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等我醒來,卻發現日已高昇,胤縝也不在了。因為昨夜喝醉的緣故,我的頭還有些疼。口渴欲喝水,卻發現我竟不知道伺候自己宮女的名字。自小雲走後,我幾乎很少與人交流,也很少關注其他的人與事,更別說記住誰的名字了。
我只好自己下床取水喝,一個丫頭見我起床便趕緊過來說道「娘娘醒了,這會子已經中午了,娘娘可要傳膳?」
我抬頭一看,眼前一個3、4歲的小姑娘,生得很清秀,想是新調來的,我溫和地說「先拿點水吧。」
小丫頭趕緊把水取來,我一口氣喝了整整一杯,才感覺好點。喝完水,我問她道「你是新來的?喚作什麼名字?」
那丫頭拘謹地說「回娘娘,奴婢調過來有些時日了,奴婢喚作明月。」
我點點頭,明月又開口道「皇上今個兒一早走時,讓奴婢轉告娘娘,皇上明天凌晨要進行祭祀,所以今天下午就得起程了,皇上讓娘娘安心等他明晚回來,奴婢瞧這天色,怕是皇上要起程了吧。」
我一驚,胤縝今晚就走?如果允祥準備妥當的話,那我今晚也可以出宮了。也就是說,我和胤縝今天就算是訣別了!
我的第一個意識便是我現在必須要見他!必須要和他道別!要見他、要見他……
在這個念頭的驅使下,我顧不得梳頭任頭髮披散著,隨意披了件白色的披風,不穿那礙事的花盆底鞋,只穿了雙襪子便飛奔出去。明月被我大膽的行為驚住了,只半張著嘴,傻看著我跑出去。
我已顧不得體面,此刻我深怕耽擱一秒,以致錯失了這最後一次的相見。我奔跑所經過之處,無不讓所有看到我的人的表情都換成了和明月相同的表情。估計大清有史以來,從未有我這樣不顧體面,行為失常的妃子。
可是我一切都顧不得了,我頭腦裡那唯一迫切的念頭已完全主宰了我。我奮力的奔跑,穿過了一個又一個的宮門,我從未像今天這般痛恨宮殿這樣龐大的面積,曲折的路徑,繁多的宮門!
我不知道我跑了多久,彷彿已經用盡了半生的時間,最後終於看見了那個明黃的身影。他的懷裡此時正有一個女子,就是他的新蒙古妃子依娜。依娜此時正依依不捨的和他道別,而他看著依娜的雙眼也滿是寵愛。我的心裡忽然有些酸楚,並且有些猶豫了,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應該出現。
可是這種想法也就持續了一秒,當我以最快的速度,跑到他們跟前時,胤縝愣了,依娜沒有反映過來,等在胤縝前面的衛兵們也傻了。
我就這樣頭髮散亂,衣服不整,沒有穿鞋,氣喘噓噓地站在他們跟前。我注意到胤縝立刻不著痕跡的推開依娜,然後面朝著我。
我一下撲到了他的懷裡,緊緊地抱著他。聞到他身上的氣味,才發現其實我們已經那麼熟悉了。胤縝似乎被我嚇著了,還沒反應過來,因為雖然我跟他相處了這麼久,卻從未向今天這般主動的擁抱過他。我抱著他的同時也看見了依娜委屈怨恨的目光,看見她憤然轉身的背影,看見了衛兵一齊把頭轉過去。
好半天,胤縝才撫摩著我的頭髮,顫聲道「你是真捨不得朕走?還是吃依娜的醋?」
我緩緩放開他,迎著他堅定而欣喜的眼神,柔聲說「我只是,只是想告訴你一些話,現在不說,怕以後沒有勇氣說了。我想說的是,你所做的一切我都知道,都明白。我知道你的關心,你的愛護、你的縱容、你的隱忍!你為我做了那麼多,而我卻什麼也沒為你做!甚至沒有給你一個孩子。我想說,謝謝你,胤縝!我想說得還有很多,可是,可是我一句都想不起來了!」
此刻我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如今才發現其實相聚的時光永遠比離別要短暫。千言萬語堵在我胸口,可我就是無法把他們組織成句子。我有些惱怒這樣的自己,卻聽見胤縝溫柔地說「朕若早知道,喝醉一次就能讓你想明白,就能讓你把心收回來,那麼朕早就陪你醉上千次萬次了!都怪朕整日只忙於國事,竟沒有時間陪你醉一回!」
胤縝接著用手指輕輕撫過我的頭髮,目光專注地看著我說「朕不用你感謝,朕要感謝你,感謝你讓今天朕見到了你最美的樣子,感謝你讓朕今天聽到了這輩子最動聽的話!謝謝你,語嫣!」
這時,他身邊的太監低聲說道「皇上,時辰到了,該起程了。」
胤縝點點頭,接著在我耳邊輕輕地說「朕不過去一天而已,明晚就回,等著朕!以後你想要多少孩子都會有的。」說完,他微微一笑便轉過身去,他笑的那麼自信,那麼喜悅!我第一次看見他這樣的笑,竟有些看不夠。
我忽然不敢想像他該如何面對明天之後的一切,面對我的離開。我甚至在心裡這樣想到,我就這樣不走了,我們就這樣過下半輩子。可是他當轉身以後,當他的背影迅速被重重的侍衛隔離時,當我的眼淚流下時,我清醒了。是的,他是皇上,我和他永遠都隔著遙遠的距離,隔著我們不管怎麼努力都無法填補的距離!
胤縝走了好久,我還那樣傻傻地站著,只到被氣喘噓噓趕過來的明月喚醒。
明月一張小臉因奔跑而紅紅的,一見到我就說「娘娘可把奴婢給嚇死了,娘娘快隨奴婢回去吧!娘娘穿成這樣,要是讓皇后娘娘知道了,可是要受罰的。」
我順從地被她拉著回去,剛回到寢宮,就看見十三爺的小太監等在門口。我這才清醒過來,想起還有更大的事要做,便打發走了明月。
這時,小太監低聲說「回娘娘,十三爺讓奴才給娘娘捎句話,說時今夜子時,宮門相見,到時自有人接應。十三爺讓娘娘換身利落點的衣服,趕緊準備一下。」那小太監說完便趕緊一溜煙的走了。
我感覺到自己心跳的速度,儘管有允祥的幫忙,我仍然有些緊張。此時離午時只有幾個時辰了,而我還有許多事未做。
我開始準備起來,我沒有要帶走的東西,這裡的所有東西都是屬於紫禁城的。我忽然想起了胤祀當年送我的盒子,裡面裝著八爺黨的名單和大量錢財的地址,可是如今這些東西已經失去了價值,八爺黨已經成為了歷史。我想把這個盒子留給胤縝,如今國庫空虛,連年災荒,也許這裡面的銀子到是能給他解解燃眉之急,這是我唯一能為他做的事了。
我要帶走的,就是小雲送給我和胤祀的喜服和王太醫給我的那一小瓶藥。我讓明月給我找了件宮女的衣服,她雖然疑惑,卻不敢多問,按我的要求找來了一身。
我又抓緊時間給胤縝、繽琦、弘歷、允祥、十四分別留了一封書信。
就寢的時候,我把丫頭們都打發走了。臨近午時的時候,我換上了宮女的衣服,把早就寫好的信放到桌子上,帶上一個小包袱,輕輕地出去了。剛走出寢宮,一個人忽然竄出來,低聲道「娘娘,請隨奴才來。」
我一驚,遲疑著不肯動,那人又低聲說可一句「十三爺吩咐的。」
我這才緩過神來,趕緊跟著他走。這一路上竟沒有碰見巡邏的侍衛,想來允祥還真是費了不少功夫,想到這我心裡暖暖的,可是一想到允祥的身體,我又忍不住的難過起來。
接近宮門口的時候,那小太監帶著我上到了一輛馬車上。走到門口,被守門的侍衛攔住,那小太監隨即拿出一塊令牌道「瞎了你們的狗眼,十三爺的轎子也敢攔!十三爺奉皇上之命處理朝務至深夜,現下身子不舒服,要回家歇息,你們若耽擱了十三爺的身子,我到是要看看你們有幾個狗頭等著砍!」
那幫侍衛一看是十三爺的轎子,又聽說是皇上吩咐的,哪敢在多話,趕緊就放行了,這十三爺和皇上的關係是沒有人敢懷疑的。
我心裡暗笑這太監狐假虎威的本事不小,可當宮門在我身後關閉的那一刻,我愣了一下。曾經我那麼渴望逃脫的皇宮,如今真的逃脫了,我自由了,可是我卻為什麼沒有想像中的驚喜與輕鬆?宮門關上的那一刻,也關閉了我和胤縝的種種。我們之間的故事會在這個紫禁城中被禁口,會被史官刻意忽略,會被胤縝深埋,一如從來不曾有過語嫣,有過安晴格格,有過嫣貴人,有過胤縝深摯的感情!
我最後挑開簾子,回頭望了一眼夜幕中的紫禁城,心中默念永別了,胤縝!
馬車越行越遠,我感覺到我離胤縝越來越遠,我彷彿看著我們之間的距離在逐漸擴大一般。
大約行了一個時辰,馬車忽然停了,只聽那小太監輕聲說道「娘娘,八爺府到了。」
這聲音把我從對胤縝的思念中拉回,我有點不敢相信,我顫抖著手掀開轎簾的一角,在微弱的燈光中,我又看見了曾在夢裡千百回出來現過的門牆院落,看到曾經留下無數美好回憶的地方,此時,我已經淚眼迷濛了。
可等我在往四週一看,竟發現府外每隔50米皆有一名士兵把守,我這才想起來,這就是歷史上所說的圈禁!胤祀真的被圈禁了!
心有些疼,卻還是忍住了情緒,低聲問那太監道「這裡這麼多人把守,我們該如何進去?」
那小太監回道;「娘娘不必擔心,奴才自有辦法讓您進去,只是十三爺交代奴才說,若是娘娘此刻後悔了,奴才須立刻送娘娘回宮。」
我笑了笑「後悔?我不能在後悔了!你替我謝謝十三爺,就說語嫣下輩子還要和他做好朋友!」
那小太監點點頭,隨即去跟看守說了幾句什麼,又掏出一塊令牌來,那侍衛便立刻打開了門。
小太監過來說「娘娘,奴才不能跟著進去了,奴才還得趕回去向主子覆命,娘娘保重,奴才告退了。」
我點點頭道「謝謝你了,回去也幫我謝謝十三爺。」
那小太監點點頭,行了個禮便駕著馬車離開了。
我獨自站在門外,望著有些破敗的大門,和從門縫中透出的一些景致,忽然有些不敢上前了。兜兜轉轉了這麼多年,最終又回到了原點,我有些恍惚了,是否我根本不曾離開過,一切都只是個夢而已?
可是侍衛催促的聲音,又讓我回到了現實,我忽然想起來了,胤縝成了皇上,我做了多年的貴人,繽琦弘旺遠在異鄉,八福晉良妃香消玉殞,八爺黨下場淒慘,我逃離皇宮,胤縝明日就能知道,其實時間,時間已經不多了!
我一把推開了沉重的門,所有令我魂淺夢縈的一切從擴大的門逢中向我一一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