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夫人面有難色,沉吟了下,咬咬牙道「和淑妃娘娘有沒有關係我不知道,我到是想到一件事,也許那位方姑娘和那件事是有些關係的。」
張夫人是前朝最後一批進宮的宮女,前朝皇帝選了秀女還沒來得及享用,就被如今的天子趕下了寶座。大梁立國初期,太子的生母姜皇后還在世,她稟性喜歡節儉,把前朝宮中留下的近萬名宮女放歸了八成,張夫人卻被留了下來,分撥到朝華宮服侍沈淑妃。其後一年,因為熙寧帝身邊妃嬪不多需要充實後宮,但當時正值姜皇后去世不久,是以沒有在民間大肆採選,只在各宮中選取了一些容貌不錯的女子,張夫人就是這樣被封為才人的。
周彥仙這才恍然大悟,原來不是張夫人多麼有政治智慧選擇了依靠沈淑妃,她本就是朝華宮出來的人,和沈淑妃天然存在著聯繫,王皇后又怎麼可能會信任一個敵方陣營出來的人呢。看來,張夫人剛才的話也多有些不盡不實之處。
不過張夫人所說的事還在她被封為才人之前,那時她是負責朝華宮東暖閣的。東暖閣是沈淑妃平時起居的地方,是朝華宮中第一等要緊的地方,能在這侍候那都是能經常在娘娘面前露臉陞遷有望的好差使。張夫人嘴甜人乖,也頗得淑妃的喜愛。
那年的七月十五,傳來消息說皇帝今晚歇在坤寧宮王皇后那不會過來,朝華宮的人悄悄地撤了接駕的準備各自退下休息。剛巧魅香覺得身子不爽不能近身侍侯,淑妃身前只留下了張夫人等幾個貼身的人服侍.wap,更新最快.那晚月色極好,淑妃睡意全無。把侍候的宮女太監都打發出屋,自己一人靜靜站在裡屋地窗前賞月。張夫人怕主子到時召喚,遠遠站在暖閣的外間門外侍候。
夜沉人靜。朝華宮旁邊有一大塊蓮塘,不時有蛙鳴聲傳來。更是顯得空曠人寂。張夫人見淑妃半天沒聲響,悄悄進去張了下,看見淑妃背對著門披散著長髮赤足站在書案前,俯身癡癡看著一副畫,手指極愛惜地輕輕撫摸著畫面。月華似水銀洩地。悄悄灑在淑妃肩上,每一根青絲都似散發著柔潤的珍珠光澤,下巴尖尖,楚腰纖纖,彷彿月夜落入凡塵地仙子,不帶一絲人間煙火,美得驚人。
從張夫人站立的角度看過去,依稀能看清畫中是個女子人像,一身前朝時期最流行地束腰窄袖儒裙。在幾株開得極艷的海棠花下舞動,仰天曲身甩出一邊長袖,半側著只露出一小半的臉。水袖妖蛟,花瓣紛飛。畫師畫得極細微逼真。彷彿能看到風吹花落。但只要一看這張畫便會被那只露出一點的臉龐吸引。雖然並沒有很細緻地畫出女子具體的容貌,但卻讓人捨不得挪開眼。只覺得那如星地眸正朝你微笑,便為了看一眼那笑容死了都是值得的。
張夫人遽然一驚,再不敢多看,悄悄退回原地。漸漸地,睡意湧來,倚著牆壁便打起了瞌睡。
睡夢中她突然覺得有人走近,猛地醒來,揉眼一看看到有兩個人正快步走近。當先提著燈籠引路的人正是乾清宮總管太監高公公,後面的人竟然就是原本應該宿在坤寧宮的當今天子。兩人居然沒帶一個侍衛,悄無聲息地進了朝華宮的東暖閣。
她嚇得連忙跪在地上,正要大聲通報,卻聽熙寧帝伸指放在唇上,悄悄「噓」了一聲,高公公朝她擺擺手,她知機地低下頭去。
高公公與她一起留在外面,熙寧帝獨自一人進了東暖閣。她不敢說話眼角的餘光卻掃到皇帝靜靜立在裡間的門前,嘴角含笑,彷彿在欣賞一副瑰麗的風景,顯見得是被月仙子地清麗絕俗傾倒。皇帝正要推門而進,卻彷彿看到了什麼似的,全身劇震,面色陡然間變得鐵青,伸出推門的手僵在半空中。
很快地皇帝似是改變了心意,猛一轉身離開,高公公匆忙提著燈籠小跑著引路前行。皇帝走得太急,跨出東暖閣時袍袖揮動間拂到了半開地門,發出「吱呀」一聲響,夜色中傳出老遠。
裡間淑妃被驚動,大聲叫道「誰在那兒?」張夫人連忙叫道「恭送皇上。」
淑妃似是吃了一驚,只聽到裡間似是有收拾東西的聲響,淑妃手忙腳亂地打開門顫聲問「皇上來過了?」
張夫人近前跪下答道「皇上只帶著高公公突然來了,不讓奴婢出聲,只在門前站了一會就走了。」
淑妃下意識地往前跑了幾步,似要追回皇帝,張夫人喊道「娘娘,您還光著腳呢!」淑妃立時頓足,怔怔立了一會,抬頭望月,眼角慢慢滾下一串淚來。
過了會,淑妃扭著臉沉聲問她「你一直就站在這?」張夫人心一陣狂跳,今晚地事似乎不簡單,她屏息道「是,奴婢怕娘娘有事召喚,一直就候在外邊。」
她年齡雖小卻並不笨,顯然皇帝地不高興是因為看到了那張畫,並且他是認得那張畫上的女子地,不然不能解釋皇帝乘興而來敗興而去的理由。而看淑妃緊張的樣子,那張畫她很明顯是不願意別人見到,如果她敢透出一絲她曾瞄到一眼的口風,那麼她就算不死也應該會發配到浣衣局之類的地方了。這副畫她再沒有見過,也從不敢跟人提起當晚的事。直覺告訴她,畫中的女子是一種毒,會讓人死無葬身之地,她把這副畫牢牢鎖在心底,連做夢都不敢再想起。
這件事不久,張夫人就被冊為才人,成了皇帝名義上的女人。她遷到了離朝華宮很遠的玉露宮一間偏殿居住,此後一直住在那,直到被派遣入榮王府才離開了那間住了十幾年的小屋。見過這樣鼎盛的風華,只是一小半臉便已經驚心動魄,真不知道若是看到了整張臉,能美到什麼程度。」張夫人陷入回憶中,即使這麼多年竭力不去想,那畫中的女子至今依然記憶清晰,連一絲一毫的細節都不曾遺忘。
她慢慢抬起頭,直直看著周彥仙,一字字道「即使看不真切,依然美到了極致。便是得盡聖寵的沈淑妃與之相比,也只是熒熒之火罷了。我平生只見過一個人能稍稍與她相提並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