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季軒翻了清河宮的牌子,鏡落認為事不遲疑,當機立斷以身體不適為由換了值夜的班,撤下易容,直往紫宸殿書房而去。
萬一不幸被人抓住,也能隱瞞過清河宮尚宮的身份,她如是打算。
書房大得出奇,一望無盡的書架上滿是烏壓壓的書冊,在黑夜裡尤生出肅穆的感覺來。鏡落抬手召喚出一個瑩瑩發光的光球,藉著柔和的光芒通過書上的簽箋很快找到了史書區,接著就在最低下發現了本朝記事。
柳若眉緊張地靠在門邊,魂魄的聽覺比較敏銳,可以清晰地聽到外面侍衛悄聲無息的走動,內侍壓低嗓音的談話聲。
「找到了,這裡!」鏡落低低地歡呼一聲,手指撫過墨跡,輕聲念道,「新歷二十二年,塚宰柳相宇領兵造反,內宮淑妃柳氏下毒於貴妃藥中,貴妃小產,男胎成形。上大怒,下旨誅門。董氏一門護主有功,董江庭封為安國公,修儀董氏晉為惠妃。」
越聽到後面,柳若眉的臉色就越蒼白,身體不住地發顫,失聲道「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柳家世代忠心報國,怎麼會!怎麼會!」
「史書也是人寫的,誰知道真相到底會是什麼樣子。」鏡落說道,正欲將書放回,忽地噤聲凝息,止住了動作。柳若眉也僵住了身形,耳邊的腳步聲越來越響,聽在耳裡越來越沉重,明顯是往書房而來。
「隱!」在腳步將停的那一刻,鏡落抽出符咒,掐了一個隱字訣按捺住身形。大氣不敢出一口。她以前幾乎不用「隱」,一方面是認為沒什麼必要,另一方面主要是自己的意志力還未沉著到這個地步。讓她安穩地呆在一個地方靜下心不動還真是困難。
「皇上,現在就要去書房嗎?」是上次那個總管公公的聲音。
更新最快.朕和國師進去,你們全都退下。」鏡落一怔,珈瀾也來了?!
門吱呀一聲開了,藉著牛角燈的燈光,一身便服地季軒和一身白衣的珈瀾站在門口。柳若眉驚慌地後退兩步,定定地看著季軒,眼裡滿是悲傷和思念。
季軒看不見柳若眉,目光只是死死地射向那一頭,道「出來吧,逃得過朕的眼睛,也逃不過國師地眼睛。」
我會在我所能盡的範圍內注意地。不知怎麼,鏡落的耳邊彷彿想起了上一次珈瀾的話,暗自歎口氣。果然還是這樣啊,一伸手放下符咒,走出了書架。毫不退縮地站在季軒的對面。
「果然是你。」季軒一怔,恍然了神思。旋即清醒過來。嘴邊淡淡地勾起一絲笑容,「你屢次潛入宮中要地。到底有何圖謀?」
「只是任務而已,我本就不是這裡的人,完成任務自然會離開。」鏡落抬頭看他,宛若星辰地眼眸隱隱透出非凡的傲氣,頗有些壓迫力。
「你是他國的人?」季軒瞇起眼睛,露出一絲危險,「你叫什麼名字?」
「我沒有義務把自己的名字告訴不先告訴我自己名字的人。」鏡落冷冷道。
季軒的臉色一沉,他從來不曾被人如此頂撞過。珈瀾夾在兩人之間有些尷尬,清咳了一聲道「陛下,她似乎的確不是他國的人。」
「不是他國的還能是哪國地?」季軒道,忽然領悟過來,有些詫異地看著珈瀾,「她和你是……」
「!——」鏡落察覺到什麼,盯著珈瀾翡翠色的眼眸,問道,「你到底是誰?」
珈瀾淡笑不語,鏡落見狀也心知現在問不出些許來,畢竟自己也不想透露身份,於是抱著手道「我只說明我不是那些無聊的刺客,也不是那些吃飽飯沒事做地間諜,後會有期!」說著,就打開窗一躍而出。
季軒忙道「快攔住!」鏡落一驚,外面竟布下了遲緩陣法,好在只是最簡單的一種,顯然珈瀾有意防水,於是便帶著柳若眉三步並作兩步,七彎八扭地溜了出去,不見蹤影。
珈瀾默不做聲地看著她熟練地破陣手法,良久才對季軒道「還是不要惹到她比較好。」
「她到底是什麼人?」季軒陰羈下眼,「若不是我突然起興回紫宸殿召你商談,肯定不會發現她地動作,她來書房找什麼東西?我感覺她定然和清河宮有千絲萬縷的關係。」難道董家已經按捺不住了?
「陛下,我們這一樣地靈術師對權利對名譽大多看得很單薄。」珈瀾沉聲道,「我只說到這裡,她定然是個靈術師,但我的記憶中沒有這個人的印象。」可能是後輩,她的名字,太令自己熟悉了,鏡落。
「既然如此,就先放她一馬,至少現在還有更有趣的事情將發生。」季軒擺擺手道。
鏡落徑直回到屋子,心還是撲騰撲騰的加速跳,她努力使自己平靜下來,深呼吸幾次,這才掀開被子,對裡面躺著的另一個自己道「多謝了,幻境。」
幻境的另一種能力,就是鏡像,仿造出另一個自己。幻境的銀紫色炫光微微的亮了一下,便消失在眼前。
她爬上床,對著坐在椅子上發呆的柳若眉道「我睡啦,你就別老是想那個皇帝了。」「一處相思,兩處閒愁,我已經很歡喜了。」柳若眉低低道,在月光下半透明的臉上彷彿帶著淚光。
鏡落聳聳肩,什麼兩處啊,依她看只是這位小姐的單相思罷了。
昨夜季軒留宿清河宮也只不過是看看董碧染的身子,看樣子在仲夏的時候就要生了,春天的保養尤為重要。於是清河宮簡直就成了一個補品罐子,今天是當歸鹿茸,明天是雞湯燕窩,看得鏡落自己都覺得反胃,還虧得董碧染能一絲不苟地喝下肚去。
這日下午,鏡落按太醫吩咐讓廚娘燉了烏雞人參湯,正巧董碧染妊娠期綜合症,早些天就嫌沒玩意打發日子,便喚了一個良侍去端湯,自己去藻淵閣挑幾本閒話冊子。
如今藻淵閣已經另有人管,但是作為鏡落在嘉佑朝的第一處米蟲窩,還是頗有感情的。新任奉籍良侍見她過來,忙不迭地上前寒暄,她也客氣一番,原本想再多晃悠一會兒的心思被這一攪和完全沒了,拿了書便回去。
還沒走到清河宮,就遙遙地看見門口一陣慌亂,鏡落一愣,上前道「怎麼回事?」
「姑姑!姑姑你可回來了!」一個侍女忙道,「襄主子喝了烏雞人參湯,不知怎麼,就見紅了!」
見紅了?!鏡落驚訝地瞪大眼睛,側頭看了一眼同樣驚訝的柳若眉,心中些許有了思路。她快步跑進寢宮,只見幾個嬤嬤在剛趕到的太醫指導下做著急救,一盆盆熱水端入,一盆盆血水端出,整個清河宮響徹著董碧染痛苦的叫聲和宮人的奔走聲。
最終,董碧染小產,胎兒是個剛成形的女孩。柳若眉看著夭折的孩子,一陣眩暈,癱軟在地上,顯然想起了不堪的過往。
鏡落握緊了拳頭,強忍著心中的翻騰,鎮定地吩咐了侍女幾句,便走出了清河宮。她一拳打在新發的柳樹樹幹上,狠狠地低下了頭咬緊嘴唇。
董碧染,你太毒了!你看到在清河宮之上徘徊的靈魂了嗎?那是你親手扼斷的生命,那抹幼小的怨魂必將成為你終生的夢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