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太醫確定我有了身孕後,胤縝彷彿一下子忘記了我和胤祀和曲所給他帶來的不快,當晚便從乾清宮調來一批宮女,替換了原永福宮的宮女,理由是乾清宮的宮女都是從眾宮女中挑出的人尖子,無論做事為人都極有分寸和眼力,由這些人來侍侯我他才放心。他又交待了所有的嬪妃,包括皇后在內,讓她們沒事別來串門子,我也不必去給她們行禮,為的是讓我好好靜養,總之我成了紫金城內最有特權,最受保護也是最受人妒忌的人。
我不明白有個孩子何以讓他興奮緊張成這個樣子?他雖然比起他的皇阿瑪康熙來,子嗣略顯單薄,但也身邊絕不缺給他生兒育女的人。相比他的熱忱,我卻毫無欣喜,這個孩子一開始就是不被期望的,就是一個意外,因為本身我的存在就是一個太玄虛的事,而且如今我還在情感的糾葛中無法理清思緒,歷史的結局又是注定不被我接受的,所以這個孩子注定是不被祝福的。
好不容易在胤縝整夜喋喋不休的囑咐和自言自語中熬到了天亮,在他不情願地上朝以後,我簡直如獲大赦。我把他不許亂動的警告和威脅甩到一邊,首先在屋子裡做了幾百個的原地跑步,把一幫奴才們看得臉都白了,直到他們都一起跪著求我別跳了,我這才心有不甘地停下了。
正閒極無聊時,忽然想起八福晉昨日交給我的信,忙趕緊找出來打開。剛一打開信,我便被繽琦那小丫頭魔鬼般的行書給徹底打敗了,字寫的歪歪扭扭不說,居然還有好多字不會寫用圖畫代替的,我真是想像不出胤祀這種在書法上頗有造詣的人,是抱著一種什麼樣的心情看完他愛女寫的天書的。
那丫頭開始還假模假勢的匯報一下學畫的進度,沒幾句就開始抱怨,什麼語言不通,西餐難吃,弘旺不跟她玩,她娘無趣,老師嚴厲……最後卻跟他爹說了一句「阿瑪我想死你了!」
以胤祀的性格,定然又要為這丫頭幾句哄人的話而感懷不已。
接下來,就是她對我的批評與控訴了,字字都是聲淚俱下。
「姨娘為什麼不給我回信呢?是不是把我給忘了呀!我都想死她了。」看到這句,俺不爭氣的眼淚已經要奪眶而出。
接下來她又寫道「哼!姨娘既然這般沒有義氣!阿瑪就不能再慣著她了!一定要威逼她給我回信」(這丫頭不會寫「威逼」這個詞。居然畫了一把刀代替,更可惡的是刀上面要畫幾滴血,剛一看把我嚇一跳,心想怎麼好端端地學畫,卻被培養出暴力傾向了?後來看完全文,才明白過來,於是俺是硬生生地又把那幾滴淚收回了!)
最後,小丫頭發洩完畢,控訴完畢,只淡淡地寫了一句「不知何時才能和你們在一起生活啊!」只一句,便讓我好不容易調整好的情緒立刻洶湧澎湃!眼淚更似斷線的珍珠,無法止住。看似簡單的問題,我們這些一把歲數的**卻無法給她個答案,也許按照現在這個情況,相見到不如懷念!讓她逃開這些爭鬥的煩擾,在心裡一直保留著家的溫暖與完整,在心裡留一個美好的空間豈不更好?
看完了這封信,我掏出信封裡的另一封,上面寫著「弘歷哥哥親啟」,我把信拿出來,把信封順手燒了,在這個紫金城,對於任何人,長久的信任都是個奢念!
我著人叫來了弘歷,這小子開始還給我很是拘謹,直到我把繽琦的信往他眼前一晃,當他看到那幾個鬼畫符般的字以後,神情就立刻激動起來,對我的態度也大有改觀,笑的一臉的諂媚。
「愛最苦,莫過於,莫過於相思兩地,愛無法親手去傳遞」,我瞭解思念的滋味,便不再刁難他,把信給他了,他拿著信,只跟我道個謝,便飛一般的出去了。看著他的背影,我不覺失神,那年帶他烤紅薯被他爹發現時,他還是個小娃娃,如今都已經成了一個有自己心事的少年了。曾幾何時,允祥的步伐不再矯健,胤祀頭髮已有華髮,胤縝也臉上也有了細微的皺紋,時間果然是不會為任何人停駐的。轉眼,屬於我們的青春少年時已經不再了,曾留下我們青春記憶的各種角落也已被另一群年輕的身影所佔據。
我因為有了身孕,總感覺胃裡很不舒服,於是心情也不免煩躁起來。可氣的是,才不過深秋,胤縝因怕我受涼,居然讓人現在就在屋裡生起了暖爐,於是我就更加感到悶熱難耐。我讓人把暖爐撤了,結果沒有一個人敢違背雍正大人的旨意,我自己又搬不動,一氣之下,我把外衣都脫了,就穿了一個肚兜和一條襯褲在屋裡待著。這要是在現代也沒什麼,穿露背露肩的人多得是,可在萬惡的舊社會,婦女從小便習《婦容》,《婦德》,就是再熱的天也要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哪就像我這般春光外露,自己還一點也無所謂的?
果然我的大膽行徑,立馬傳到了雍正大人的耳朵裡,也霎時間傳遍了宮裡的各個角落,大家都知道永福宮出了一個衣著不整,舉止放蕩的主子,總之,這主子簡直就是毫不檢點,不知廉恥。
胤縝進來的時候,我正光著腳丫子,在地上走著玩,他一下子把門推開,臉上怒氣沖沖,看到我哪個樣子,又一下子愣在了那裡,神情訝異,卻又有一絲掩飾不住的光彩。忽然,他又像一下子反應過來似的,大聲對太監們吼道「都給朕滾出去!」
太監嚇得趕緊低著頭退出去了。
我看見他進來,便拿件衣服披著坐下了,他直直地走過來,像是要發火,憋了半天,卻又自己生生地忍下來,竟低聲說道「你就不能注意些?你、你這樣簡直是成何體統?你看看,你看看你穿得這是什麼?居然穿成這樣就在屋子裡亂晃!」
我沒好氣道「你把屋子弄得跟蒸籠一樣,我使喚誰拿走誰也不敢,我又不想變成包子!所以只好自己想辦法了,你若再不拿開爐子,明日我不僅不穿衣服了,說不定皮都會扒一層的。」
他聽我控訴完,臉色才緩和下來,繼而又嚴肅地說「你若嫌熱,知會我一聲就行,沒得又弄出這等事來,讓奴才們笑話!」
我氣道「我還沒出去走呢?哪天出去給他們看個夠!」
他呵斥道「胡鬧!你敢!」,說完他手一攬我的腰,把我徑直拉到他懷裡了,我感覺到他微微加速的心跳,我緊張地看著他,只聽他霸道地說「以後這個樣子再不許給別人看,只能給我一個人看!誰若看見,我便挖了他的眼睛!」
我被他那種表情嚇得一個寒噤,還沒反應過來,他的吻,便已經落下來。
古代的男人,可真經不起誘惑,不就穿的少點嗎?我氣憤地想。
正纏綿間,外面有太監緊張地說「回皇上,西北有緊急奏章。」
胤縝一頓,繼而眉頭一皺,不滿地說「定是年庚堯那狗奴才,一天到晚就知道管朕要這個,要那個,朕的國庫都快被他給造空了!」
我心裡一動,年庚堯下場淒慘,雍正對他的不滿怕是從此時開始蔓延的吧!
正愣神間,胤縝對我說道「朕這會子要去處理一下公務,你把衣服穿好,朕這就讓人把暖爐搬走,你好好歇息,別亂跑,切莫再貪涼光著腳了。」
我點點頭,他隨即離開。
不一會小雲來,我故意沒好氣地說「你鼻子到是靈,他一走你就來了。」
小雲笑道「不僅鼻子靈,耳朵也不賴呀,這不,聽了一上午姐姐的驚世之舉,這就過來證實來了。」
我一笑,接著裝作和惋惜的樣子說「可惜呀,可惜,雲嬪娘娘來晚了,如今小女子已經包裹的嚴實,只怕您今日見不著春光了,不如今天要交下定銀,明個兒再來觀賞如何?」
小雲笑說「姐姐越說越沒個正形了,姐姐行事大方灑脫,不拘於形式,隨心而活,真真讓妹妹好生羨慕呢!」
我故作輕佻地說「想活得灑脫,那還不易?你也脫了不就得了?」說罷,就裝作要拽她的衣服。
小雲急得臉都紅了,一邊跑一邊笑罵道「這種話也說得出口,你可真是……」
我們倆就這樣笑鬧了一會,小雲忽然正色低聲說「姐姐可聽說了,太后怕是不行了?」
我一驚,在我的記憶裡,德妃一直是個很身體很健康的人啊,果然,心靈上的折磨才是最毀人的。
我忙道「太醫怎麼說?皇上可知道?」
小雲道「太醫只說時日無多了,皇上去過一次,結果讓太后給罵出來了,聽人說是太后一直念著十四爺的名字呢。」
我歎一口氣,都是兒子,何以如此厚此薄彼?連十四都認命了,德妃還有什麼想不通的?
我想了一會,便對小雲說「我想去看看太后。」
小雲猶豫道「傳言太后的稟性如今大變,你若冒失的去,怕會無端地挨罵。」
我笑道「太后不是個不講理的人,如今只是情緒上有些失控而已,不礙事的。」
小雲還想勸阻,被我給打斷了。
說罷,我便收拾了一下,前往德妃的住所。德妃與胤縝之間有嫌隙,一直不肯搬進慈寧宮,自己住在一個偏僻的小院子裡,也一直不讓別人稱呼她為太后,這讓我一時在稱呼上犯了難。
我走進德妃的小院子,裡面佈置得很是簡單,連個花草都沒有,整個院子也異常寂靜,彷彿無人居住一般。
我輕輕地走進屋裡,外間供奉著一個佛龕,佛龕前面的桌子上,有一本佛經和一個木魚,地上放著打坐用的軟墊,香爐裡還有裊裊的青煙,似是剛有人待過,昏暗的光線,壓抑的氣氛,讓人有些憋悶,德妃則正虛弱地躺在床上,旁邊站著無精打采的兩個侍女。我輕咳嗽一聲,那兩侍女一驚,見我過來,連忙跪下道「奴婢給嫣貴人請安,嫣貴人吉祥。」
我說道「都起來吧,太、老佛爺如今可好些了?」
那兩侍女囁嚅著不敢說話,我便揮揮手道「罷了,你們且先出去,我陪老佛爺說會子話。」
那兩侍女聽完,便急忙的點頭,跪安後離去。
我慢慢地坐到床邊,床上躺著一個骨瘦如柴的婦人,我不禁暗自慨歎,想起那年她向我暗示與十四的親事時,還是一個風韻猶存,高貴典雅的婦人,如今卻已成了這般模樣。
她似乎感覺有人到了,緩慢地睜開眼,見到是我,表情有一瞬間的恍惚,繼而說道「你可是語嫣?」
我忙點頭道「回老佛爺,正是語嫣。」
她疲憊地點點頭,接著冷淡地說「你來做什麼?又是他讓你來的?你去告訴他,我就是死也不願意再見他!」
我一怔,不明白母子之間為何能仇恨成這樣。我定了定心神,接著說「是語嫣自己想來看看老佛爺的,也算是替十四進進孝心吧!」
德妃聽到十四的名字,臉色立即動容,眼睛已經隱隱有淚花,她哽咽地說「那孩子自小就是個愛熱鬧的,如今在那種冷清的地方也不知道能不能習慣了,我這個當額娘的沒用,沒法幫他,若是他皇阿瑪還在,定不能容別人這樣欺負他!」
想到十四,我心也一揪,自從那日分別便再沒機會相見,也不知道他過得怎麼樣?我柔聲安慰德妃道「您不用擔心,十四最是個主意多的,絕不會自己把自己給悶著了。」
德妃聽聞這話,情緒才慢慢平復下來,恨聲說道「我這個當額娘的如今想見十四一面,都有人不准,你說這個人的心是什麼做的?好歹也是他親弟弟,竟然做的這麼絕!我如今是盼著早死,我死了好去當面問先帝爺,真相到底是怎麼回事?我若知道是他奪了他弟弟的東西,我就是死了也不會放過他!」
我聽聞此話一驚,我萬萬沒想到,這對母子的關係如今已經惡化到這種程度,只是胤縝為什麼不讓德妃見十四呢?現在無論怎麼樣,也威脅不到他了呀!
我對德妃說「老佛爺且莫心急,待語嫣去找皇上說道說道,興許皇上能改轉心意,讓十四回來見見您!」
德妃聽完立即點頭,隨即握著我的手說「你若是能讓我們母子今世再見上一面,來世我給你做牛做馬!」
我趕緊回道「老佛爺這樣說,就是折煞語嫣了,語嫣這就去求皇上,您還是得保重身體,等著十四回來不是?」
德妃點點頭,繼而又閉上眼睛,一滴混濁的淚從眼角滑落,我不忍再看,匆匆跪安後離去。
剛走出大門,居然在門外碰見了允祥,他一看見我,不由得愣道「你也是來看太后的?」
我點點頭,隨即又問道「皇上為何不許十四回來?兒子見母親一面有什麼錯?」
允祥聽完歎道「皇上如今這樣孝順太后,太后不但不領情,說得話還句句捅著皇上的心窩子,那十四弟也不消停,整天寫些讓人生氣的奏章不說,居然還和八哥他們書信往來頻繁,你說被自己的親額娘和親弟弟這樣對待,有幾人能受得了?皇上這樣做,也是心裡實在憋屈。」
我點點頭,歎道「何必這樣互相傷害呢?都是最親的人,這個皇上誰當不是當?能做個好皇帝就行了,再說十四也未必適合這個位置!」
允祥點點頭,隨即忽然跪下道「皇上吉祥,臣弟給皇上請安。」
胤縝淡聲說「起吧。」
然後他又看看我道「不是讓你別到處跑嗎?怎麼一會也閒不住?」
我輕聲的說「讓十四回來吧,萬事都讓一步,別等到最後什麼都沒了,再去遺憾,再去後悔。」
胤縝默然了一會,忽然問道「你覺得朕是個好皇帝?覺得朕比十四弟更適合這個位置?」
我堅定地點點頭,說道「你是個好皇帝,你也適合這個位置。」
他聽完點點頭,頭忽然偏向一邊,眼角微微發紅,過了一會,他才柔聲說「好,明日便宣十四弟進宮陪伴皇額娘。」
我和十三大喜,忙磕頭謝恩。
胤縝嗔道「朕順著你們辦事,你們就對朕以禮相待?平日裡是怎麼對朕的!哼,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說完就走了,不知道為何,我總覺得他轉身的時候,臉上竟顯示出不曾有過的神采!
等他一走,我和允祥相視一笑,允祥笑道「女子。」
我則嫣然回道「小人!」
說完我們便哈哈大笑起來,我心裡感慨萬千有多久我們不曾這樣開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