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下城紀事 正文 背後 七
    騎在馬背上,沿著莉娜河的南岸飛馳,任由晚風吹拂在頭髮和臉上的感覺,理應是相當之愜意的;可是此刻布萊德.克萊恩伯爵非但沒有任何輕鬆的心情,反倒不時有種奇妙的預感湧上心頭。

    「也許這是由於現在削刮著身上的鎧甲的,不是輕柔的晚風、而是凜冽的深宵寒風的緣故?。」布萊德.克萊恩伯爵這樣想著,就連發生了這麼多事情的時候,他都不曾有過這樣的感覺。那是一種奇異的波動,輕輕地、但又無休無止地觸碰著伯爵的神經;他突然想到,也許此行前去綠葉教堂,或者會遇上龍牙騎士團法師團領導者、法師赫斯所說的惡魔,伯爵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突然會有這種想法。「也許是這幾天赫斯針對惡魔所做的各項準備,讓我也受到傳染,感覺惡魔就在身邊吧。」伯爵不自覺地自言自語起來。

    惡魔,是一種恐怖的生物。與手下的大多數騎士不同,布萊德.克萊恩伯爵知道相當之多的、有關惡魔的知識,而帶給他這些知識的那段回憶,仍然深深地銘刻在伯爵心中。那是在很多年前的一座古堡裡。

    布萊德.克萊恩伯爵當時只是一個十歲的小男孩,既沒有伯爵的封號、也沒有龍牙騎士團團長的榮耀;讓當時的布萊德在夥伴中取得首領地位的,是他比同齡的孩子更加高大的身形和更加聰穎的頭腦。那時候,伯爵的父親、卡倫大公將兒子送到這個古堡來接受有關貴族的知識、禮儀的學習,不少神聖亞賽爾帝國的貴族的兒女都被長輩們送到這裡來。

    寒冷的冬天裡,貴族們由於不捨得自己的兒女接受嚴寒的考驗,而將兒女接回自己的城堡裡;卡倫大公卻只是派人送來辟寒的衣物和食物之類,正在南方海域作戰的卡倫大公覺得讓兒子面對一下風雪,也會是一個不錯的體驗。

    而悲劇就在這時發生了。某個冬日早晨,出外狩獵的布萊德和他的兩同齡夥伴們在城堡外的森林裡找到了一個小小的地窖,地窖的地板上畫著一個巨大的魔法陣,一些凌亂的骸骨散落在魔法陣四周,腐朽的氣味在地窖裡蔓延。好奇的孩子們在地窖中四處翻動、並且找到了一封信。發黃的信紙說明了這封信的年代,布萊德好奇地看了一下信的內容

    「厄圖,沒猜錯的話就是那個惡魔的真名。只要念出下面的咒語和惡魔的真名,就可以毀滅這個惡魔。不要辜負工會對你的期望。」

    接下來是一段拗口的古老文字,布萊德並沒有閒暇將這些文字看完,因為身邊的夥伴開始吵鬧起來。兩個小伙子找到了一袋發光的小珠子,而且為了是誰先找到這袋小珠子的這個問題,兩個小伙子先爭執、然後發展到相互推搡。布萊德的身材比夥伴們高不了多少,但是在父親卡倫大公的親自監管下,從小的戰鬥訓練讓布萊德比其他夥伴要強壯許多;於是布萊德輕鬆地將正在扭打的兩個小伙子分開了。

    布萊德的排解其實是相當之公平的,他看到這袋小珠子是其中一個小伙子先看到的;但是沒有拿到小珠子的另外一個小伙子卻惱羞成怒地拔出身邊的匕首向布萊德刺去。感覺手臂一陣疼痛的布萊德輕鬆地將這個攻擊他的小伙子擊倒,卻發現自己手臂上流出的血正沿著地面上那個魔法陣的筆跡在蔓延。

    布萊德感覺自己的血似乎被某種力量不停地抽出體內,事實上儘管連身邊的夥伴們都已經過來幫助他用力按住那道淺淺的傷口,可是刺眼的鮮血還是不停地從布萊德體內湧出、滴在那個魔法陣上。轉眼間這個魔法陣已經被血紅色覆蓋,彷彿是有人用血紅色的顏料將這個魔法陣重新繪畫了一樣;一陣濃郁的白霧從魔法陣裡湧出,然後紛紛聚集在魔法陣裡凝成一個半球體。

    布萊德和他的夥伴們被眼前的景象嚇呆了,他們發現一個小小的黑色圓圈出現在霧氣中間;這個圓圈不斷地擴大,從圓圈裡透出深淺不一的紅光,而將籠罩著這個圓圈的、半球體的霧氣都映成了紅色,大片血腥的味道將布萊德和他的夥伴們包圍住。布萊德突然發現自己的手臂上已經不再有鮮血流出,正想開口讓夥伴鬆開按住他的傷口的手的時候,一把奇特的、沙啞得有點離譜的聲音從那個圓圈裡飄了出來「喲!是幾個年輕的小男孩呢,我還以為……孩子們,你們為什麼要打擾一個像我這樣的老人家的睡眠呢?」

    一個暗紅色的頭顱從圓圈裡伸出地面,他看起來就像是某種不知名的野獸,頭上還有兩支長而尖銳的角。說話的聲音就在他的口裡繼續著「打擾我的睡眠,是很嚴重的罪過哦!這樣吧,如果你們中間有人知道我的名字的話,我就原諒你們這次的無禮舉動吧!」

    儘管常人對惡魔的知識都知道得很少,但是惡魔的外形卻被每一個家庭挪用,不少家長在嚇唬不聽話的小孩子都會對他們形容惡魔是如何地恐怖和醜陋。布萊德和夥伴們馬上就認出眼前的正是一個傳說中的惡魔,而這個暗紅色的皮膚上遍佈著傷痕的惡魔正從那個圓圈裡慢慢上升著。布萊德想起剛才那封信的內容,連忙回答「厄……厄圖嗎?惡魔……惡魔先生,我想你,你的名字是……厄圖。」

    順著布萊德發抖的聲音,惡魔看到了這個答話的男孩,以及他仍然抓在手裡的那張陳舊的信紙;惡魔的眼睛裡彷彿閃過一道光彩,臉上卻露出虛偽的表情「啊,聰明的孩子啊,真不知道你們是怎樣猜對的。不錯,我就是厄圖,不過你們應該稱呼我為厄圖先生,尤其是在我品嚐你們的肌肉和骨頭的時候!」說著,惡魔突然伸出手來將布萊德的其中一個同伴抓住,並且將他拉到自己嘴邊。

    大家都知道地窖中迴響的「喀嚓」聲音,是自己的同伴的骨頭在惡魔口中被咀嚼所發出來的,尤其是大股的鮮血噴濺在他們身上的時候。只是這些平時敢於衝向兇猛的野豬的小伙子,此刻卻都兩腳發軟,誰都沒有力氣逃走;布萊德勉強開口向惡魔質問「厄,厄圖先生,你不是說……如果……如果我們知,知道你的名字的話,你就、你就會、會放過我們嗎?」

    「哈?好天真的小男孩呢。」厄圖的大半個身軀已經來到地面上。他的撕咬速度快得有點不可思議,剛才被抓住的、布萊德的同伴的上半身已經只剩下幾根骨頭;厄圖彷彿意猶未盡的樣子,伸手將布萊德的另外一個夥伴捉住「我已經原諒你們了,深淵的火焰將不會降臨到你們身上。但是為尊貴的惡魔大人提供食物,這是你們人類的本分啊!」

    又是一道鮮血兜頭潑下,布萊德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同伴的脖子在惡魔厄圖的噬咬下斷開,年輕的布萊德心裡突然冒起一股勇氣,他的雙腳此刻也似乎沒有再發抖了布萊德抽出身旁的短劍,向厄圖撲了過去。

    這很明顯就是以卵擊石的舉動,惡魔絲毫都沒有把這個未來的龍牙騎士團團長放在眼裡,只是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布萊德,那指端的、長長爪子立即就將布萊德的身體刺穿了。惡魔一手將自己另外手中的、布萊德的同伴的屍體丟開,看了看穿在自己爪子上的布萊德,眼珠子轉了轉,似乎在打著什麼主意;布萊德只覺得全身都失去了力氣,手中的短劍也「匡啷」一聲掉落在地面上。

    惡魔厄圖將布萊德的身體從爪子上取下,輕輕地放在地上,然後用一隻手掌按在布萊德額頭上,開始念出一連串的咒語。不知道惡魔的咒語念動了多長時間,一聲響雷般的喊聲將惡魔的注意力吸引住之餘,也將失血暈迷的布萊德驚醒過來。

    「混蛋!快放開我的兒子!」伴隨著這聲死心裂肺的叫喊,一個身著長袍的身影從地窖門口衝了進來,並且用他手中的那把隱隱浮現著白色光彩的長劍向惡魔劈了過來。也許是注意力集中在剛才的咒語中的原因,厄圖只來得及向後閃躲開來;長劍在惡魔赤裸的胸口上劃開一道很深的傷口,但傷口中流出來的、暗紅色的血液卻好像被立即蒸發了一樣,袒露的傷口滋滋作響。

    感覺到疼痛難忍的厄圖立即張開了他背後的、巨大的翅膀飛了起來,這座不知道建於什麼時候的地窖似乎早已預備著這種情況的發生,那個闖進來的男人發現這裡的空間居然足夠讓面前的、這個身材比他高出差不多一倍的惡魔將翅膀完全伸展開來。

    布萊德立即認出來人正是他的父親、卡倫大公。從千里之外趕來、只想陪伴自己的兒子一晚的卡倫大公完全沒有預料到,在這深山裡竟然會遇到一個正在襲擊自己兒子的惡魔,因此他身上並沒有穿上那套龍牙騎士團團長的鎧甲。倒是跟隨著大公進來的一個隨從,仗著自己身上堅固的鎧甲保護,舉起手中的長劍向停在半空中的惡魔回去。厄圖冷笑一聲,全身周圍突然環繞了一圈轟鳴的火焰,一條樣式奇特的長鞭出現在他的左手;而惡魔的右手伸延開來、變成一把佈滿鋸齒的巨劍。連接在厄圖的右手腕上的巨劍閃閃發光,看起來就像是一道閃電一般,只是輕輕一揮就將向他衝來的龍牙騎士連人帶劍劈成兩半;而厄圖右手的長鞭則甩向地窖的門口,卡倫大公的另外一名隨從正在那裡向地窖裡張望。

    這名身披龍牙騎士團鎧甲的隨從勉強從厄圖的長鞭下逃出性命,厄圖的長鞭上、鋒銳的稜角將他的左手割了下來;這個隨從卻立即面色大變,彷彿受到了什麼刺激一般慘叫一聲,轉身就跑了開去。厄圖的長鞭並沒有就此停住,而是回頭捲向試圖從地上將布萊德扶起來的卡倫大公身上。卡倫大公怒喝一聲,舉起手中的長劍向長鞭撩去;厄圖的長鞭應聲而斷,但從長鞭上傳來的、大得恐怖的力量將卡倫大公整個人撞向一旁,大公的長劍也脫手飛出。

    醒來的布萊德正好看見自己的父親摔向旁邊的地上,試圖伸手將父親拉住,卻發現自己已經無能為力了;布萊德的手無力地垂下,卻正好觸摸到地面上一張已經被血液浸透的紙張。布萊德靈機一動,連忙側過身去拿起那張紙開始念出上面的語句,他終於想起這張紙上寫著一道可以毀滅惡魔的咒語。

    「削骨之風在上,湮滅之水在下。力量之源何在,毀滅之源何在……」布萊德的聲音沒有再發抖,也許這段咒語已經是他和卡倫大公兩父子最後的機會。厄圖聽見布萊德念出咒語的聲音,臉上露出一副驚慌的神色;他手中只剩下大半截的長鞭也立即向布萊德的方向揮來。

    儘管被撞開,卡倫大公卻沒有喪失神智,他伸手去試圖找尋自己的長劍,卻只在地面上摸到了一個小小的布袋;眼見惡魔的長鞭揮向自己的兒子,卡倫大公毫不猶豫地將手頭上的布袋向惡魔擲去,希望籍此吸引住厄圖的注意力好讓自己的兒子將咒語念完。

    可是這個布袋似乎沒有發揮出任何作用,還沒接觸到厄圖的身體,布袋已經被環繞著厄圖的火焰燃燒殆盡;幾顆發光的小珠子從布袋中掉出來,其中一顆順勢飛向厄圖的身軀。厄圖的長鞭準確無誤地擊中了布萊德手中的信紙、並且將信紙撕成粉碎,但是布萊德已經將那道咒語記在心裡,並且完完整整地念了出來

    「……創造大地的烈焰也將為消滅大地的存在;就如同創造並且毀滅了這個名為厄圖的惡魔一般!」

    「你這個白……啊啊!」厄圖似乎想要說什麼一樣,話到一半卻變成了一聲淒厲的叫聲;那些從卡倫大公擲向惡魔的布袋裡掉出的、發光的小珠子彷彿突然有了生命一般,紛紛發出耀眼的光芒並且圍向惡魔的身旁。掙扎著爬向兒子的卡倫大公拉起布萊德的手,發現剛才厄圖的長鞭異常準確地將那張寫著咒語的信紙打碎之餘,卻沒有傷到布萊德一分一毫。

    兩父子身後的惡魔此刻卻似乎發生了什麼一樣,那些圍繞著厄圖的小珠子先後撞上厄圖的身體然後爆炸;當最後一顆小珠子也變成一片閃光的塵埃散落的時候,厄圖身上已經遍佈傷口,無數暗紅色的血液從傷口中滴落地面,彷彿強酸一般將地面腐蝕得坑窪不平。

    卡倫大公和布萊德並不是太清楚之後發生的事情。布萊德在念完咒語之後,突然感覺一股奇異的氣息從身上吹拂而過,彷彿全身的力氣都已經被這股氣息所帶走;看見兒子無力地攤倒在地,而俯下身子去試圖扶起兒子的卡倫大公只感覺到背後一陣劇烈的震動,便立即撲在布萊德身上。無數的石塊和木頭從地窖天花板上掉落,而卡倫大公和布萊德則在地窖徹底倒塌之前雙雙暈迷過去。

    布萊德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躺在家裡的大床上,聽到巨響的、留在城堡裡的卡倫大公的隨從趕來並且將大公和布萊德挖了出來。那種從布萊德念完那段毀滅惡魔的咒語之後,就已經籠罩著他的無力感,只維持了兩個星期,之後的布萊德感覺到自己身上彷彿有一種用不完的力氣;只是一種凶暴的氣息也從此伴隨在布萊德身邊,今天、布萊德.克萊恩伯爵都不得不無時無刻克制住自己心裡的那種嗜血的衝動,就像伯爵此刻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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