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夜宮聲 第一卷 宮深不知處 第十九章 間亦有道
    儘管三月就要及笄,但是,崔夙幾乎從未考慮過出嫁。昔日廢帝江東王的長女榮秀公主出嫁的時候,她曾經跟在太后悄悄偷窺過那些候選的駙馬,結果這些人的醜態令人作嘔。大吳的駙馬在仕途之路上並沒有太大限制,但是,有志上進的人依然不會走和皇室結親這條路,因此歷來入選的多半是勳貴子弟,而這些人之中恰恰又是紈褲佔了多數。

    榮秀公主出嫁半年之後,便發生了太后廢帝的驚天大事,聽說這位失去了公主封號,被降封為郡主的金枝玉葉在夫家舉步維艱,丈夫更是寵妾滅妻,幾乎成了下堂妻。而比榮秀公主更淒慘的是臨江王的兩個公主,二十出頭的年紀,嫁人不到四五年居然已經去世了。雖然死後哀榮不減,可是,那又有什麼用?

    想著想著,她不由感到心煩意亂,目光情不自禁地落在了窗外。但只是一瞬間,她想起了如今最要緊的事,立刻把那些亂七八糟的思緒扔到了腦後,專心致志地思考了起來。

    太后三日後要她跟著去榮國公府,這是一個不可多得的機會,要知道,在李明澤的事情案發了之後,宮中的盤查很可能會更緊,這種時候,也唯有借助跟著太后的機會,方才有可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把人送出宮。只是,在此之前,還有另一件大事需要解決。

    略一沉吟,她便命人叫來了沈貴,然後把所有閒雜人等都屏退了去,身邊只留下田菁相伴。她自顧自地喝茶,田菁便仔細打量著面前的這個小太監,最後才微微點了點頭。

    由於先前死裡逃生,沈貴對於崔夙自然是敬畏有加,即使此時覺得田菁那目光極為懾人,他依舊垂手低頭,連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沉默了良久,崔夙方才開口問道「沈貴,你當年在新平郡王身邊呆了多久?」

    沈貴萬萬沒有料到崔夙會問起這個,猶豫了好半晌,他才開口道「回稟郡主,奴才自八歲起被撥給王爺,曾經在王爺的書房裡當差,只是比不上王爺身邊那四個最信任的。那時奴才原本要跟著王爺去岳州,無奈朝廷不許帶那麼多人,所以王爺方才給了奴才二十兩銀子,由是留在了京城。」

    話音剛落,田菁便冷笑道「既然有郡王相贈的銀兩,你做個小買賣也已經足夠,為何要重新尋了門路進宮?皇宮大內的篩選何等仔細,你又是怎麼進來的?太后雖然寬宥了你的罪名,但是,並非表示郡主便不會追查。我去查過,你是膳房總管羅良材帶進來的,後來輾轉去了尚食局當差,過了一年多太平日子,結果就在這一次除夕宴上被人陷害出了差錯,我說的可有錯處?」

    這是崔夙讓田菁去查證之後的結果,當日留下沈貴不過是一時心軟,本來準備找個法子再把人重新安排一下,誰知後來就聽說李明澤離開岳州的消息。一連串的事故下來,她再也不敢完全相信這個昔日李明澤身邊的小太監。畢竟,三年時光說長不長,說短不短,誰能說清楚中間發生了什麼事?

    崔夙見沈貴臉色煞白,便不緊不慢地問道「田尚宮所言可是事實?」

    一想到諸多底細全都掌握在別人手裡,再想到那一日太后的態度,沈貴頓時感到後背汗津津的。可是,別人救過他這條命,眼前這位郡主同樣救過他這條命,而且若真正算起來,崔夙一共救了他兩次。因此,在緊張的思量過後,他突然跪倒在地,重重磕了幾個頭。

    「郡主明鑒,奴才實在是身不由己,此前之所以能夠進宮,乃是皇上從中出力。奴才被郡主收留之後,有人來聯絡過幾次,讓奴才把郡主行蹤一一報上,還問了一些田尚宮的事,奴才念及郡主恩德,只是揀不要緊的說了一些。奴才所言絕無半點虛假,還請郡主開恩!」

    居然真的是皇帝!

    崔夙情不自禁地站了起來,怔怔站了許久方才漸漸坐下。三年了,三年來皇帝李隆運一直被人當作是傀儡的代名詞,上朝的時候事事請示太后,下朝之後也把奏折的批示大權完全拱手讓給了慈壽宮,就連選妃的時候也全然由太后做主。就是這樣一個皇帝,居然從三年前就使用了沈貴這樣一個棋子!

    「若今日換了別個主子,你必死無疑。」田菁深深吸了一口氣,沉聲警告道,「倘若還要活命,這所有的事情不許外露半個字!」

    「是,奴才省得。」沈貴之所以一五一十道出所有,有三分原因是自信能夠逃得活命,剩餘七分則是隱隱覺得跟著崔夙比跟著皇帝更安全。此時,他不假思索地問道,「郡主是否要奴才打探皇上那裡的消息?」

    崔夙猛地轉過身子,滿臉不可思議地問道「你居然能夠從延福殿打聽到消息?」

    「奴才的哥哥就在延福殿!」沈貴石破天驚地吐出一句話,絲毫不顧崔夙和田菁難看的臉色,一字一句地道,「奴才和哥哥不是一個姓,當年一同進宮,分了主子之後就再也沒有見過彼此。奴才也是後來進了尚食局,皇上讓他和奴才聯絡之後,方才知道他居然是延福殿的人。此事宮中上下無一人得知,而奴才和哥哥父母雙亡,宮外也無人知曉此事。」

    崔夙仍然覺得難以置信「他既然得皇上信任,怎麼敢對你洩露那些消息?」

    沈貴慘然一笑,突然反問道「郡主可知道這些年皇宮裡頭哪裡死人最多?不是慈壽宮也不是哪位娘娘宮裡,而是皇上的延福殿。幾乎是隔三差五,便有打死了的小太監屍體被運出宮去。僅僅是上個月,奴才的弟弟便挨了好幾頓打,險些連命都沒有了,卻還得拚死侍奉。跟著這樣的主子,誰還能夠沒有異心?」

    崔夙也還是第一次聽說這樣的事,聯想到延福殿常常換的新面孔,聯想到那裡常常有人走路一瘸一拐,她頓時信了八分。皇帝拿不出多少東西來收買人心,唯一能夠使用的便只有純粹的力量。這天底下很少有人不會貪生怕死,但是,純粹用生死來繫住別人,能夠維繫一時,焉知何時遭人反噬?

    「也罷,此事便交給你了。」她輕輕點了點頭,目光中流露出一絲激賞,「不管剛才你是出於什麼目的方才說了實話,至少,你還算是一個有擔當的人。我用人一向沒有多少要求,只要你記住別存了異心,那麼,我也絕對不會在關鍵的時候把你扔出去擋災!」

    沈貴此時深幸剛剛的福至心靈,連聲答應之後方才退了出去。等到看不見屋內那兩個身影,他便長長噓了一口氣——不管怎麼說,他都抓住了一個難得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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