道「小丁……洛小丁……」

    洛小丁只是不應,竟好似睡著了一般。

    風竹冷若有所思地看了她半晌,見她仍是一動不動,便從桌子對面慢慢挪過來,緊挨她坐下,俯首湊過去看,洛小丁的臉完全埋在臂彎裡,燈影裡只見鬢邊一綹亂髮簌簌輕顫,他忍不住伸手過去,圈住她肩頭,想要將她攬進懷裡。

    手才挨上她肩頭,洛小丁忽然「啊」地一聲輕呼,直身坐了起來。風竹冷正自神魂不守,又離她太近,哪裡來得及避讓?「砰」一聲,鼻樑骨撞上她後腦勺,眼前立刻金星四迸。

    洛小丁隱隱覺得後腦悶痛,茫然四顧一番,目光才落在風竹冷身上,只見他靠牆斜身倚坐,一手掩鼻,竟是滿臉痛楚之色。她望著他呆呆發愣,好半晌眼珠子才轉了一轉,問道「王爺這是怎麼了?」

    風竹冷捂著鼻子,眉頭緊皺成一團,衝她連連擺手,像是痛得厲害,竟連話都說不出了。

    洛小丁又問「我睡多久了?」

    風竹冷鼻子痛得要死,沒好氣道「我倒想你睡久一點,可惜,你就只打了個盹而已。」

    洛小丁「哦」了一聲,像是仍沒醒過神來,又發了一陣呆,聽見外面梆聲,知道是二更天,這下再也坐不住,起身下炕拿靴子過來穿。

    風竹冷見她要走,也顧不上鼻子了,搶上前一把拽住她袖子問「你去哪裡?」

    洛小丁側身往旁讓,一邊想要扯回被風竹冷抓在手中的袖子,扯了兩下都沒扯脫,又怕用力過大,撕破了不雅不說,恐怕還要露餡,便只好罷手,道「都二更天了,我該回去了。」

    風竹冷道「鄱陽王的手筆你不要了?」

    洛小丁回頭看他一眼,淡淡道「王爺既沒有誠意相幫……我賴在這裡總歸不好,何苦自討沒趣?」

    風竹冷面色微微一沉「你怎知道我沒有誠意幫你?只不過讓你等上一等,你便這樣!」居然就敢跟他蹬鼻子上臉。

    洛小丁嗤然冷笑「小丁自小便是看人眼色長大的,若是連這點都瞧不出……豈不是白活了這許多年?」

    風竹冷握著她衣袖的手緩緩鬆開,雙眼微瞇,臉上薄有慍色,沉了一沉,又忍不住拊掌大笑「你才多大?也敢在我面前說白活了這許多年的話……好了,你也別多心,我答應你的事情幾時又做不了數?只是,好歹你也該告訴我是為了什麼事?便是要淘字畫,朱老夫子的字只怕遠入不了你的眼……嗯?是也不是?」

    洛小丁緊抿雙唇不語,只顧彎腰穿靴,待穿好後這才開口「王爺的消息不至於如此不靈通,浮雲城出了什麼事想必也知曉了,我此來所為何事,必然也是知道的,若不然——也不至於晾著我這麼些日子,王爺的苦衷,小丁也明白,是我強人所難了。」

    風竹冷面上微曬,卻只坐著不動,見她去衣架上拿披風,方沖外面喊道「陳管家,你再去催催他們,東西找到沒有?」

    陳管家懷裡抱了兩個卷軸進來,道「找到了,一直沒聽見王爺喚,就沒敢進來。」

    風竹冷接過來展開,注目細看,語聲中略含了些驚訝「這字筆意瘦挺,體勢勁媚,深得柳體之真髓,看不出……老夫子的這筆字倒還寫得不錯。」轉頭瞟一眼洛小丁,問道,「你不打算賞看賞看?」

    洛小丁正將披風往身上披,聽見這話,手上不覺微微一頓,情不自禁便走了過去。待她走至近前,還未及看清,風竹冷卻忽地將那卷軸合上了,抬手遞到她手中,道「你說,我可有誆你?你啊,總是不肯信我……」

    洛小丁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拿著那幅字半晌說不出話來。她向來多疑,除了大師兄從不肯輕信於人,方纔如此,不過是要以退為進,這些小伎倆如何能瞞過風竹冷?好在他還算給她幾分薄面,只點到為止,並沒有完全將她這番心思揭穿。

    「你既趕時間,那便回去吧!我也有些累了……就不送你了。」風竹冷懶洋洋倚在軟靠上,似笑非笑。

    陳管家引了洛小丁出去,風竹冷閉目養了一陣神,又坐起來自斟自飲,約莫過了小半個時辰,陳管家才回來,輕手輕腳走至風竹冷身旁,低聲稟報「洛小先生已經出城去了。」

    風竹冷並沒朝陳管家看上一眼,只顧往杯中斟酒,酒滿溢出,自桌上蜿蜒流下,悄然滴落在他的袍子上,他卻渾然未覺。

    陳管家沒他的吩咐,也不敢退出去,默然侍立一旁。過了一陣,嚴管事從外面進來,正要出聲說話,忽瞥見陳管家朝他遞眼色,心知不妙,忙噤聲不語。

    風竹冷將酒壺放下,道「說吧!有什麼事?」

    嚴管事拱手道「回稟王爺,洛小先生可能有麻煩……谷……有人在樵關道設了埋伏……要對他不利。」

    陳管家聽聞此話臉色微變,原本以為風竹冷也會大驚失色,誰知他竟好像充耳未聞,整個人如石像一般端坐不動。陳嚴二人面面相覷,摸不準他的心思,一時也不知如何是好?

    也不知過了多久,兩個人都以為他再也不會理會此事,正要告退出去,卻聽風竹冷鼻中冷哼一聲「這個人……總也不知好歹,便叫他吃點苦頭也好。」

    兩人鬧不清出了什麼事,只好一起隨聲附和。風竹冷仰頭喝下一杯酒,忽而冷笑「你有錚錚傲骨?便可肆意踐踏他人的尊嚴?」像是在自言自語,陳嚴二人聽得他語氣激憤,這竟是前所未有的事情,心裡都有些惴惴不安,恰好聽見外面梆聲,便一起勸他就寢。

    風竹冷也不作聲,只擺手叫他二人下去,兩人跟他行禮拜退,待要出門時,又被風竹冷叫住,兩人在門口躬身候命,風竹冷卻反而緘口不語了,等了一陣,才聽他道「嚴管事……你還是——派人去給白弘景遞個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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