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翎雪——易釵 第一卷 8.磁冰
    江蘺是這銀衣男子的名字,這處所在便是他的產業。

    「那是我的義子,一直沒有機會帶他見你。」

    李玄磯道「很機敏的孩子,難怪你這麼看重!」說話的時候,他一直低頭看著洛小丁,眉間頗有焦躁之色。

    江蘺看了看李玄磯,眼中雖有擔憂,卻仍是不慌不忙,緩步走到榻前看向洛小丁,問道「晉陽那邊傳信過來,說你這愛徒中了千尺門的曲沉絲……傷在哪裡?」

    李玄磯道「左肩!」

    江蘺「嗯」了一聲,道「我先看看傷情!」正要伸手去解洛小丁身上衣衫,李玄磯忽然揮臂一擋,將他的手阻住。江蘺一愕,抬頭望住李玄磯,滿眼不解之色「城主,你——?」

    李玄磯道「只需切脈!」

    江蘺無可奈何,坐於榻邊,捋起洛小丁衣袖,捉出他的左手來,只覺觸手冰冷,不覺奇道「他面上赤紅,神志不清,當是體熱如沸,為何這手如此冰冷?」他將那隻手拿起來細看,幽幽燭火之下,只見那手腕纖細,十指修長如玉蔥,握在手中竟是柔若無骨,心中不禁起疑,抬眼將李玄磯望了一望。

    李玄磯面凝冷霜,眼中似要冒出火來「曲沉絲打中了他的左臂,為防毒性蔓延,我封了他這條手臂的血脈。」

    江蘺道「難怪!」換了一隻手凝神切脈,過了半晌,搖頭道,「大是不妙,內息已經大亂,毒血只差一分便入心包經,先封他膻中、神藏、俞府!」

    李玄磯二話不說,抬手至洛小丁胸前,將三穴封住,問道「還要怎樣?」

    江蘺道「城主既然來了,自然是什麼都知道的,我這就拿玄天磁冰來。」他轉身走到西壁,在一幅掛屏前站定,不知摁動了什麼機括,那掛屏喀地一響打開,現出一個四四方方的暗格。

    李玄磯看著他的背影道「若不是十萬火急,我也不會來找你。」

    江蘺自暗格中取出一個雕花鑲銀的紫榆木盒子,打開盒蓋,一邊低頭擺弄盒中之物,一邊不緊不慢地道「曲沉絲根本無藥可解。若沒有磁冰,你便是將他帶回去,霍不修那老頑固也奈何不了。」

    李玄磯道「原也沒打算叨擾霍先生!」

    江蘺道「什麼霍先生?無非是個榆木疙瘩,偏還有人叫他神醫!」走到榻前,將盒中物拿了出來,卻是一塊碗口大小的圓形玉石,玉石呈碧綠色,晶瑩剔透,被燭火一映,發出淡淡碧光。

    李玄磯問道「這就是玄天磁冰?」

    江蘺點頭,指指洛小丁道「先除下他的衣衫!」

    李玄磯一愣,面色微變,問道「你說什麼?」

    江蘺道「城主總不能讓我隔著衣服將他身上那些毒絲吸出來吧?莫說是這麼厚的棉袍,便是只隔一層紗,這磁冰也奈何不了曲沉絲。」見李玄磯面露難色,不由得大不耐煩「再耽擱得一刻,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他。他一個小子,如何脫個衣服也這麼難?難不成他是個女……」話到此處,嘎然止住,眼孔之中滿是驚詫之色,指住李玄磯說不出話來。

    李玄磯雙拳在袖中緩緩收緊,眉頭緊鎖,臉色愈發陰沉,過了半晌,他終於道「沒錯!他是女子!」

    江蘺沉默了片刻,問道「還有誰知道?」

    「迄今為止,只有……你我二人!」

    江蘺看著李玄磯,眸光漸漸轉暗,忽然間一掌朝洛小丁胸口擊下。

    李玄磯大驚,左臂一揮,將他那一掌擋住,怒道「江蘺,你做什麼?」

    江蘺道「我替你殺了她!如今尚無他人知道,殺了她毀屍滅跡,一了百了,從此再無人知曉此事!」

    「她是我的弟子!」李玄磯面無表情地盯著江蘺,眼中顏色越來越深,「要殺也輪不到你!」

    「難道你忘了當年的毒誓?」江蘺吸了口氣,不敢置信地看著他,「你是浮雲城城主,在浮雲城的最高處,你知道有多少雙眼睛在盯著你?又有多少人在盼你出醜?」

    李玄磯道「我知道!」

    「那你還要留著她!早幾年她年紀小,看不出女子之態,可如今她已十六歲……」江蘺心急如焚。

    「我都知道,我不是瞎子!」李玄磯聲音陡然抬高,然後又低下去,「先治好她再說!」

    「你會後悔!」江蘺咬牙切齒。

    李玄磯一把將他手中磁冰搶了過來,問「要怎麼用?」

    江蘺冷笑「脫光她!」

    「好!」李玄磯將磁冰又塞回江蘺手中,伸手,一把扯下洛小丁腰帶,然後開始脫她身上的棉袍。洛小丁似有知覺,指尖微動,口中喃喃囈語,含糊不清。李玄磯微微一怔,手上不停,繼續解她肋下衣帶。

    江蘺站著不動,待看到棉袍敞開,這才舉手投降,道「我有半個月沒碰女人了,怕定力不夠,你先別忙,等我出去再脫!」

    李玄磯停下,一語不發地看著江蘺,良久才道「你當真不肯幫我?」

    「城主有命,怎敢不從?」江蘺躬身低頭,「江蘺從命就是!」他走至外間,伸手扯響頭上懸絲小鈴,而後研墨鋪紙,執筆疾書,待聽到叩門聲,他正好寫完,卻是兩劑藥方。他開了門,凌白走進來道「義父!」

    江蘺將那藥方交給他,道「阿白,你照這兩個方碾成藥粉,再吩咐人送兩大盆熱水過來。」

    凌白應一聲是,接過藥方,轉身去了。

    李玄磯眼看他做完這一切,闔目深吸一口氣道「江蘺……」有許多話要說,可是話到嘴邊,卻一個字也說不出。

    「不必多說,我都明白!」江蘺走過來,在李玄磯肩膀上重重一拍,道,「稍待片刻,還需兩盆熱水,馬上就好。」他抬手放下榻前幔帳,帳帷厚而密,將外面的物事完全隔斷。不到一刻,凌白便拿著藥回來了,身後跟了四個下人,抬著兩大盆熱水走入。

    江蘺吩咐下人將熱水放到幔帳前面的地上,又命凌白將兩副藥粉分別倒入盆中,做好標記。待凌白帶了下人出去,他這才拉開幔帳,將玄天磁冰放入左邊的木盆中浸泡,又從榻邊櫃底抱出一個一尺來高的木筒,打開盒蓋,先自裡面取了一塊白布,拿白布裹手後才將裡面的東西一一取出,放入旁邊的一隻銀盤之中。

    李玄磯低頭看時,卻是兩把秀巧的剪刀,一把小鑷子,一把軟刷,跟一個玉盒。這時江蘺又對他道「我要看看她的傷處如何?」李玄磯答應一聲,扶起洛小丁,將她右邊裡外兩層袖子一起擼下。

    衣衫散落,香肩玉臂隨之袒露。江蘺將燭火移過來,細心察看洛小丁肩上傷情,只見肩頭針孔處微微紅腫,針孔周圍遍佈紫紅色的血點,那血點原只在傷口周圍,如今卻已向四下蔓延,血點外圍,血絲牽蔓,如蛛網纏結於胸前、肩頸、手臂之處,叫人觸目驚心。

    江蘺歎了口氣,打開玉盒,拿了那把軟刷自玉盒中蘸了藥膏塗在洛小丁肩頭傷處,而後又從紫榆木盒底取出一雙白絲手套戴上,回身走到木盆旁,磁冰經藥水浸泡,變得越發澄淨透明,只留了一絲極淺極淺的綠,他伸手將磁冰撈出,走到榻前請李玄磯幫忙拿小鑷子拈起三枚銀針。

    李玄磯一手扶著洛小丁,一手拿鑷子拈起銀針,雖不知他下一步將要如何,卻也不問。只見江蘺左手持磁冰,右手卻持了剪子在燭火上來回地烤,如此細細烤了兩三遍,忽然持剪緊擦肌膚向著銀絲一剪剪下,只聽叮地一聲響,銀絲立斷。

    這銀絲李玄磯一直不敢剪斷,怕的便是銀絲不受阻滯,隨血化入心臟更快,江蘺這一剪直把他驚得目瞪口呆,脫口道「你怎麼……?」一語未畢,洛小丁忽然哇地一聲,張嘴吐出一口黑血來,盡數流到李玄磯的衣袍之上。李玄磯看著袍襟上的點點血跡,扶在洛小丁肩頭的手由不住輕顫,氣息也有些不穩。

    江蘺卻不理會,左手握著的磁冰在這一瞬迅速貼上洛小丁肩頭,磁冰一挨著洛小丁肌膚,立刻便發出滋滋聲響。李玄磯再不多言,凝神看那磁冰,只見三縷烏血自磁冰底部緩緩升起,渲染開來,污血被源源不斷地吸入磁冰內,原本澄澈透明的玉石漸漸變得污濁,起先還是一泓極淡的淺綠,進而便成濃綠,深綠,墨綠,最終黑如墨染。

    洛小丁的頭軟軟垂在他肩頭,幾綹黑髮自巾幘中掉出,輕輕拂過他的臉頰。她在痛楚低喃,語聲含混不清,李玄磯由不住側耳湊近她唇邊,想要聽得更清楚一些,入耳的聲音時斷時續,仍舊模糊,他卻聽得真切,他到底是聽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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