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記 網友上傳章節 第四卷 終之卷 第二十三章 聊館
    那時文禾並沒有把我從駐紮地趕回去,而是留我一直待到了入城時候。在這兩天裡,他仍然堅持了沉默寡言愛答不理的惡劣作風,不過,我還是堅韌不拔地從他口中撬出了關於修繕邊防銀兩的真相。

    文禾臨走時將鏡留給了皇上,他本準備在奪下宣府後安排好那裡,快馬回京,取鏡返回的。可是,皇上比他更早一步,在拿到圖鑒的第二日,就用鏡去了宣府。兩人接下來所做的事情,令我差點掉了下巴。他們連夜部署計劃,翌日皇上隱藏在宣府城文禾軍府中,而文禾則率攻城後整編的所屬近一萬精騎兵,不帶輜重一路長奔到了京師郊外。他用鏡將整個部隊控制成一個移動的封閉空間,凝住這隊人馬飛速前進。這種移動封閉空間內部時間與外界是有數倍差異的,對外界來說,由於相對速度,那通過的軍隊不過是相當於半秒刮過的強風。如果文禾他們曾不小心踏了今年的春苗,我想損失了的農戶一定覺得莫名其妙。但是空間內的軍士和戰馬,都不會察覺有什麼異樣,他們會以為自己是正常奔襲,停下來的時候,他們仍然站在大明的土地上,只是,除了文禾,其他人都不知道,這土地所處的時間已經是崇禎十七年四月末。

    這個時候,京郊曾兩旁生滿了春草又被戰火無情碾壓毀壞的土路上,正走著一隊有些混亂的輜重部隊。這支部隊的陣容十分龐大,他們的車馬也十分龐大。除了中間有偶爾的斷隔,整條長龍不見首尾。在隊中能夠看到被風吹得有些歪斜地大旗,上面是一個大大的「李」字。他們以奔命的速度前行。無奈負擔過重,速度無法提升。人和牲畜都有些氣喘,隊形也與整齊毫不沾邊。

    文禾地精銳騎兵就默然站在遠處的高崗上。注視著這一隊輜重。騎兵地領頭參將對面前的情況有些迷惑從未聽說京師會有這麼大一批物資要運出,而且。這些兵士的打扮顯然不是明軍,而是流寇部隊,那一面「李」旗,更是揭示了部隊的所屬。然而他什麼也沒有問,只沉默著保持了作為軍人的絕對地服從。文禾在派出探子查明了這支隊伍下一處隔斷的地方之後。發出了進攻的命令。

    戰役進行了半個時辰。明軍速戰速決地殺掉了近五千輜重護送部隊軍士,將輜重拿下。在其他部的農民軍得到消息,安排好人手奔來支援之前,文禾的部隊已經帶著五十輛輜重車回到了返宣府的路途上。農民軍抵達的時候,看到的大概只有一片狼藉和天高野闊。

    時間回到大明崇禎八年的三月底,疲勞地奔回了宣府地八千兵馬卸下了甲冑。已經集結的工匠打開那些輜重車點算時,都驚呆了。那些封存的車廂之內,儲滿地都是中間帶有大孔的足銀銀板。這些銀板沒有主人,不知來路。工匠們所要做地就是把它們鑄成銀錠,進行流通,換取勞動力和修葺物資。我不知道文禾是如何對他們解釋這一切地。也許他什麼都沒有解釋。關於這件事情的傳言仍在繼續,並且大部分並不利於他。那些親身經歷奪銀之戰地將士們說不清到底是與那一支部隊作戰。那些鑄銀工匠也分辨不出銀子的所屬.wap,更新最快.本來因為認為文禾無銀可用。會同某些曾經處在類似位置的官員一樣與後金通商,這樣包括溫黨在內的派系就可以抓住他的把柄參劾。然而皇帝得到戰報後派往宣府的新任官員們如今都在忙著將銀子換成物資和勞力,文禾欣欣然帶著部分兵馬回京了,他們一時啞然。而京師之內,本來認定文禾與失銀案有關的大戶們就暗地查探,苦於沒有證據,這時文禾回京,毫不避嫌,滿城之內聞信紛紛擾擾,說法恐怕就更多了。

    我常常覺得眾口鑠金的可怕就在不遠的城牆內等著,所以難免要擔憂。但文禾兩個晚上在軍帳裡寫奏疏,一副毫不關心流言飛語的態度又令我感到無所適從。他若想與皇帝一起面對和執掌逼人形勢,就一定要有良好的行為記錄和台階可以上,不是嗎?可是他為什麼對這些損害他的事情全然不在乎?

    我的這個疑問沒有得到解答。他除了在晚上抱著我入眠時傳遞給我身體的溫存以外,整個人都沒有什麼生氣。我望著他烏雲密佈的臉,無法忍心繼續追問。也許就像從前每一次一樣,他在他認為合適的時候,會把一切都告訴我吧。

    皇帝的賜宴是絕高的榮耀,文禾在凱旋儀式完成後奉旨先回府與家人照面,午時前再攜命婦進宮。一路在城裡百姓的夾道歡呼中回到文府,文禾臉上的笑容已然褪盡。

    徐宏祖和姚希孟已經在前廳等待。文老爺子領著文禾去跟他們見面。這種場合沒我的份,我正好也乏了,便自己回到房裡去換衣服,梳洗休息。剛洗好了澡,坐在梳妝台前理一頭濕漉漉的長髮,就聽得紅珊進來說「夫人的信。」

    這會誰會給我寫信?我拿過信封,上書幾個字文府媛淑人啟。拆開之後,是薄薄一頁紙,一行字。我看見那字,一晌有些呆了。想了一想,起身扯了巾子用力擦乾頭髮。紅珊見狀問「夫人,你這要出去麼?」

    回答她,「我要出去一下,幫我取那身紫色提花襖裙來。」

    「可是,再過一個多時辰就要進宮赴宴了。」她為難地說。

    我眼前閃過文禾那一張撲克臉,說「不要緊,你去拿吧。萬一我沒回來,告訴文禾我出去了,對陛下說我身體不適。」

    「這,這怎麼行?」紅珊愕然。

    也難怪,那是欺君之罪啊。我笑「你只管傳話,有事不會怪你。快去。」

    紅珊無奈地照做。我換了衣服,把釵環荷包一併佩好了,帶上方纔的信。抬腳出門。我從偏門出府,叫了腳夫。直奔聊館。這一間聊館是酒樓客棧,也就是去年潘雲騰來京師應武舉的時候所居處。它距離京師徐府和玉拓家的陶府都很近,距離文府卻比較遠。近半個時辰後我走進聊館,此時還不是吃飯時候,裡面人不多。一樓也跟桃花渡般有個唱曲的檯子,但是相形之下小了很多,上頭一個姑娘自彈著琵琶唱著幽怨地小曲兒。小二見我來,迎著問「女客官獨自來?請問是要打酒還是吃飯?」

    「二樓給我開一個雅座,」我說,「有一位公子來尋宋姑娘的話,帶過來。」

    「小的記住了,您請樓上走!」小二利索地一揚手。

    我上樓,挑起半卷地湘簾入了一個小雅間。裡頭一張由兩瓣半圓的半桌拼起地圓桌。上面一托盤,裡頭白瓷茶壺茶杯。桌邊四張木杌。牆角一頁屏風,上描著疏淡山水。我自在杌子上坐了。小二來進了果脯新茶,招呼就出去了。

    我斜對著敞開的窗。向外靜靜望了一刻。啜了口茶,把袖中的信拿出來放在桌面上。小二隔著湘簾探了幾回。沒有進來。綠茶的清香飄散在斗室之內,糅了窗外丁香的氣味,熏人欲醉。

    又過了大概一炷香時候,小二騰騰騰跑上來,在簾外道「客官,您地客人到了。」

    「請進。」我道。

    湘簾被撩開,一身醬色粗布道袍的男人輕輕走了進來。

    湘簾放下,我抬起頭看著他。

    胡黽勉的明朗笑容如昔,臉上卻又多了些清雅氣質,讓他整個人越發顯得不夠真實。

    「媛淑人久等。」他作揖。

    「勤之兄,你要折煞我。」我起身回禮,淡淡應答。

    「承蒙夫人還喚我一聲勤之,」他微笑,「貧道如今號歸真了。」

    「那我便稱你歸真道長,可好?」我請他坐下。

    他點點頭,隔著桌子入了座。

    「去年一別,可說山遙路遠。歸真道長的行蹤我與文禾都不甚清楚。只是將清歌托付給了藥圃文宅的蓀符應符,他們平日也不是全在藥圃住著,不過藥圃隔上半月都會寫信報平安就是了。清歌目前一切都好,你可以放心。」我拿不準現在該不該說彤戟去長洲接清歌的事情。

    「文侍郎與夫人都費心了。貧道歸來後曾去過一次長洲,不過我只見了清歌,沒有讓她看到我。清歌長大了。」他的笑裡有一絲苦味,「我一直沒能照顧好她。」

    「將來會有照顧她的人。」我說,「兒孫自有兒孫福,甥女也是一樣。」

    「哦?」他似乎意識到什麼,「夫人難道已經有清歌夫婿人選了?」

    「我怎敢替清歌做主。」我說,「不過若是有兩情相悅之事,我願意助一臂之力。」

    「這個……」他看著我,沉吟了一會,問,「是不是有人表示什麼了?」

    「是。這個我必須告訴你,因為他已經動身去接清歌來京師了。我若知道你在這裡,或者會先讓你二人見面談談。」我說。

    「那人我認識?是誰?」

    「蔣彤戟。」我看著他瞬間驚愕,繼而又若有所思的神情。

    「……我竟未發覺。」他又恢復了笑容,「我一直以為他對清歌是長輩之情,我竟未想到此事。不過,彤戟是個好男兒,若是兩人有心,我也無甚好說。只是,清歌會願意嗎?」

    「我覺得,清歌心中並非沒有彤戟。只是此事如何進展,還要看彤戟自己。

    我說。

    「那好。還望文侍郎與夫人多加擔待和費心。貧道實在是有勞二位太多了。」他起身又作揖。

    「歸真道長不是在武當麼?怎麼會出現在京師呢?」我問。

    「我是代替師父來參加法事地,待一日便回去。正遇到文侍郎凱旋,知道他忙,便與夫人打個招呼,若有幸則與你二人見上一見。未曾想夫人獨自來了。」他又坐下,說,「京師日前似乎因為那件事情鬧得很厲害,文侍郎怕是為此難免煩心吧。」

    「他一點也不煩心,我看。陛下也是。」那兩個人觀禮台上對視之時,雖然都面帶笑容,但眼裡都是深沉之色,我只能肯定,那不是煩心,而是比煩心更嚴重的東西同。這世間,慢慢也就不是貧道所認識的那一個,而貧道,也入不了這世間了。」他地目光投向窗外樹木掩映下的一大片房舍屋頂,說道。

    「我也有此感。」我低低地說,「並且,我也要走了。」

    「夫人要去哪裡?」他回過頭。

    「從哪裡來,回哪裡去。」我垂著眼眸,說。

    「……若是因一時煩惱,還請三思。文侍郎重情重義之人,大明內外交困之時,於公於私,都不當亂在此處。」他見我抬眼看他,立刻又說,「貧道不該妄言,只表所想,夫人無怪。」

    「你說地都對。有時錯不在人,而在時候。」我舌下一番苦澀,竟是不知如何回答。我何嘗想「亂」在此處呢?

    「這時候,有人走錯一步,只略繞了些辛苦,而有人走錯一步,就毀了千萬人。此等重任,確實讓人為難。貧道不知夫人究竟為何事,只願夫人一切思慮周全,其餘只有天命爾。」他輕輕道,頗有寬慰之意。

    「許久不見,歸真道長何不共進饌?」我怕再下去鼻子發酸,於是轉開話題。

    「時候不早了,貧道還要回去與帶來地兩個小童一起吃飯,就不能留在此地了。況且,以貧道現在身份,也實在不合宜。也是未曾有合適地方,才約了這麼一間酒肆,熟人不多不易麻煩。即便如此,也已經是不敬了。」他笑著起身,「侍郎和夫人中午不是還要赴宴麼,所以貧道才與二位約在隅中之時啊。時間所剩不多,貧道就不耽誤夫人了。」

    「好吧。那便就此作別。預祝歸武當全程一路順風。來日請多保重。」我起身送道。

    「夫人客氣。」他欠欠身,「若他日有機會再見文侍郎,貧道會當面感謝他所費心。今次還請夫人轉告。告辭了。」

    我送他出了雅座門,看著他消失在酒肆的大門,又發了半晌地呆,然後抓住身後經過的小二「小二,上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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