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叔啊皇叔,你一向以匡扶漢室為己任,可你現在要做的不是扶漢,而是在毀我大漢,你尚不自知嗎!?」
陸仁親自從夷州趕來漢中,一見到劉備就是一番劈頭大罵。這番罵,上至劉備,下至群臣,全都被陸仁給罵得楞住。而在眾人當中,諸葛亮輕輕的歎了口氣,低下頭搖頭不語;趙雲望定了陸仁,似乎是很想站出來說些什麼,卻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站出來。
劉備楞了半晌才回過神來,沉聲道:「陸夷州何出此言?備一心剿滅曹操逆賊,匡扶漢室,揚我大漢國威。如今曹賊境中生亂,備又得上天眷顧能聚起這十萬兵馬,正是討滅曹賊重興漢室的天賜良機,陸夷州又何故說備在毀漢!?」
陸仁死死的盯住劉備道:「皇叔口口聲聲的說國賊國賊,那究竟何又為國賊?不錯,曹操是曾經挾持天子,威逼太過。但憑心而論,曹操自舉兵時起,做過多少於漢室有莫大功勞之事?昔日的偽帝袁術又是為誰所滅?再早一些,又是誰發檄文集諸侯去討伐董卓?天下大亂,曹操平定北方,安頓流民,興屯田開學館,是以漢室微有起色,這些天下諸侯又有誰真正做到過?皇叔,陸仁此來只想求你一句,不要在這個時候對曹操用兵,讓曹操能安心的把五胡逐出關外。」
獻帝在上席勃然大怒,拍案喝罵道:「大膽陸仁!你可知你在說些什麼?昔日在許都,曹賊目中無君,一應國政全由其一手把持,對朕威逼極甚!若朕仍在曹賊掌控之下,早晚必行篡逆!此等賊徒,當先除之而後快!如今時機已至,你竟然……」
陸仁猛然間伸手指定獻帝,暴吼道:「你閉嘴!這裡輪不到你這個一心只想重掌皇權。卻又志大才疏、剛愎自用,什麼都不懂,什麼都做不了的人說話!」
大殿中盡皆駭然,所有的人都臉色大變。獻帝再怎麼說也是皇帝,劉備又一意擁立(至少是在表面上),因此不管是誰對獻帝都會必恭必敬。而像陸仁這樣指著獻帝的鼻子罵。根本就是大逆不道的舉動。現在的獻帝只消一聲令下,殿中衛士就可以上前把陸仁亂刃分屍。像趙雲、糜竺這些與陸仁交情比較好的人都在暗中為陸仁捏了一把汗,準備出面為陸仁求情。
果不其然,獻帝大怒中正想喝令衛士上前,諸葛亮見勢不妙剛想出頭,陸仁卻又開了口:「想殺我是嗎?儘管來!罵你這個一心掌權,卻忘卻了先祖大仇的不肖子孫!」
獻帝一怔,復又大怒道:「朕何時不肖!?你到說說看!」
整個大殿中傳出了陸仁暴怒的吼聲:「你忘卻了高祖北地之辱,光武大帝太后之恥!近者,西都長安為胡虜所毀一事。你也忘了嗎!?」
此言一出,盡皆默然。漢室至今四百餘年,被北地異族侵擾地事可說從未斷絕過,而陸仁說出來的這三件可以說是最令人感到羞恥的事。
陸仁沒再理會獻帝,而是轉頭向劉備道:「皇叔,不管曹操如何,但他現在至少還死守著我大漢臣子的身份。你發兵征討曹操。雖有討滅國賊的大義之名,但在我看來也只是一家人之間的家主之爭。家國天下,一理相通,整個大漢疆域,就是我們所有漢室子民地家!按我來時收到的消息,五胡集結於北地的兵馬已經超過了三十萬!他們不是來劫掠的,而是來侵佔我們的家的!在這個時候,曹操不與你來爭漢中的肥美之地,而是盡調境內兵馬前往北方抗擊胡虜,拋開一些諸侯間利益生存的話不說。曹操現在就是在保護我們的家!可是皇叔你現在在做什麼?幫著異族強盜打我們自己人嗎?」
「這……」
陸仁道:「三十萬五胡兵馬,之後還有多少誰能說得清?而曹操現在能集結到北方的兵馬最多不過二十萬,還要時時刻刻地擔心著後方的長安與長江一帶,怕我們這些家人會給他背後添亂!兵勢已分,心念又不齊,曹操又如何能抵擋得住五胡兵馬!?若是曹操沒能擋住五胡,容五胡侵入中原,他們不會去治政理民,安養百姓。所到之處,只有劫掠、奴役。還有破壞!到時整個中原處處焦土,遍地白骨,我大漢氣數就真的盡毀於此!」
劉備還沒有說話,獻帝又尖叫了起來:「滿口胡言!五胡早已盡服我大漢天威!待朕與皇叔出兵討滅曹賊之後,朕只需傳詔安撫便可令五胡退出關外!你不要在這裡危言聳聽。謠言惑眾!你此來一直在為曹賊辯護。想必與曹賊暗中勾結,好令曹賊得以喘息之機。朕又豈會中計?來人,將陸仁推出殿去,車裂!」
席間嘩然,像諸葛亮這些心思深遠的人已經準備站出來了。幾個衛士已經趕到了陸仁的身邊,陸仁瞪了衛士們一眼,沉聲道:「走開!真要死的時候,我會自己走出去!」
劉備向衛士使了個眼色,衛士暫且退下。再看陸仁卻淡淡一笑,語氣顯得十分平靜:「我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的勸說,結果卻無用是吧?那好,我們就來試試硬地!」
「硬的!?」
陸仁道:「對,硬的!皇叔你可以馬上差人先回一趟成都,看看建寧、南蠻那邊有什麼動靜;再著人去荊州,看看我的桂陽、廣州有什麼動靜!皇叔你敢在這個時候兵出漢中去打曹操,我就敢在這個時候攻打荊襄與蜀中!你讓曹操首尾不能相顧,我也一樣可以讓你如此這般!」
劉備還沒反應過來,諸葛亮手中的羽扇卻失手掉落到了地上。片刻之後劉備明白了過來,驚道:「陸仁,你、你、你……」
陸仁道:「我什麼?皇叔以為我在嚇唬你是嗎?皇叔我告訴你,你雖已在川中立下基業,穩固根基。但我若傾盡夷、泉、交、廣數州之力,雖不能攻滅皇叔,卻也能讓你元氣大傷,數十年間無力兵出漢中!荊襄皇叔留有關雲長鎮守。看似無憂,但我手上有黃漢升、龐令明,還可以相約吳候孫權同謀;成都以南,我交州兵力本就不弱,而我又素與南蠻王孟獲一向交好,我若有事相求。孟獲定然會舉全南蠻之兵助我……」說著陸仁忽然扭頭向席間的趙雲道:「子龍兄,久違!令妹趙雨在南蠻各族中聲望極高,子龍兄也該有所耳聞吧?不過令妹與子龍兄一樣,即已侍主,就絕不會因為親情之故而置主命於不顧。」
在座的有誰不瞭解趙雲的為人?陸仁說這話出來其實也就是在告訴所有人,一但逼得我動了手,就別想動歪腦筋去化解兵難,大家只有戰場上見!
所有人都在暗自思索,獻帝忽然冷笑道:「我看你陸仁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你既已擺出兵威之局,卻又偏要自己孤身犯險!朕只需將你擒住。傳詔夷泉以你的安危制肋,你的夷泉各州之兵必不敢動!來人,拿下!」
陸仁仰天大笑道:「說你無用,你還真是無用!聖上,我告訴你,我陸仁此來本為一顯誠意,勸說皇叔不可舉兵。但我陸仁敢來。自然早已做好了準備。只要我在這裡出了點什麼差池,各州兵馬便會全力攻伐皇叔領地,我也發下了話給我地幕僚,不可理會我的安危,依我臨行交待而為之。再者,我地長子陸風已行冠禮,我已將夷泉大印交託給他,陸仁來此時已無牽掛!」
獻帝氣得連話都快說不出來了,劉備此時卻突然向衛士下令道:「來人,先將陸仁拿下。監於別院!」
衛士湧上制住陸仁,陸仁用力掙了幾下,向劉備瞪了一眼,恨聲道:「劉備,我看錯你了!我最後再告訴你一句,西涼馬超你不見得能拉攏得了,而你的蜀中商務,也會盡毀於我手!除非你不要命,否則你休想踏出漢中一步!」
陸仁說的話是不是危言聳聽,只怕沒有人比諸葛亮更清楚。當夜諸葛亮便急找到劉備。讓劉備暫緩一下兵出漢中的事,並連夜派人去荊襄、南蠻打探消息。只是才到第三天的頭上,成都、荊襄兩處的信使就先趕了來,信報中證實了陸仁地話並非虛話。
與此同時,劉備與諸葛亮驚愕的發現蜀中各地提供各類軍需地商人們也全都一夜之間消失了一般。不提軍需。大量的民生之物因為失去了貨物源頭。兩川民眾都感覺到了事態不妙,各類貨物的價格瘋漲——既然陸仁有心。那麼憑借諸多的子弟暗商,要做到這些並不難。
最後是西涼馬超。初時還會有書信往來,可是自陸仁抵達漢中之後,馬超那邊就再無音訊……
歷史上曹操攻下漢中後,曾令蜀中一日三驚,而現在陸仁也只不過是讓劉備三日數驚而已。劉備在氣憤之餘,卻也不得不重新擬定戰略計劃。要命的是,獻帝吵著要劉備殺掉陸仁,可是現在地陸仁,劉備哪裡敢殺!?
漢中別院,陸仁被劉備軟禁在這裡。軟禁歸軟禁,劉備還不敢怠慢陸仁,除了不讓陸仁出門之外,其餘也不敢去管太多。
此刻陸仁靜靜地坐在池邊看魚,時不時的撒下幾粒他吃不下地飯食到池中餵魚。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陸仁現在的心情很糟糕。
腳步輕響,陸仁回過頭望了眼來人,微微呀然:「子龍兄何故至此?現在我的情況,你應該要避嫌的。」
趙雲在陸仁的身邊坐下,看看水中的魚,歎道:「何避之有?糜子仲也不是開看過你幾次嗎?論身份,我和他一樣是你妹婿,談幾句家常誰又會去管?」
陸仁望了趙雲許久,問道:「子龍兄年長我兩歲,今年也四十有七了吧?記得我們最初見面,都是青壯之年……一下子就是十多年過去了。」
趙雲點點頭,沉默了許久忽然問道:「義浩,這次你為什麼要傾盡全力去幫國賊曹操?」
陸仁又撒了一把米飯入池:「幫曹操?我不是幫他,而是在幫我大漢子民。皇叔與曹操之間,只是家人之鬥;可與胡虜之間,卻會是一場生死存亡之戰。曹操若敗。中原必毀……子龍,你也是北方曾經歷過胡虜劫掠之舉的人,這些畜生什麼樣地事做不出來?」
趙雲暗中攥緊了雙拳,沉聲問道:「胡虜真有三十萬之眾?」
陸仁道:「只多不少。鮮卑、烏桓、匈奴這三大異族不知為何會連結一處,兵力本就已經相當可怕。而中原人眾還有些不知道的事,就是遼北高句麗也摻雜其中。曹操全境四十餘萬的兵力都有些吃緊。皇叔這十來萬就算能佔據兩都,只怕到時也已經和曹操拼得損失七、八萬。新召來的兵演練不及、刀槍器杖又跟濟不上。到時已是中原破敗,民不聊生,皇叔擊破曹操也會一樣的沒有兵源、糧草補充,能抵敵得住幾十萬的五胡兵馬嗎……不是我貶低皇叔,現在的皇叔已經被自己所謂地大志蒙蔽住了雙眼,分不清我大漢真正的敵人是誰了。」
趙雲沒有多說什麼,只是長長的歎了口氣。
陸仁看看趙去,忽然慘淡一笑:「子龍,還記得昔日在新野之時你我說過地話嗎?你說哪天皇叔大業一成。你會向皇叔請命遠赴北疆,剿滅五胡以揚我大漢國威;我則說真要是有那麼一天,我會親自為你擔草負糧。可是現在……」
趙雲黯然中低下頭去:「你還記得這話……我以為你早就忘了。」
陸仁搖搖頭:「我會忘卻北族之恨嗎?如果當年我沒有叛出曹營,也許現在我就已經在往援北地的糧道上了。」
「如今之局,乃是漢室之危,可是主公他……聽不進去啊。」
陸仁同樣的低下了頭道:「我本以為我親自趕來能勸阻到皇叔地……也罷,我來之前已經著令荀令君夷泉上下先海運一批糧草軍需去支援北疆。若是曹操肯接納。我會緊急抽調夷泉兵馬趕赴北疆同赴國難……就是不知道我現在在這裡,還有沒有機會親往北疆。」
「義浩……」
陸仁站起身,仰望天空:「子龍,我已經很久沒有唱過歌了,但是現在我很想高歌一曲,你幫我擊掌相合好嗎?」
趙雲楞了一下,點頭應允。
陸仁清了清嗓音,回憶起了自己時代眾口傳唱的一首歌,開口唱道:
「狼煙起/江山北望/龍起卷/馬長嘶/劍氣如霜
心似黃河水茫茫/二十年縱橫間誰能相抗
恨與狂/長刀所向/多少手足忠魂埋骨他鄉
何惜百死報家國/人歎息/更無語/血淚滿眶……」
唱完上半闕,陸仁頓了頓。再看趙去口中吶吶自語道:「多少手足忠魂埋骨他鄉……人歎息/更無語/血淚滿眶……」
陸仁或許是在此刻明白了歌中真味,哽咽中換了口氣,接著唱道:
「馬蹄南去/人北望/人北望草青黃塵風揚/我願守土復開疆堂堂中華要讓四方/來賀——」
歌並不長,可是一遍唱完之後,趙雲也跟著陸仁唱了起來。一遍、兩遍……不知不覺間,趙雲的臉龐上流出兩條淚痕。許久,二人終於止住唱,趙雲側臉拭去淚痕,低聲問道:「義浩,所謂馬蹄南去。是指你自己的處境嗎?」
不管盜版不盜版,這「馬蹄南去」確實是陸仁現在的寫照。陸仁緩緩的點點頭:「希望我還有能親至北疆抗擊五胡的機會。」
趙雲望了陸仁許久,沉聲道:「有地,一定會有的!不止你,我也一樣!陸仁楞住:「子龍。你……」
趙雲向陸仁一抱拳:「事急矣。雲先告辭!義浩你也作點準備吧。」
陸仁依舊楞在那裡,許久才明白過來。
卻說趙雲急奔出門。方欲上馬,忽有人喚道:「子龍何去?」
趙雲心中一驚,趕緊向來人行禮道:「軍師又為何至此?」
諸葛亮搖搖扇子,輕歎道:「難得有空,想來看看陸夷州……子龍,不用擔心我,去做你想做的事吧。我留在這裡,或許能勸說主公,讓事情出現轉機。」
趙雲看了諸葛亮許久,恭敬一禮後上馬離去。
諸葛亮回頭望了望別院地院門,搖搖頭沒有入內。只是離去時,諸葛亮輕輕的哼著剛才聽到地那支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