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莊生夢蝶,去了江南,煙雨遲暮,不知春秋幾許。
童年中居住的舊宅,一張張熟識的臉孔,皆在面前浮現,伸手想觸碰,卻又消散不見。
其實睡著了,或許不要醒來便好,偏生不得。
不知今夕何年,也不知身家何處,恍惚的時候,聽見燭火在案頭搖曳,燭花明滅,“嘶嘶”的聲響象針一樣扎入耳中。
桃葉眨了眨眼睛,長長的睫毛帶著黑色的影子劃過迷離的眼波,似乎是一聲柔軟的歎息,虛弱地伸出手去,在虛空中劃過一道弧線,墜落下來,被一雙溫暖的手握住。
“桃葉,覺得怎麼樣?”熟悉的聲音在耳邊想起,讓桃葉覺得心裡一熱,那些過往的埋怨仿佛都不記得了,她像又回到了在長寧宮時,躺在夕顏身邊小聲的說著悄悄話。
桃葉又眨眨眼,疑惑的將手伸到面前,使勁瞪大雙眼看著手,突然說道“為什麼我看不見?為什麼我看不見了?”
夕顏一驚,忙將她的手拉下,用手捂住她的臉頰與她面對,“你看看我,桃葉,我在這裡,你看看我啊。”
桃葉像完全沒有聽到,瞪著一雙失魂的雙眼,用手用力的揉著,“我看不到了,看不到了。”
她一遍遍的重復,說到最後幾乎要尖叫起來。
夕顏用力壓著她雙手不讓她再按揉雙眼,一面回頭吩咐翠雲,“快,通知皇上請御醫來。”
翠雲連滾帶爬的跑出去,夕顏讓夏至絞了熱毛巾。為桃葉擦拭著臉上的汗。
她將桃葉抱在身前,按著她雙手輕輕搖晃。
聽到夕顏安慰的聲音,桃葉漸漸安靜下來。窩在夕顏懷中一動不動,良久才說“顏姐姐。我的眼睛,怎麼會看不見?”
夕顏搖搖頭,意識到桃葉看不到,便說“也許是你焦慮過度了,沒關系。讓御醫看看,休息一下就會沒事地。”
她不知道桃葉怎麼會看不見,也不知道她會不會馬上就恢復,她只能用這樣的話來安慰她。
過了不久,翠雲回來了,她囁嚅著半天不願回話,夕顏看出不對勁,將桃葉叫給夏至,自己帶了翠雲到外頭。
“到底怎麼回事。御醫呢?”在廊下站定,夕顏扭頭問翠雲。
翠雲“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咬著下唇。看了眼門內,拼命壓抑著哭聲。默默流淚。
“怎麼了。告訴我,”夕顏彎下腰。與她對視,用娟帕為她逝去臉上的淚。
翠雲泣不成聲,從她零碎地話語中,夕顏知道了,原來她去找皇帝的時候,被魏長林攔住,翠雲說明來意後,得到地回答卻是皇帝身體不適,御醫都為皇帝問診去了,沒空處理良貴人的事.,電腦站更新最快.
聽翠雲說完,夕顏垂在身側的手緊緊握拳,渾身抑制不住的顫抖,不能相信,她不能相信,到了這個時候,皇帝居然會如此絕情。
“貴妃娘娘,只有您能救我們主子了,求您救救她吧。”翠雲朝著夕顏就拜下去,額頭重重的磕在階前地青石上,灰塵混著血漬暈濕一片。
夕顏沉默著伸手扶起翠雲,牽了她的手往屋裡去,用手中的娟帕為她拭去額上的污漬,翠雲驚恐的向後躲了躲,未躲過夕顏的手,只得受寵若驚的任夕顏為她擦拭。
“你在這兒好好伺候你主子,我去找神醫來,放心,你主子不會有事。”
夕顏說著這話,回頭向夏至示意,這樣的場景,讓她感覺像回到了長寧宮,她又成為了那個護著桃葉的顏姐姐。
夏至過來扶著夕顏地手,出了靈秀宮,又往天禧殿去。
急匆匆步行的夕顏,沒注意到皇後帶著一路宮人浩浩蕩蕩的回宮,等她注意過來,已經堪堪行至皇後面前。
無法,她只得匆匆行禮,避過一邊讓皇後先行。
“妹妹這麼匆忙,要去哪兒?”皇後上前親熱地攙著夕顏的手問。
夕顏腦筋一轉,接口道“皇上日理萬機,著實辛苦,臣妾正要去探望,娘娘可要同行?”
皇後眼波流轉,一手掩唇呵呵一笑,“我正從天禧殿過來呢,皇上確實辛苦,我已吩咐了柳良媛今日留在那兒照顧皇上,妹妹可要去看看?”
夕顏唇角一勾,笑地嬌媚異常,“姐姐真是有心了,妹妹去請個安便好,順便取回我地那個青花瓷燉盅,那可是前朝的古董呢。”
皇後地臉色微變,卻依然笑的燦爛,“妹妹原來早去過了,如此妹妹快去吧,免得擔擾了皇上用午膳。
夕顏恭敬的行了禮,望著皇後遠去的儀仗笑了笑,又笑了笑,嘴裡說著,“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主子,您怎麼了?”夏至還是第一次見夕顏露出這樣的笑容,心裡有些害怕。
夕顏回頭,望著面前的夏至,而後微微擺手,“沒事,你回宮讓小福去將司徒先生找來,帶他直接去靈秀宮給良主子看病。”
“那您呢?”夏至緊緊拽住夕顏的袖子,望著她冷靜的樣子突然心慌起來。
夕顏拍拍她的手,“去吧,我去見皇上。”
見夏至還拉著她不肯動,夕顏板了臉,冷哼一聲,“是不是我的話都不聽了?”
夏至無法,只能隨著夕顏到了天禧殿門口,見她穿過宮門才轉身往禧月宮去。
一天內兩次踏入這個院子,夕顏有些想笑,她駐足抬頭望著紅艷依舊的海棠,心裡生出一絲荒涼。
陽光透過疏密不一的枝葉,落在夕顏的臉上。有一種嫵媚的蒼白,她微瞇著雙眸,迎向和暖地旭日。點點日光在眸子裡留下寂寞的影子。
注意到院子裡的身影,魏長林忙迎了上來。心裡有些明了這位貴妃主子所為何來,臉上便帶了幾絲虛浮地笑,“貴妃娘娘,您來了,奴才給您通報去。”
“不必了。”夕顏一揮手,越過魏長林踏上殿前台階,“何必通傳那麼麻煩,我直接進去也是一樣的。”
說罷,不等魏長林反應過來,便伸手推開了那兩扇沉重地雕花大門。
沉重的大門並未發出夕顏料想中的聲響,反而無聲無息的打開了,昏暗的殿中因為陽光地撒入,一片模糊。
魏長林“哎”了一聲。跟在夕顏的身後忙上前阻止,小聲的說“娘娘,還是奴才先去通報一聲吧。”夕顏瞥了眼空無一人的書案後。回頭冷眼盯著魏長林,一聲冷笑。“要通傳做什麼。還有什麼是我不能知道的嗎?”
魏長林縮了縮,囁嚅著。想要蹭進殿內,被夕顏一記冷哼,“你給我留在這兒看著。”
魏長林無法,只能留在原地,夕顏回身踏入寬廣的殿內。
地上是擦拭的光亮無比的大塊黑色花崗巖,站在上面能倒映出人的影子,夕顏低頭看了眼自己地倒影,一臉的冰霜,連自己都沒有想過她會有如此冷然的表情。
她向著倒影笑了笑,用手攏攏稍嫌散亂地鬢角,穿過書案後的小門直接往皇帝地寢殿去。
繞過一條昏暗地回廊,皇帝的寢殿就在眼前,確實殿門大開。
夕顏心生疑竇,上前兩步正要察看,耳邊就聽到男人粗重地喘息聲和女子嚶嚶的呻吟。
她的心中一悸,極緩慢的一步步踏上寢殿的玉階,站在門口慢慢抬眼看向殿內。
殿內依舊昏暗一片,夕顏早適應了黑暗的眼睛,卻將殿內的一景一物看了個仔仔細細。
湘竹簾子遮著日頭,明日透過竹簾的縫隙投射到窗邊的雕花大床上,紅藕香軟,玉簟羅紗,淡黃色的床帳被微風輕輕吹起,床上纏綿在一起的兩具身體籠在絲絲光線中,一片淡白煙霧。
他們忘情的喘息著,規律的動作將床上的紗簾震的不住擺動,發絲纏繞,氣息相吸,熟悉的檀香雜著濃烈的情欲味道向夕顏砸來。
黑色的發,白色的光,樣樣刺痛著夕顏的雙眼,她努力睜著不讓眼睛眨一下,淚水卻依然奪眶而出。
她下垂的手緊握住拳頭,尖銳的指甲刺入柔軟的掌心,她甚至能感覺到有溫熱的液體正順著自己的指縫一滴滴的落下。
痛從掌心傳遞到心口,她分辨不出哪裡的痛更甚,只覺得自己全身的力氣在一點一滴的被抽離,渾身只感覺冰冷的寒意,心裡有一個聲音在向她叫囂不要看,不要看。
早該清楚的,後宮中都是他的女人,她不是他的唯一,她也曾信誓旦旦的向他承諾過,可以不介意他有別的嬪妃,她只要跟他在一起。
可是真到了面對的時候,她發現自己還是無法接受,不能接受他有別的女人,更不能接受自己竟然親眼見到他與別的女人在床上。
她後悔沒有聽從魏長林的勸告,沒有等待他的通報,她希望她從來都不曾踏足過這裡。
想立刻逃離這個地方,想回到溫暖的陽光下,可是她的顫抖的雙腿卻沉重的挪不開一步,她從沒想過自己會抖的這麼厲害。
一瞬間,她的腦海中閃過無數個念頭,她甚至忘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站在門檻外抱著頭緩緩蹲下來。
她兩手緊緊捂著耳朵,閉上雙眼,強忍著哭叫出聲的念頭,努力想讓自己平靜,卻發現自己所作的一切都是徒勞,以為不看、不聽,這一切就不會發生,可是腦海中卻始終浮現著都是剛才見到的那白晃晃的一幕。
突然,手腕一陣劇痛,她被人用力拉起,重心有些不穩的她跌向一邊,被一具赤裸的胸膛緊緊圍住。
“你在這裡做什麼?”皇帝的聲音裡不帶一絲溫度,冷的讓她渾身一抖,這是他發怒的前兆。
夕顏不敢與盛怒的皇帝對視,手抵著他赤裸的胸膛,退離開他的懷抱。
手掌的鮮血在皇帝胸口留下點點紅色印記,讓夕顏一驚,忙用自己的衣袖為他擦拭。
“我聽說你身體不適,正宣了御醫問診,便急忙過來看看。”“住手,”皇帝暴喝一聲,打斷夕顏的話,抓住她的手掌查看,當看到掌中殷殷血跡時,他的眉頭緊緊蹙起,眼中一片陰霾。
夕顏用力掙脫皇帝,將自己的雙手背到身後,看了眼皇帝,又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看向內裡的大床,床上已經空無一人,只是床邊站著一名長發及膝的嬌小女子,想必她就是柳良媛了。此刻的她著一件白色長衣,將玲瓏身段完全裹住,正一臉憤恨的盯著夕顏。
見夕顏看向床畔,皇帝的臉色微變,伸手撈過一邊椅背上明黃色長袍穿上,拉了夕顏的手便往外殿去。
夕顏垂頭跟在他身後,一聲不響的隨著他的腳步,卻發現他人高腿長,無論她多麼努力,始終無法跟上他的步伐。
微微歎口氣,她用手背抹去臉上的淚痕,在心底向自己翩然一笑,夕顏,從此後,你就是一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