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經很深了。
封靈洞裡一片寂靜清冷。
寂靜地讓人忍不住覺得寂寞起來。
冰冷的千年冰玉床上,寂星正安靜地躺在那裡,面目安詳,如果不是那微微起伏的胸膛,真會讓人錯覺,他已經永遠地沉睡了,不再醒來。
即使是祭鴻,也只能將他治療到這種程度。
滅神咒術在妖獸界是一種禁忌之術,雖然能激發出施咒者的巨大潛能,但同時也急劇地消耗著施咒者的生命。
那是用生命換來的力量。
現在要等寂星醒來,也只有靠他自己的意志力了。
「星,你什麼時候才會醒呢?」流月淳就坐在冰冷的地上,背靠著床沿,目光卻是毫無焦距地望向封靈洞外。
「總是這樣一個人真的好無趣啊。真的——很無趣——」
流月淳輕輕一揚唇角,笑意落寞。
「知道嗎?朕已經習慣了,被你守護的日子。呵呵,你們真是不能太寵朕啊,當被守護成為習慣,要改掉的話,是一件相當困難的事,也是一件相當痛苦的事。」
話語一頓,他微微垂下了眼簾,「朕已經從祭鴻那裡知道了,你會這樣不顧性命地守護著朕,是因為你對司月許下的承諾。不只是你,夜火也是,祭鴻也是,如果沒有那個承諾——朕可能——什麼都不是吧?」
「不過,朕還是很謝謝你和夜火,如果沒有你們,朕無法想像自己會怎樣渡過這一千年?」
緩緩地,攤開了緊握的手心。他微低眼眸,看著掌心上那道綠芒以詭異緩慢的速度向小臂延伸,一直沒入衣袖之中。
當這抹綠芒到達心臟的時候,這世上就再也沒有流月淳。
影千所下的咒術是一種叫做噬魂術的高級咒術,這種咒術吞噬的是本體的靈魂,會讓人一點一滴地消失記憶,消失自我,最終變成一具沒有靈魂的空殼。王城的那場叛亂之中,夜玄射出的那一箭其實就是咒術的開始,再借由護月之鏈,成功地將噬魂術施放在他身上。
不過對於他來說,消失的,只是流月淳而已。到了那個時候,原本隱藏在他體內的另一半靈魂將會佔據他的軀殼。
「當朕被咒術完全吞噬的時候,你說朕會不會忘記你、忘記夜火、忘記祭鴻,忘記青嵐和曜長老?還有——」紫眸中掠地過一絲淡淡的複雜,「還有顏——雖然她現在已經不在這裡了——」
掩唇輕咳了兩聲,他自嘲地輕笑。
「星,千萬別對朕失望啊!就算是王,也會有軟弱的時候——朕這是最後一次說這樣的話——」
微微側過頭,他看了眼依舊沉睡的寂星。
「朕答應你,絕不會輸給宿冰。絕不會讓妖獸界就此毀滅。這是司月,也是顏的願望,不是嗎?希望你清醒過來的時候,會看到一個全新的妖獸王朝——」
話音方落,眼角的餘光忽然瞥見洞外鬼鬼祟祟地閃過一道白影,他斂起了眼底落寞的神色,伸指輕輕一彈。
一道銀色的水牆已經封住了洞口,成功地阻止了將要逃出洞外的白影。
「啊——」
那道白影低呼了一聲,又「嗖」的一下,逃進了黑暗的角落,隱藏起身形。
流月淳唇角一牽,也未支聲,依舊懶洋洋地坐在地上,靠著玉石床沿,雙眸甚至半合了起來。
過了片刻,一顆毛茸茸的腦袋從某個角落悄悄探了出來,在看到流月淳之後,又縮了回去。
「胖盜,你以為朕看不到你嗎?」
藏在角落裡的白影在聽到那個熟悉的名字後,終於再也忍不住跳了出來,氣鼓鼓地揮舞著貓爪。
「王上,青嵐不准你叫這個名字。」
雖然青嵐語出不敬,流月淳竟也未斥責,只是睜開了眼看著青嵐,紫眸的神色一片深沉似海,讓人捉摸不透。
「王——王上——」青嵐只覺頭皮發麻,下意識地後退了兩步,但依舊嘴硬,「就算王上生氣,我也要這麼說。這個名字——這個名字——」青嵐語聲哽咽,「這個名字只有殿下才可以叫。」
流月淳眼眸微微一瞇,「過來。」
「我——我為什麼要過去?」在那道冰寒似刀的目光注視下,青嵐頸毛倒豎,連聲音都微微顫抖起來,但它依舊強自鎮定地歪過腦袋,滿臉倔強,「我——我正在生氣,所以,就算是王上的命令,我也不會過去。」
流月淳忽然笑了,學著路顏平時的語氣,「小盜盜,你以為朕沒辦法讓你過來嗎?」
這一回怒火壓過了害怕,青嵐跳了起來,不滿地抗議,「王上你怎麼又亂叫——」它話音未落,就覺得自己整個身子飄浮了起來,不受控制地飄向流月淳那邊。
「啊啊啊——」青嵐怒了,想掙扎,卻全身不能動彈。
流月淳打了個響指,青嵐頓時安安穩穩地落在了他的懷裡。
「這不是過來了嗎?」流月淳一邊輕撫著青嵐身上柔順的毛髮,一邊低笑,「盜中盜,你又何必跟朕逞強?」
「王上這是以強欺弱。為什麼一定要找我?」青嵐眼淚汪汪,一副咬牙切齒的模樣,卻又無可奈何。
「為什麼嗎?」流月淳狀似很認真地思考了一下,最終得出結論,「因為朕很無聊。而眼前只有你在。」
青嵐悲泣,「等星醒了,我一定要告訴他王上的惡行。」
流月淳不以為然地瞅了它一眼,「小胖盜,朕只不過是拖你過來陪朕消遣一下,這也算罪大惡極嗎?」
「王上的惡行不是這個。王上把殿下送走才是惡行,現在殿下不在了,學著殿下的語氣說話更是罪大惡極——」青嵐一股腦將所有的不滿高聲嚷了出來,「殿下明明不想走——可王上偏要送她走——」
流月淳忽然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青嵐頓時也噤聲了。
它知道自己剛才這幾句太過了,畢竟它只是臣子,而流月淳是王。
「青嵐——」好半晌,流月淳才淡淡地開口。
青嵐垂下著眼眸,不敢抬頭看流月淳。
「想不想學高深一點的術法?」
「啊?」對於忽然間轉變的話題,青嵐不明所以。它仰起頭,看著流月淳那雙令人捉摸不透的紫眸。
「朕教你一招可以殺死聖者的術法。」流月淳低下頭對著它淡淡一笑,「現在王城危機重重,你總會有用得著的一天。」
「王上——王上不生我的氣?」青嵐不解地眨了眨眼,剛剛它還如此不敬地對待王上,王上不僅不計前嫌,甚至還要教它術法。
流月淳重重揉了揉青嵐毛茸茸的耳朵,「看在顏那麼疼你的份上,朕暫且不計較你剛才的失言。」
青嵐頓時鬆了口氣。
「青嵐,你要記住,朕教你這招術法的事只是朕和你之間的秘密,你誰也不能告訴。」
「為什麼?」
「你只要照朕的說法去做就好。」
嵐重新將頭埋在了流月淳的膝蓋上,總覺得今天的王上有些不太對勁啊!
思忖間,忽然聽到流月淳又冒出一句。
「大胖盜,有時候朕真的很嫉妒你。為什麼顏每一次都任由你坐在她的肩上呢?」
聽出了王上語氣中的落寞,青嵐這一回沒再應聲。
不過,大胖盜這名字可真難聽啊!王上畢竟不是殿下啊!
青嵐在心裡輕歎了口氣。
——殿下,你現在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