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溪流水水流雲 正文 第十四章 草樹知春不久歸 百般紅紫斗芳菲
    胤祀的風寒之症拖了一月有餘才好轉,等他能上朝的時候,十四爺胤禎已經剛被任命為征西大將軍,不日即將起程。康熙在自己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的時候,對十四委以重任,所以幾乎所有的人都認為十四是不二的儲君人選,連胤祀、九爺、十爺經過對眼前的局勢慎重考慮後,也決定轉而十四。

    此時的十四手握兵權,整個人意氣風發,走到哪都前呼後擁,而胤祀此時的行為更加低調,一個是失了勢的皇子,一個是聖眷正濃的皇子,在如此鮮明的對比下,我不知胤祀如何壓抑自己的情緒去幫助十四。他整日把自己弄得異常忙碌,經常是伏案到夜半,常常是在我催促數次後才肯歇息,儘管他每日都對我微笑,對任何他見到的人微笑,但是只有我能從這笑容背後評到深深地苦澀,畢竟放棄這麼多年的願望,對任何人都是件比較殘忍的事。我時常見他一個人望著一個地方發呆,每每我走到他身邊給他披上衣服他都不知道,有時候他忽然意識到我在,又立刻擺出一副讓人放心的笑容,他越是笑得燦爛,我越是看得辛酸。

    唯一能讓他真正寬慰的,便是繽琦和弘旺。這兩個孩子自從跟西洋畫師學畫以來,在畫畫上顯出了異常的天分,進步神速,惹得那西洋畫師動輒做詩般地誇他們,當然這個時候不光我高興,胤祀也是真心的高興。繽琦和弘旺已經慢慢長大,個子也長了不少,弘歷還是時不時地過來看看繽琦,給她帶來各種稀罕的物件。

    轉眼胤祀的生日到了,如今以我們的狀況,大操大辦是不可能的,即便是慶賀一下恐怕也會惹人非議,我心裡盤算一下,就在家裡過,一家人團聚在一起給他過生日,順便再叫上九爺、十爺、十四爺他們。人不在多,只要知心地就行,也不招人眼。吃飯方面的事我不在行,自然也有人安排,那就是八福晉,自從上次海冬青事件後,她竟然像換了一個人,在府裡不再那麼囂張跋扈,對下人也不再那麼尖酸刻薄,甚至見了我,面色也如常了,還經常幫我照顧繽琦,我見她經常地把眼光膘向胤祀,看似不經意地一眼帶過,卻又掩飾不了眼裡那盛滿了的關心。我暗歎儘管我們有那麼多的不同,但愛胤祀的心是一樣的,所以在胤祀最低落的時候,我們能放下恩怨,自動站在一條戰線上。即便她以前有再多的不是,患難中見的真情已經足以抹煞過去的種種不足。

    八福晉是個很能幹的女人,不管是胤祀風光時,還是低落時,她總是把府裡打理的井井有條,絲毫不給人笑柄的機會,就憑這點,我也是萬萬不及她的,胤祀如今一副家事不關己的心態,如果沒了八福晉,還不知這府會亂成什麼樣。

    胤祀生日所需的食物,酒水八福晉都準備齊全了,我解決地就是禮物的問題。凡是用錢買的,如今送給他我總覺得不合心意,後來這個問題被繽琦和弘旺兩個小機靈鬼輕易地解決了,他們如今能拿得出手的當然就是畫了。這兩個小傢伙為了畫好他們的阿瑪,經常偷偷在一邊觀察胤祀,胤祀若在花園,他們就躲在樹後面,胤祀若在書房他們就躲在書架後面,為了畫好畫像,他二人獨霸了一間屋子,不許任何人進去,也包括我,這兩人也不出去瘋鬧了,每日除了吃飯睡覺,就是關在屋裡面畫畫。

    胤祀的生日到了,那天我讓全府上下都換上了喜慶點的衣服,把府裡大大小小的地方都帖滿了紅色的『壽』字,我把繽琦和弘旺更是好好打扮一番。一會九爺、十爺、十四都來了,十爺看著滿屋紅紅的壽字以及我們的穿著,首先笑起來「我看八哥這哪是在過生日啊,這分明愣是讓語嫣這丫頭給辦成了娶媳婦。」

    我氣惱地看他一眼「是啊,可不是娶媳婦嗎,十爺您就差披上蓋頭了。」

    眾人都知道我取笑他,都在一旁竊笑,誰知他竟沒聽出了我話裡的意思,還傻呼呼地追著我問「八哥過生日,爺為什麼要披蓋頭?」這一問大家笑得更厲害了。

    這時十四走到我面前,我忽然覺得他異常的高,以前總在一起玩不覺得,如今數日不見,才發現他不僅個子高了,身材壯了,連臉色都有些滄桑的意味了。

    十四微笑地說「語嫣,好久不見!」

    我也輕笑「胤禎,別來無恙。」

    於是我們倆人都哈哈大笑起來,這一笑終於把數日的尷尬和疏離給吹散了,我覺得我們彷彿又回到了少年時的毫無顧忌,親密無間。

    談話間八福晉已經招呼我們吃飯了,十四見到八福晉笑嘻嘻地說「幾日不見,嫂子越發能幹了,瞧這菜安排的葷素適宜,又極和我們兄弟口味,八嫂費心了。」

    八福晉聽完此話笑著說「這麼多吃的,還堵不住你的嘴,拿這好聽的話去哄你家十四福晉去,沒得在我浪費這許多口舌,也落不著好。」

    十四笑著不語,一會胤祀來了,眾人都起身,他示意大家不要客氣,接著隨意看了一下府裡佈置,以及這一大桌子菜,對我微微一笑,卻對八福晉說「福晉費心了。」

    誰知八福晉一笑「一家人還客氣什麼。」

    不知為何,我總覺得這笑容異常苦澀。接著大家開始用飯,他們幾個兄弟喝著酒,聊著天,這時弘旺和繽琦過來了,繽琦奶聲奶氣地說「阿瑪,我和弘旺哥哥有禮物要送給您。」

    胤祀感到十分詫異「是嗎?那快給阿瑪看看是什麼?」

    繽琦捧上一軸畫卷,面露得意,弘旺的臉色卻略有羞意。胤祀緩緩地打開卷軸,這一看,連手都抖了一下,表情似乎頗受震動,我也順著畫卷看下去,看完我自己都忍不住驚訝起來,這畫卷裡面畫出了胤祀的各種神態以及動作深思的、蹙眉的、微笑的、開心地、憂鬱的、還有一張竟是我跟胤祀兩人並排坐在湖邊的聊天時的背影,我偷偷看了胤祀一眼,發現他的臉上似是幾種感情混合在一起,訝異、驚奇、欣慰、感動又有點得意,我自己眼睛也有點濕潤,雖然這畫上的畫的人,形態勾勒的不夠勻稱,顏色渲染的不夠到位,神情也把握的不夠準確,可是我們卻能畫上胤祀微笑時眼角的幾條魚尾紋,深思時雙手交替的習慣,開心時拂頭髮的習慣,憂鬱時手握東西的習慣……中看出這兩個孩子對他阿瑪有心的程度,能觀察地如此仔細,對於他們這個年紀的孩子,在這麼短時間完成畫像,以及這畫像的質量,不論從哪方面來說,不用十二分的心都是做不到。

    不僅胤祀感動,在場的每一個人都被深深地觸動了,胤祀小心地合上畫卷,生怕弄出一絲褶皺,然後小心地放在自己身邊,含笑注視著繽琦跟弘旺「阿瑪從未收到這麼珍貴的禮物,阿瑪一定會用心的珍藏,也希望你們能繼續的努力。」

    弘旺乖巧地點頭,可是我家繽琦卻對這幾日的辛勞,僅換回的這樣幾句表揚很是不滿,撅著嘴道「阿瑪既然對禮物滿意,為何沒有獎勵?」

    我暈倒,這小丫頭是故意破壞氣氛的吧!一席話說得眾人大笑,也緩和了有些沉重的氣氛,胤祀也從剛才的感動中退回到現實問題裡來「是阿瑪疏忽了,不知我家小格格稀罕什麼物件呢?」

    繽琦這時才展開眉頭,轉而對他阿瑪笑得燦若桃花「謝阿瑪,我沒有什麼稀罕地物件,只是弘歷哥哥那日邀我去他家看他新養的小狗子,我怕阿瑪不允,所以沒敢應了他,不過我確是想去看看那小狗長得哪般模樣。」

    我心裡暗自佩服這個丫頭編瞎話的本事,什麼怕阿瑪不允,她自己都擅自去過多少回弘歷那了,也沒見她徵求過她阿瑪的意見,這會子又編出個小狗來,定是想逃了明日練字的功課才胡說的。可是胤祀哪摸得透這丫頭的心思呀,早被她的甜言蜜語沖昏了頭腦,只一個勁地點頭說「不礙事的,想去就去吧,只是玩得時候注意點,別讓那狗把你咬著了。」

    我心裡想這古語說得對「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任胤祀精明一世,可在他閨女面前還不是被耍得團團轉。

    我裝作不經意地說「明天教字的陳師傅是不是要來了。」

    那丫頭一聽這話,轉頭對我一臉諂媚地笑「姨,你不知道,那陳師傅前日說過,明許是有事怕來不了。」說罷還對我擠眼,意思是讓我配合她的演出,我瞪她一眼,便不言語了。

    胤祀縱容地說「既是有事,那你就玩你的,弘旺別就顧著自己玩,要照顧好妹妹。」

    弘旺答應了一聲,繽琦忽然跑過去親了胤祀一口,笑嘻嘻地說「謝謝阿瑪,我們玩去了。」

    說罷拉著弘旺就跑,胤祀一愣,然後笑得一臉幸福,我心裡暗罵小馬屁精。

    九爺說「我看這丫頭的性子到跟語嫣像得緊,八哥要管束可就得管倆。不過也別讓她跟老四家的太過於親近,反正日後終有翻臉的一天,別讓孩子在裡頭為難。」

    十爺說「小孩子在一起玩鬧懂個什麼?你就是心思重。」

    十四說「這丫頭確是招人喜歡,不知道以後又便宜哪家小子。」

    八福晉啐道「越說越沒個正形,哪有做長輩的樣?趕緊吃吧,飯菜都涼了。」

    眾人聽完哈哈一笑,便吃喝起來。胤祀的感冒還沒好利落,吃到一半就感覺乏力,我便讓他回去歇著了,八福晉也去敦促孩子們歇息了,九爺和十爺喝多了,我讓奴才們先送他們回府了,最後席間只剩下我和十四。

    我們都喝得微有醉意,但是頭腦還是清醒的,他舉杯向我,鄭重地說「祝你和八哥幸福。」

    我一愣,他終於想開了嗎?想到這不覺心裡輕鬆不少,我也痛快地舉杯「祝你凱旋歸來。」

    他微微一笑,眼神似有落寞「我就這樣走了,你當真沒有不捨,回頭我若便宜了西北的女人,你可別躲在被窩裡哭。」

    我一口酒噴出來,他故作嫌棄地避開「幸虧你沒跟了爺,要不然爺的府邸還不讓你這沒規矩地福晉給折騰散了。」

    我笑著說「認識你這麼久,今個兒才知道,原來十四爺不僅會帶兵打仗,還會厚顏無恥呢,小女子著實佩服得緊那。」

    他不屑地看一眼「有你哭著喊著求爺留下的時候。」忽然又看著我說「其實你剛進宮那年,我便見著你了。」

    我不信地問「胡說,我那會子來沒幾個人知道,再說你那時還那麼小,怎麼知道那就是我。」

    十四不服氣地說「咱們倆可是同歲,我怎麼就小了,那時你是不是穿個粉色的衣服來著,頭髮還梳兩辮子,那日我正好練布庫回來,見著一個太監領著個小丫頭,一看,那丫頭長得到還清秀,我上去問他們,他們才說你是良貴人的親戚。」

    他似是怕我誤解,又解釋道「你進宮之前,良妃娘娘只是個貴人,你進宮那會子才封的妃。」

    我瞭然地點點頭,他又接著說「後來皇阿瑪去良妃娘娘那見你之後,就封了你為安晴格格,我當時還想皇阿瑪這麼看重她,沒準是個有趣的人,我還跟八哥說日後找你玩呢,結果你成天把自己關在屋裡,我們都見不著你,漸漸就淡忘了。直到你那次隨皇阿瑪在園子裡做詩,我們才又認出你來,沒想到你轉眼都成大姑娘了,不過我們也長大了。」說完,他倒了一杯酒,抿了一小口。

    我故作得意地跟他說「你是不是那會子就仰慕我呀?」

    他瞟我一眼「這種話都敢說,也不害臊。」

    我笑著不應聲,心裡已經很安慰了,如果連這種玩笑都能開了,我們就真的又找回以前的友誼了。

    十四接著說「自那次以後,皇阿瑪就經常念叨你,誰也沒見過皇阿瑪這麼上心的對一個人,也就明白了皇阿瑪是真心的疼你,也是因為這個緣故,很多人打起了你的主意,我額娘就是一個。」

    我一愣,德妃確實曾暗示過我,要把我許給十四,為此我還和十四彆扭了好幾天呢。

    十四苦笑一下,接著自顧自地說「那時咱們已經熟悉起來了,你幫我出主意給皇阿瑪過生日,皇阿瑪為此還賞了我們,那之後,額娘有一天忽然對我說,要把你許配給我做福晉,我當時覺得咱們倆很是投緣,於是也就沒反對。可是自額娘說那話以後,我就對你格外地關注起來,你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有什麼小性子,跟什麼人親厚,我都一一瞭解了,誰知越瞭解你,越發現你真得很適合我。再加上額娘跟我說的肯定,說已經稟了皇阿瑪,而且皇阿瑪也不會反對,不久就會指婚,從那時起在我心裡,你已經是我的福晉了。可是沒過幾天,你竟然去了八哥府裡,我當時就去問額娘,額娘說是你自己請得旨要去八哥那,我只好安慰自己,你是想寬慰八哥,因為那時皇阿瑪剛罵完他,你們又是親戚,於情理你去他那也說得過去。正好皇阿瑪遲遲不給你們指婚,我心裡總覺得我們還有希望,直到咱們去江南,我看見你跟老十三聊得那麼開心,心裡就無端地火氣,那日還跟你吵了一架,記得嗎?」他看看我,神色還有些不好意思。

    我點點頭,我怎麼會不記得?十四的話就像一部回放機,把我們過去的時光又在我眼前重回一遍,以前總覺得很多無根據的事,比如為何他忽然喜歡我,現在看來之前已經種好了因果。也因為記起了十三,心裡無端又有些難過。

    十四接著說「也是從那時,我才瞭解到你在我心裡的位置,也瞭解到你對八哥的感情遠不是我想的那樣簡單,我為此彆扭了很久,不願意見你,甚至不願意見八哥,直到今天八哥到了這種境地,我看見你們一家人還是如此從容,溫馨,我心裡也就釋然了,無論是你,還是八哥,你們都是我重視的人,如今你們在一起兩人都過得好,這就夠了,總好比你跟了我,然後三人都不幸福要好的多。正趕上皇阿瑪要讓我征西,我想這也許是老天給我的一次補償吧。失去你,得到皇阿瑪的垂愛。如今我已沒什麼想法了,只盼著你和八哥都好好地,好好地等我凱旋回來,我一定會讓你們以後過的幸福。」

    我聽到十四鄭重的承諾,感覺心裡異常的溫暖,蒼天待我不薄,我穿越到這裡,收穫了愛情,得到了疼愛,還擁有這樣一份珍貴的友情,我自是知道十四或許兌現不了諾言,因為他的結局也好不到哪去,但這份情誼卻足以使我生活的更加有勇氣,更加珍惜現在所擁有的一切,不覺有眼淚下來,我輕輕擦去淚水,舉杯向十四「你的話我記住了,胤禎,你永遠是我和胤祀生命裡最重要的人,所以為了我們,你也要保重你自己。」

    他見我這樣,眼圈也有點紅了,卻還裝出一副不在乎的樣子說「瞧你這沒出息的樣子,我走之前你哭哭啼啼地作什麼?存心咒我是不?」

    我趕緊拭去淚水,嗔道「一張烏鴉嘴!以後再不可這樣胡說了。」

    十四忽然靠過來,輕輕地擁住我。我一愣,但沒有拒絕,我們就這樣擁抱了一會,分開時前塵往事已雲淡風清,如今只有濃重的惜別之情。那晚我們喝得很晚。

    臨走時,十四跟我說「我走時你別去送了,爺走時可不想看你那哭哭啼啼的樣子,晦氣!你只記住,自個兒好好地就行。」

    我點點頭「知道了,還是那般囉嗦!」

    他瞪我一眼,轉身離去,在他轉身的那一霎那,我依稀看見有淚水從他臉龐流下。

    十四走的那天,我沒有去送他,我害怕那種分別的場景,害怕真的哭出來,像十四說得那般,晦氣。十四走後,康熙忽然跟四爺在一起的時候多了起來,弄的許多人有些不明所以,我心裡跟明鏡一樣,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十四就是這杯酒。

    康熙迷惑世人的法子比其他人更勝一籌。後世經常傳言說四爺得到皇位,是因為把詔書中傳位十四子的話,改成了傳位於四子,我以前對這種傳言也迷信。穿越到這才知道,這種可能幾乎不存在,因為滿族人寫東西向來是一份滿文,一份漢文,漢文可以改,滿文如何改?再說他們的詔書中但凡涉及關於皇帝子嗣中的人時,人的稱謂前都必帶一個皇字,這樣看來,篡改詔書更是無稽之談。因此我也就更加深信不疑,康熙抬舉十四是為了保護四爺,他心裡的儲君也正是四爺胤縝。自己的兒子都要處處設防,我覺得康熙的一生作為帝王他也許是成功的,但作為父親實在是失敗和失職的可以。

    自那夜我把小雲送到四爺府上後,四爺竟真的收了小雲,一逢聚會,他必帶小雲,還處處顯示體貼,人人都說,四爺這般冷淡的人竟被一個格格的丫頭給迷住了實在匪夷所思,我卻明白,他這是做給我看。至於人後他對小雲怎樣,我也無從知曉了。我在聚會中見過小雲幾次,她見到我時態度一如之前的恭敬,只是少了我們往日的隨意,神情很是淒清,一見我就面帶愧色,我則從容地回應她,就像回應任何一個妯娌。我心裡想她怕是終生都要背負良心的譴責了吧。我沒有能力也沒有多餘的心情再去開導她,對於她而言何嘗沒有有所得到呢?能待在四爺的身邊不正是她一直夢寐以求的嗎?捨得捨得,有捨才有得,我想她應該看透了。

    胤祀的身體終於徹底好了,我的心情也隨之好了許多。康熙似是覺得之前的罵胤祀的行為有些過激,對胤祀的態度稍微好轉,可是現在好壞已經沒有人在意了。康熙的身體已是病入膏肓,後來連家宴也參加不了了。第二年春天的時候,康熙已是經常性的昏迷了,估計也就剩下幾天的時間了。一天,宮裡忽然來人說康熙要見眾皇子,胤祀急急地進宮,我心知情況不妙。恰好此時康熙已在病中多時,畫師已早無用處,那畫師也有回國的打算,我說了我的意圖又應了他一筆錢,他本來也喜歡繽琦跟弘旺,便欣然應允帶著兩個孩子回國。

    起程的時間為第二天午後,船票他已定好了,我手裡的錢是給兩孩子準備的,如今拿不出多餘的錢給畫師,猶豫了幾次,時間緊急,最終我還是決定去找八福晉,如今能幫我的也只有她了。我向她簡明說明了來意,她竟豪爽地拿了一千兩銀子給我,我推辭不要那麼多,她卻動情地說「你拿著吧,橫豎你是為了八爺的後人,難怪他心上,嘴上念的都是你,別人誰能想的這般周全啊,這段時間,這府裡光景已大不如前,平日裡開銷又大,我也不瞞妹妹,府上如今也沒多餘的閒錢。這些錢是我娘家陪嫁過來的,妹妹且拿去,以前的事我也不願多提。

    我生性好強,容不得八爺身邊有別的人,相信妹妹會理解的,後來想想這樣做下來,壓制了八爺,也苦了我自己,何苦呢?現在我什麼也不爭,只求著一家人平平安安地過下去。雖然知道這或許不大可能了,我這輩子沒生養過孩子,這兩孩子既是他的孩子,也同樣是我的。不說了,你且趕緊去辦事去吧,我瞧著這幾天情況已然不對了,別耽誤了才好。」

    以前只道八福晉膚淺。聽完這一席話才明白,膚淺的卻是我自己,誰在感情上面不自私呢?我是幸運的,因為皇上疼我,胤祀心裡有我,如果我也是被隨意指婚給一個對我沒有感情,有三妻四妾的人,我一樣會嫉妒、會抓狂的!恐怕比八福晉更有甚之而無不及。如今她這樣明曉事理,慷慨無私,讓我更加汗顏。

    我沒有再推卻,既然瞭解了對方的心意,既然我們有了共同的目的,就省去那些個虛偽吧!我從她那告辭後,急忙找來趙氏,一會趙氏來了,見我這樣著急,不僅有些疑惑,我來不及跟她細說,只急急地說「時間緊急,我說,你先聽著,有不明白的等我說完再跟你解釋。」

    她茫然地點點頭。我接著說「皇上快不行了。」

    她面色一變,似乎覺得這樣大逆不道的話我也敢說,也太大膽了。

    我繼續道「皇上若歸西,那繼位的絕對不會是八爺,而不管誰繼位,也不會留著八爺這樣的有那麼大勢力的敵人,所以很快八爺府就有難了。繽琦和弘旺前些日子不是跟著畫師學西洋畫嗎?而那畫師也要回去了,正好你帶著兩個孩子和那畫師一起去海外,先去天津,再從那渡海,我給你們準備了一筆錢,如果不揮霍,你們三人一輩子吃喝用度是夠的。」

    我還沒說完,趙氏已哭著打斷我的話「格格這是什麼話,八爺有難,格格可以陪著八爺,卻讓我們去避難,即使我們活了下來,良心也難安,何況我也不怕死。」

    我急道「你不怕死,誰又是怕死的?八爺膝下就弘旺一個獨子,你忍心讓弘旺跟我們一起去死,讓八爺絕後嗎?況且八爺那麼疼繽琦,又怎麼會捨得讓她跟著受罪?你是個明白人,所以我才把這兩孩子托付給你,繽琦不用說,是你的親閨女,你自不會慢待她,我要交代的是弘旺,你要待他如待繽琦一樣,若是讓他委屈了,你日後也沒臉見八爺了。」

    此時,趙氏卻已停止了哭泣,看著我,堅定地說「格格放心,我雖然地位卑微,嫁入府這些年,卻從未遭過八爺的冷眼,我心裡一直把八爺當作恩人一般,如今不能陪他共患難,我已經愧疚不已,又怎麼會慢待他的孩子,況且我們娘倆能有今天,都是格格的恩德,我一刻也沒忘記過,格格的話我明白了,您就放心吧,以後若有相見之時,格格自會親眼看見,若無相見之日,他日百年以後,在地府相見,我也敢坦然地見您跟八爺。」

    我聽她這樣,心裡不由得鬆口氣,柔聲對她說「我替八爺謝謝你了,明日你便帶他們走,八爺在宮裡一時半會也回不來,你們也沒法道別了,再說他現在也不知道這個安排,事後我自會跟他解釋,你且回去趕緊收拾一下,別帶太多東西,挑要緊的收拾。他日若還能相見,我在當面跟你道謝。」

    趙氏語氣哽咽「有格格這樣重情重義的人陪著,八爺定不會孤單,我也就沒有牽掛了,我這就回去,此後雖不知何時相見,可不管我在哪,也會時時為您和八爺祈福。」

    我點點頭,也覺得有些傷感,讓她一個平日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婦人帶著孩子漂洋過海,日後定少不得吃苦,人生真是無常,誰能想到平日裡這樣一個不起眼的人,竟擔負起了撫養胤祀後代的重任。

    趙氏離去後,我把繽琦和弘旺叫過來,這兩孩子過來都不明所以地望著我,我心裡發酸,嘴上卻只能盡量輕鬆地說「你們學畫學出息了,如今你們的師傅要回家了,你們的阿瑪希望你們能學到更多的東西,所以讓趙姨娘,也是繽琦的額娘領著你們坐大船去西洋學畫畫去,你們高興不?」

    弘枉一臉困惑「為何要去那麼遠?阿瑪怎麼從未說過?」

    繽琦眼睛紅了,摟著我說「我不去,我就在這陪著阿瑪、額娘、姨娘,我哪也不去,我也不學畫了。」

    我心裡難過得不行,卻只能一狠心冷聲說「學業上的事也是能由得你們胡鬧的,這事你阿瑪已經定下了,船票都已經定好了,就在明天,你阿瑪公事忙不能送你們了,讓我囑咐你們,在那邊一定要聽話,好好學,有時間我和你阿瑪會去看你們的,你們若學好了,也能很快回來。」

    他們倆沒見過我這樣嚴肅地時候,不由得都不作聲了,我心裡不忍,對他們說道「其實西洋很好,你們能看到一望無際,藍色的大海,還能吃到好多好吃的東西,有很多有趣的玩意,能穿很多漂亮地衣服,總之比京城可好玩多了。」

    這時,兩小鬼情緒才稍好,繽琦問我「海真的是沒有邊際的嗎?那我們怎麼到岸呢?」我摟著她,聞著她身上好聞的奶香氣,這麼多年,她已經成為我生命的一部分了,如今這份不捨正撕扯著我的心,幾乎讓我放棄這個決定,但是血淋淋地歷史又讓我不能不狠下心了,我不知道他們在那邊要怎麼熬下去,我也不知道今後我該如何抵擋對他們的思念。聽著繽琦的話,我知道這個孩子已經接受了安排,她知道有些事情是她憑撒嬌也改變不了的。

    我強笑著說「傻丫頭,一望無際,只是你目力所及之處是看不到邊際的,只是說明它非常大而已,當然還是有邊的,不然你們如何上岸呀。」

    她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接著忽然說「姨娘,我想跟弘歷哥哥道別。」

    我不忍再拒絕她,忙說「好,這就讓人帶你過去。」

    我讓管家帶著她去四爺府和弘歷道別,繽琦走後,弘旺靜靜地站在那,這孩子一直很懂事,也很乖巧,他從小跟他母親分開,由別人帶他,他額娘這些年對他也是不聞不問,因此他對他的額娘也沒什麼感情,不需道別,但是我還是徵求了他的意見,他搖搖頭,仍舊不願意去見他那個名義上的額娘。

    我拉著他輕柔地說「去了那邊,要堅強,要給妹妹做個好榜樣,你要記住不論遇到什麼困難,都要自己去忍耐、去克服,因為你是愛新覺羅弘旺,是大清皇朝威名赫赫的八賢王的兒子,走到哪都不要給這個稱呼抹黑。」

    弘旺聽完,堅定地點點頭,然後對我說「姨娘,我以後是不是見不到你跟阿瑪了?」

    我呵斥道「胡說!等你們學成歸來,我和你阿瑪一起去接你們。」

    他點點頭,我隨即讓他先出去了,因為我已經忍不住落淚了,我不能讓這孩子帶著我的眼淚離開,我要他安心地以為我們還在家裡等著他們歸來。

    看著他小小的身影漸漸離開,我心裡默念幸好,幸好兩個孩子一起走還互相有個伴,要不然他們該如何抵擋異鄉的孤獨和思念?

    第二日,繽琦和弘旺要走了,我怕人多嘴雜,送行地只有我和八福晉,趙氏眼睛都腫了,八福晉眼圈也紅了,拉著趙氏的手說「姐姐以前做的不對,如今給你陪個不是,往後八爺的血脈就靠你撫養了。」

    趙氏聽完更加泣不成聲。繽琦摟著我不鬆手,弘旺也跟在我後面,低著頭不說話。我拚命忍住即將洶湧地眼淚,跟他們說「乖,快走吧,別誤了船,要好好地啊。」

    正送別間,弘歷氣喘噓噓地跑過來了,眼眶紅紅地,聲音帶著哭腔嚷道「繽琦妹妹。」

    繽琦見他來了,眼淚也忍不住了,我看著心酸,背過身去。弘歷拿出一個錦盒遞給繽琦「這是我出生時,阿瑪去寺廟給我求來的護身符,一直帶在我身上,現在給你,讓它保佑你,你一定不能忘了我,你日後回來,若是找不見我,就帶著這東西,我定能認出你來。」

    繽琦哽咽地點頭,隨身掏出一塊玉來,這是她去年生日胤祀專程給她定做的,她遞給弘歷說「弘歷哥哥,你也拿著這個,上面有我的名字,你拿著他,就像咱們還在一起一樣。」

    說完便頭也不回地拉著弘旺上車了,這丫頭這點隨我,看似柔弱,實則剛強!我心裡稍覺欣慰,在車伕地催促下,馬車終於起程了,載著許多人的眼淚和不捨,緩緩地離開了我的視線,從此天各一方,相見再無期!

    弘歷淚眼看著我問「格格,繽琦何日能回?」

    我看著他,清晰地說「有朝一日,你若有足夠強大的力量護她周全,便可讓她回來。」

    弘歷點點頭,隨即又問「我會有這個力量嗎?」

    我堅定地回答「你肯定會有!到時候只是別忘了他們。」

    堂堂的乾隆皇帝怎麼會沒有這個力量,只是這一天還要等很久。

    弘歷也肯定地說「我若有力量,會立即接他們回來的,我決不會忘記他們!」

    雖然是個孩子,可是這個承諾我也信了!

    送走兩個孩子,我心裡雖然難受,可還是輕鬆了一些,他們如今平安了,沒有了後顧之憂,我也就不怕接下來的苦難了,胤祀子嗣單薄,剩下還有兩個孩子,年紀都很小,母親地位又低,也不引人注意,這個八福晉自會處理,不用**心了。現在我就只等著歷史的腳步悄悄逼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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