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病癒的這些日子,在朝政上的處置可以說是雷厲風行,大異於往日崔夙力求穩健的措置方式。群臣在噤若寒蟬的同時,更知道以後的日子難過,一時間不禁連連叫苦。然而,在明面上的俯首帖耳背後,卻有一股暗流漸漸湧動了起來。
「其實,太皇太后已經去了!」
「你可別胡說八道,長公主監國那會,何嘗這麼殺過人?聽說馮萬深和蔡准出了京城沒多久,就被追上來的旨意處死了!」
「咳,那是長公主在借太皇太后的餘威呢!都已經病那麼久了,哪有說好就好的?」
議論雖然不多,但久而久之,傳播的範圍便比原先擴大了幾分,但多半是一些低品官員,而高官即使是聽見這些,也會當作沒聽見。誰也不會拿著自己的身家性命和似錦前程開玩笑,誰不知道,別說這京城,就是天下,也其實都是握在一股力量手中。
謠言起於宮闈,傳言得最厲害的也是宮闈,而作為慈壽宮總管的張年,聽到這些話的最初並不是什麼憤怒,而是深深的心悸。他已經是快六十的人了,太皇太后在很多事情上避開他,他知道那都是存著保全的意思,但他更知道,在這個深宮之中,除非是死或者離開,否則根本是避不開的。無奈崔夙因為之前的事情而冷淡了他,他竟連一個可說話的人都沒有。
此時此刻,張年正在廢園子裡坐著發呆。說來好笑,他這個總管的名頭沒有任何一個人剝奪了去,但現如今,在慈壽宮中人人都忙忙碌碌的時候.更新最快.他竟成了最最閒的一個人。興許這就是人家說地,人老了,不中用了?
「張公公好悠閒啊!」
聽得背後這個聲音。張年只覺得渾身發冷,卻不敢起身或是回頭。而是在那裡歎了一口氣「您這又是何苦,長公主如今的聲威,天下無人可以並肩,您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她縱使有天大地尊榮又怎樣,她肯叫我一聲爹麼?」張年頓時無語。他很想問一句「當日你把孩子扔給民家,就沒有想過這件事?」但最後還是硬生生剋制住了。和這樣的人講道理不過是對牛彈琴,他沒必要浪費這個口舌。他只得沉默地坐在那裡,等待來人說出他地來意。
「老太婆真的死了?」
這是張年早就料到的問題,但是,他卻真的沒法回答。外頭亂七八糟的流言他也聽說過,按理說他這個慈壽宮總管應當是最好地見證者,但問題是,這幾天他壓根就沒有見過太皇太后。自然道不出一個所以然來。所以,在猶豫老半天之後,他終於直截了當地道「我真的不知道。」
這個答案似乎讓來人很驚奇。他一個旋身出現在張年面前,身上赫然是一身侍衛的打扮。只是帽子壓得很低。只能看到一雙閃著精光的眸子。他定睛看了張年片刻,忽然笑道「你這話雖說是真的。但是怎能讓我滿意?」
「但我確實什麼都不知道!」
來人終於冷哼了一聲「好一個老太婆,果然會耍花招。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不管你是死是活,終究是活不了多久了。若不是你們當年的阻撓,琬兒就不會死,我們一家三口也不會分離。如今你想把這江山讓夙兒一個人去挑,那好,我就讓這整個江山陪葬!」
「你瘋了!」張年終於再也忍不住了,他倏地站了起來,厲聲質問道,「你知不知道長公主從無到有學習這些有多麼辛苦,你知不知道這些年她一個人是怎麼過來的?天下怎麼有你這樣的父親!」
那人隨手將張年撥開,任其跌倒在地,旋即冷冷笑道「我從來就沒有說過自己是一個好父親!那些是老太婆強加給她的,她為什麼要學這些沒用地東西,為什麼要為江山百姓殫精竭慮,為什麼不能像平常的女孩子那樣生活?我已經為她救回了她的侍女,至於以後,我會把她帶回碧山廬,讓她和我一起去陪她娘!夙兒是好孩子,她一定會願意地!」
眼看對方的表情又冷酷變成了深情,最後甚至露出了一絲癡狂,張年已經完完全全無話可說。直到那人地身影徹底消失,他方才癱軟了下來。直到現在,他還是不明白,對方為什麼非要露出影蹤,而且要留下他這麼一個活口,難道那人真地把一切都當作了一場遊戲?
黃昏,崔夙得報張年求見,立刻一口回絕。然而,不一會兒,原先那個小太監便再次回報,說是張年態度堅決,若是不見到她便跪在宣政殿門口不走了。火冒三丈的她本打算喝令隨他去,但話到嘴邊,最後還是變成了另一個意思。
「帶他進來!」
等到張年進來,崔夙打量了他片刻,心中不禁生出了幾許憐憫。不過是一年地工夫,張年就似乎老了很多,根本看不出往日的精練,彷彿完全是一個糟老頭。想到往日在慈壽宮時張年對自己的照應,當初宮變時的那點子芥蒂漸漸淡了。
「你急著見我,究竟為了什麼事?」
張年躊躇了半晌,最後終於橫下一條心道「長公主,奴才當初那一次隱瞞,其實是有緣故的。失蹤那幾天,挾持奴才的不是別人,正是……正是長公主的親生父親!」
原本漫步經心看著書的崔夙猛地抬起了頭,幾乎說不清心中是什麼情緒。哪怕是上一次沈貴奏報有人散佈太皇太后已死的流言,她也沒有這麼驚詫過。原來,張年一直以來瞞著她的竟是這樣的事!父親……為什麼她的父親要扮演的,就一直是這麼一個陰魂不散的角色?「奴才今天在西邊的廢園那裡,再次見到了那個人。」張年謹慎地選取著語言,一字一句地道,「他似乎有些癲狂的意思,決意要一意孤行到底,還說……還說這江山如何並不在他的考慮之內。」
崔夙的記憶恍惚間又飛到了和劉宇軒一起拜訪凌亞的那次,在路上遇到那個神秘人的情景。一首江城子,數不盡的淒涼數不盡的愁緒,興許,那個男人原本為的就不是什麼權力榮華,而只是為了一瀉心頭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