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糖撒開四蹄風馳電騁,道路兩邊的林木如飛般倒退,不沾一點雜色的雪白毛髮一根根在風中直直豎起飄揚。
方海棠只覺得全身的血液都在奔湧,興奮得兩眼閃閃發亮,全身心地感受著這種無拘無束的速度。這是她第一次真正地騎馬,第一次享受完全意義上的自由自在,她覺得靈魂在飛舞,每一個毛孔都在歌唱。這時候的她腦中全然沒有碧蔓凜冽的眼神,沒有後果如何的顧忌,只有一個念頭盤旋——快些,再快些。
明覺寺已經不遠,封閉的官家專用道路改成私人跑馬場的話效果一流。
前方路邊左右兩側各肅立著一個手握長槍的人,看到方海棠電馳而來,齊齊向前踏了一步,看樣子是想攔下她。
方海棠下意識地雙腿一夾,方糖一聲長嘶,幾乎是從那兩人頭頂凌空躍過,四蹄得得剎那間只留下一道揚起的沙塵。
一團白色颶風從路旁的那兩個披著輕便鋼子鎖甲的年輕男子身邊刮過,兩人手中的長槍將將抬起,兀自僵在半空。愣了一會神,兩人相顧駭然,同時大叫起來「有人闖營!」
其中一個急忙抖手發出一枝信號箭,發出長長一聲極其淒歷的響聲,帶著濃濃白煙,這是通知後面崗哨的信號。
方糖的速度煞是驚人,不消一會已經連過了四五道哨卡,身後淒歷的響聲一聲接著一聲,不曉得有多少人紛紛攘攘地鬧騰著喊「捉刺客」。
順風送來的喧嚷把方海棠弄懵了,過度興奮的神經漸漸開始冷靜。仔細看迎面攔過來的人裝束,個個全副武裝,手握飛虎長槍,身披鋼子鎖甲,日光照耀下熠熠生輝,似極京稷營的標準裝備。
京稷營由天子自將,專職護衛天子,所以有京稷營出現的地方,必然有皇家中人,說不定就是當今天子出巡。
方海棠暗叫不妙,換了別人也許只怕不能和皇家沾親帶故,她卻唯恐沾上半點關係,想到也許會被送進宮去陪那行將朽木的老頭,心裡一陣陣發涼。眼前這亂子雖說只要停下馬來,憑著她太傅女兒的身份很容易就能解釋清楚誤會,看在她爹的份上也談不上會有多重的懲罰,但她半點不敢有這念頭,銀牙一咬,不但不收住馬勢,反而連催幾鞭,打定了主意,要仗著馬快,溜個死無對證。
前方那群京稷營侍衛挺槍迅速包抄上來,領隊的侍衛狂叫「快攔住她,萬一驚到榮王殿下,你我全是死罪。」
眾侍衛齊聲大嘩,不要命一樣撲上來,不過方糖速度實在太快,幾個起落眼見得又將衝出包圍。這些侍衛都是步兵,身上只配著長槍,並無弓箭,此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方海棠繼續往前衝。
隊中一個侍衛急中生智,自懷中摸出幾枚火炮,迅速點燃了,用發射甩手箭的手法抖手發出,火炮挾著一溜風聲直直竄向方糖。
原來那侍衛為人機靈見機甚快,眼見追不上方海棠,突然想起身上還有幾個玩剩下的火炮。這火炮個頭小巧,只是平日戲耍之物,就算炸在身上,也傷不了什麼。但這軍官頗有心計,他炸的不是人卻是馬。人若炸到不過是嚇一大跳,但馬若驚到那就大大不妙,看那女子騎術甚差,十有八九就會被驚馬當場顛下。
不出他所料,火炮在方糖耳邊炸開,雖不曾炸實了,但那聲巨響著實驚了方糖,飄出的火星又無巧不巧地落在方糖的皮毛上。方糖悲嘶一聲,狂跳起來,四蹄翻飛,形若瘋顛。
方海棠大吃一驚,條件反射地俯下身子緊緊抱著馬頭。方糖脾性雖極溫順,但發起狂來便連她的命令也不聽,這時想要控制方糖又哪裡還能夠。
「殿下有令,要捉活的,不要傷了那馬。」顯然是那榮王對這神駿的馬起了覬覦之心。
前方已列好隊形堵截的侍衛們聽了這道命令,只好棄了弓箭不用,一下子兵荒馬亂,陣形浮動。
方糖是極品良駒,這一發性奔跑速度驚人之極。不等京稷營的侍衛們重新整好隊形圍攏上來,硬生生從空隙中風捲殘雲般衝出。
大多侍衛還沒來得及換上趁手的武器,便已被方糖刮起的颶風帶倒,弓箭隊三排一列,前排一倒之下壓倒了更多的人,不少人還沒弄清怎麼回事,便跌得眼冒金星,啃了個滿嘴泥,更有些倒霉鬼被同伴的槍尖刺到,光榮負傷,一時鬼哭狼嚎,慰為壯觀。
「放箭,放箭!」
方海棠抱著馬脖子根本不敢抬頭,更不敢回頭看,只聽到有人狂呼,然後便是更多人一起驚呼,好一陣雞貓子鬼叫。風中傳來的嘶喊聲竟似有些耳熟,不過她已經被顛得七昏八素,沒那個心神分辨。
「刺客傷了殿下!」
「快扶殿下起來!」
「殿下,殿下!」
……
後面的侍衛亂成一鍋粥,顧不得再追什麼刺客,一古腦兒擁到受傷倒地的榮王身邊。開玩笑,榮王可是當今天子最最寵愛的皇子,若是榮王有個萬一,就是捉到了刺客,他們這些奉命守衛的人也一樣是滿門抄斬。
方傾世和白虎並沒有擁上去湊熱鬧,一直站在護衛榮王的侍衛最外圍,眼前這一場鬧劇由頭至尾看得一清二楚。
站得遠並非怕死,只是他永遠不能忘了海棠在他懷裡微微抬起巴掌大的小臉哀懇道「有危險的時候要躲得遠遠的,別逞那血氣之勇,海棠的哥哥只有一個」時他心底痙攣成一團的悸動,從那一刻起他已經明白——方傾世的命,是要留著保護他的親人的。
當白馬載著那白衣女子勢不可擋地衝向榮王殿下的時候,白虎驀地一聲驚叫張口欲呼,方傾世猛地一把摀住他的嘴。
雖然隔得老遠,那匹神氣活現,眉間有一撮宛若墜飾的銀毛的小白馬他絕對不可能認錯,至於那個低頭伏在馬身上的女子,他更是化成灰都能認得,這麼肆無忌憚除了方海棠還能有誰?
眼見得方糖殺出人潮直如無人之境,顧不得榮王要抓活的命令,京稷營副統領張超氣急敗壞地大聲命令侍衛們放箭。情急生智方傾世突然放聲大叫「刺客傷了殿下!」
白虎一怔,馬上跟著大叫「快看看殿下傷得怎樣!」四周的侍衛們頓時嘩然,陣形剎時亂了。更多的人開始喊,一邊喊著一邊擁向倒地的榮王,沒人顧得上已經遠去的刺客。
望著那一溜遠去的煙塵,方傾世的臉色變得很難看。
海棠,她怎會是一個人?玄武呢?朱雀呢?金枝呢?她怎麼可以騎馬?怎麼可以騎得這麼快?她不要命了?
……
無數的問題剎時間在心頭流過,他不敢深想,只覺得無邊的憤怒壓得他喘不過氣,快要讓他爆炸。
顧不上旁人的眼光,方傾世一拉白虎,兩人立即搶過兩匹馬,狂揮馬鞭,跟著方糖留下的煙塵一路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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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早上來看到有讀者給我留言鼓勵我,原本很鬱悶的我突然覺得輕快不少。謝謝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