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翎雪——易釵 第一卷 15.煮茶
    正好到用午飯的時間,洛小丁便留尚悲雲一起用飯,尚悲雲也不拒絕,隨著她一起去了後面廂房。一直候在書閣外的秦管家見二人一同往書閣後去,也不好多說,只好回前廳覆命。

    李玄磯正同杜衡院的陳經主事說話,杜衡院主程事,負責浮雲城的建築修繕之事。陳經手上拿了本冊子在給李玄磯看,一邊比比劃劃,秦管家走近前才聽出他們說的是修繕祠堂的事宜。

    只聽陳經道「木料土石磚瓦都已齊全,工匠也已請好,定在下月初六動工,不知城主意下如何?」李玄磯拿著冊子細細審看,一抬眼看見秦管家回來,不覺微微頓了一頓,對陳經道「這日子你查過歷書不曾,可宜動土?」

    陳經愣了一愣,答道「似乎是查過的,好像……可以動。」

    李玄磯將手上的冊子往桌上一丟,正色道「凡事都要問清,似是而非怎麼成?先去查清楚了再說。」他這麼一說,陳經反而糊塗起來,越發不敢確信,慌忙告退出來,疾疾地奔去問陰陽,查歷書了。

    眼見陳經走遠,李玄磯這才來問秦管家「大公子走了麼?」

    秦管家只好據實回答「三公子留大公子一起用午飯,還沒走呢。」

    李玄磯沒有作聲,在書案上來回翻找,找了半晌,才從高高摞著的文書中抽出一本帳冊來看,一邊看一邊道「他們師兄弟難得見上一面,就讓他倆聚一聚罷。」他坐在那裡看了一陣,心思不寧,再看不下去,於是便吩咐秦管家準備午飯。

    秦管家將早已備好的飯菜端來,李玄磯端了碗勉強吃了幾口飯,再吃不下去,擱下碗筷吃了兩口茶,出門往自己房裡去。秦管家知他心中有事,也不敢多問,只好命丫鬟將飯菜撤下去。

    李玄磯沿著廊道一路往前走,不知怎麼便走到了洛小丁房門前,恰巧鷓鴣在房門外熬藥,見了他連忙施禮。李玄磯見房門緊閉,便問「三公子在屋裡麼?」

    鷓鴣道「吃過飯後,送大公子出去了。」

    李玄磯「哦」了一聲,又問「出去有多久了?」

    鷓鴣想了一想,道「有些時候了……」

    藥罐裡嗶嗶剝剝響著,白色的蒸汽自蓋邊衝出,藥香四溢,李玄磯心頭微動,問道「三公子這幾日還在服藥?」

    鷓鴣應道「嗯,一日兩次,一頓也沒少過,只是三公子怕苦,每次都要蜜糖水來喝。」

    李玄磯唇角浮起一抹不易為人察覺的淡笑,轉身慢慢地走了。他在院子裡轉了一圈,也沒有瞧見洛小丁的人影,最後走到書閣前,推門進去,腳才邁進門檻,便聽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他扶著門循聲望去,卻見小郭氣喘吁吁地跑了過來。

    「什麼事情?」李玄磯皺眉。

    小郭喘著氣道「城……城主,裴副城主來了。」說的是裴玄義,裴子慶雖未將城主之位傳於兒子,但礙著老城主的面子,這副城主的位子還是留了給他這副城主的位子還是留了給他,總領瀚海院,瀚海院作為浮雲城兩大主事機構之一,原本還管著子弟教授等事宜,但自從李玄磯將教育這一攤子事務抽出交由范玄敬打理之後,裴玄義手頭上便再無實權,表面上名頭響亮,實際不過也就管著些書籍古玩而已。

    李玄磯霍地轉過身來,一振衣袖舉步便走,道「我去前廳見他。」

    話音未落便見裴玄義自曲廊處走了進來,裴玄義已有四十來歲,微有些發福,闊闊一張臉龐上紅光滿面,留著一部短鬚,負手走了過來,皮笑肉不笑道「李城主這書閣是藏著寶呢?我今日倒要來賞看賞看。」也不等李玄磯招呼,便自顧進了書閣,拖把椅子靠著香楠木馬鞍式的書案坐下了。

    李玄磯面色變了幾變,回身進來,命小郭斟茶來,眼光一瞥忽見靠牆那排書架後人影一閃,探出半張臉來,卻是洛小丁。她眼中微露疑惑之色,正遲遲疑疑著不知該不該出來給大師伯請安,卻見李玄磯下頜微揚,竟是叫她不要出來。

    洛小丁慌忙又縮了回去,那排書架恰好在大師伯背後,故而師徒二人這番小動作並未落入裴玄義眼中。她捧著書站在書架後不動,只怕弄出聲音給大師伯聽到,索性連呼吸都屏住了。

    耳聽得腳步聲,斟茶聲,後來似乎小郭退了出去,書閣門被輕輕掩上,而後便聽李玄磯道「大師兄有事著人叫我去便是,這大冷的天,你那裡又遠,何苦親自跑一趟?」

    好半晌裴玄義才慢吞吞道「李城主事務繁忙,我哪裡敢勞您大駕過去,只要不將我趕出你這取松院,我便謝天謝地了。」

    這話陰陽怪氣,師父聽著卻沒什麼反應,只道「大師兄那裡的事情都安排妥當了麼?」

    裴玄義「咦」一聲道「我這不是等著城主給安排嗎?」

    李玄磯道「具體事宜童師弟與范師弟都打點好了,怎麼,范師弟沒有跟你說?」

    裴玄義哼了一聲,道「你也不用跟我繞圈子,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別的不談,單只說仲月二十八那日子,我是早定好了的,偏生有人要跟我犯沖……你是一城之主,這等事體也做不了主?偏要范玄敬來跟我說那些混帳話。」

    洛小丁聽得這些話,由不住搖頭,這事情無論怎樣大師伯都是要來鬧一下的,總之是不讓師父好過。她心想「也是一把年紀的人了,偏生是這樣一個性子,凡事總不顧全大局,倒真正是為老不尊了。」

    李玄磯沉吟道「這日子我也沒有辦法,悲雲的婚期是半年前就擇定的,斷不能再改,大師兄實在看這日子好,同一天辦喜事也沒有什麼,悲雲那邊的賓客無非都是城裡的親朋,排場也不大……我看這事情就這麼定了,到時命人兩處都張羅著便是。」

    裴玄義萬料不到他會如此說,氣得臉色發青,瞪著李玄磯說不出話,過了半晌才道「好……好……城主既這麼說,那裴某也沒什麼可說的,我原本也想改日子,可這請柬都已經發出去了,請的也都是些有名望的人,譬如鳳霆王府的九王爺,人家可是一口答應要來的。」

    洛小丁在那邊聽得微微一怔,大師伯竟然連風竹冷都請來了,這到底是唱什麼戲?

    李玄磯似乎並不覺奇怪,話音裡聽不出一絲情緒「九王爺要來,那真是再好不過,這筵席自然要辦的豐盛一些才好,十萬緡錢總夠了吧?江洲雲繡坊的一百匹緞子當是該值上兩三個十萬緡了……」

    裴玄義被李玄磯這番話說的一愣,呆了一呆,忽地站起身來,冷笑道「你是打定主意要護著你那寶貝徒弟了?」

    李玄磯眉梢微挑,反問他「不然怎樣?這日子橫豎都改不得,我也不嫌麻煩,大不了多調配些人手……大師兄又怕什麼?」

    洛小丁皺起眉頭,怎麼忽然間提到了江洲雲繡坊?大師伯像是被這話震住了,師父他這是在打什麼啞謎?她心裡疑惑,轉念便想到大師兄的婚期,原本以為會推遲,然而依眼下的情形來看,竟是不會變了,師父這次竟是鐵了心要幫著大師兄了。

    她微有些詫異,心頭竟有些莫名的失落,思想間便聽那邊裴玄義哈哈笑了起來,笑了一陣,將椅子推地彭地一響,咬牙切齒道「李玄磯,你最好夾緊尾巴,別讓我抓住什麼把柄……」但聽腳步聲急響,繼而房門砰砰兩聲大響,裴玄義怒極之下,竟摔門而去。

    洛小丁被這兩聲巨響驚得心頭直跳,探頭朝外邊看了一看,見師父背對她坐在書案前不動,她知道李玄磯這時候只怕也是氣得不輕,便輕手輕腳走了出來,斟了一杯茶放在他面前。

    李玄磯以手扶額,手指修長潔淨,指節處因為用力微有些泛白,他微閉著眼眉頭緊鎖,似乎正在苦苦忍耐,聽見動靜,睜開眼望了她一望,洛小丁也不知那是不是錯覺,只覺他眸中幽晦不明,雖是疲累苦澀,卻在看見她的那一瞬閃過了一絲喜色。

    他輕輕問「你不是去送悲雲,怎麼來了這裡?」

    洛小丁小心翼翼道「我將他送到門口便回來了。師父你……很累?」

    李玄磯微微頷首,輕啜一口茶,不覺搖了搖頭,道「這茶太釅,你走這一年這些人連茶都不會沏了。」抬頭對洛小丁一笑,「去搬你那些家什來……前次你托悲雲帶給我的碧螺春還沒動過……」

    洛小丁愣怔住,心頭忽然一陣酸楚,師父到底還是記得她的好,只是,然而……鼻子微有些酸,她別過頭應了一聲,回房裡將煮茶的一干用具全拿到了書閣之中。到書閣時,李玄磯也已差人將茶葉木炭送了過來。

    銀風爐中木炭泛著紅光,火勢很旺,一會兒功夫紫砂罐中淨水熬開,熱氣四溢。李玄磯在躺椅上正襟而坐,含笑看洛小丁在面前的矮几上忙碌,熱氣撲在她臉上,她的面色因此而變得紅潤,額上鼻尖亮晶晶數點水珠,倒有了幾分女子的嫵媚之態。

    李玄磯將眼光不動聲色撇開,看她用茶匙將茶輕輕撥入紫砂壺中,而後將滾水注入壺中,一霎時茶香四溢,洛小丁待壺嘴處泡沫散盡,這才提了茶壺往早已燙好的品茗杯中斟茶,揚頭笑道「師父,茶好了,你品品看。」李玄磯端起來淺啜一口,隔了半晌才點頭「嗯,果然跟先前那杯茶大不相同,湯色鮮亮,清香爽口,回味甘甜,當是上好的碧螺春。」

    雖是贊茶,洛小丁聽著卻像是在讚她,心頭歡喜,由不住莞爾。李玄磯望著她的笑容,微微有些失神,只是一瞬,他的目光便轉開了去,低頭又啜了兩口茶,神色間頗見倦意,歪身躺下去,好一陣不見響動,竟是睡著了。

    洛小丁想,師父這些日子一定是累壞了,所以連這提神的香茗都解不了乏。她將茶具悄悄撤下去,又拿了搭在椅子上的披風蓋在他身上,一時間忙完,竟再無事可做,閒極無聊,便坐在書案前慢慢地翻看案上的書。閣內靜極,隱隱聽得李玄磯輕微的呼吸聲,也不知隔了多久,忽聽李玄磯叫她「小丁——」

    空寂的房中驀然響起這麼一聲,倒把洛小丁嚇了一跳,轉頭看時,卻見李玄磯已經坐了起來,像是大夢初醒,微有些茫然地往前直看。她磨磨蹭蹭走過去,問道「師父,什麼事?」

    李玄磯緩緩轉過頭來,眸光深長凝注於她臉上,洛小丁目光與他相碰,心口蓬地一悸,只覺他眸中如有暗流洶湧,似痛楚似擔憂更似幽恨,她不覺往後退了一步,想要說什麼,腦中發空,一時竟全不知說些什麼。

    良久,李玄磯都沒有說話,洛小丁低下頭不敢看他,只聽得悉悉嗦嗦一陣響,而後腳步聲漸漸去遠,她抬頭看時,李玄磯已經開門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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