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保持著伸出一隻手的姿勢呆呆地看著地面,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遠處城門外有鐵騎擾攘,這座城卻似乎從未如此安靜過。這一整條寬闊長街之上,沒有一個人還能發出聲音,只除了我。而我已經不知道該發出什麼聲音。日光逐漸黯淡,路面上的塵土腥重,緩緩隨風移動。我坐起來,看著周圍的人四個清兵,當街門外的清歌,靠近街心的張茉兒,斷牆下的唐咨,還有……
我爬回他身邊,看著他不斷湧出的血液,流著眼淚伸手去捂,卻怎麼也摀不住。「求求你,我求求你……」我不知道在向誰請求,我只是想讓他醒過來,讓他的血停止,「不……不能這樣就離開我,文禾,你睜開眼,你睜開眼啊……」
他忽然低低呻吟一聲,微微張開眼睛,目光焦點剛剛匯聚到我臉上,便突然又移開到了我身後,臉上呈現一種詫異,想要開口說什麼卻一陣痙攣般又昏過去。我伸手抓起身下的匕首,猛地轉身——不管後面是誰,我已無人可怕。
然而當我看見那人時,驚得一晌差點又把匕首扔掉。
韓信手裡拿著透光魔鏡,一身辮繡雲紋織錦直身,衣裾纖塵不染,站在幾步之外直直望著文禾。
「淮陰侯……」我怔忪一刻,突然明白了方才文禾的鏡消失的原因,立馬捂著傷口朝他走去,「你快帶文禾離開吧,他的傷很重很重……」
他抬手示意我不必再說,大步上前去摸文禾脈息。檢查他傷口。我伏在文禾身旁,覺得自己也快堅持不住了。「我是想帶你們兩個走,但是你要知道。這鏡在男子操縱之時,只可共行一個女子;而女子操縱時。連男子也不可共。我要如何帶他走?」韓信轉過頭來看著我。
「可是我們來到此地時候,便是我操縱鏡帶文禾一起來的啊!」
他驚訝地睜大眼睛「此為異事!除非二人心意完全合一不分你我才可以達成,但究竟是怎麼個不分你我法,未曾有人知道。既然如此,你不妨再嘗試一次!」說罷——,電腦站更新最快.將他手裡的鏡調整幾下,塞給我。
「那如果我們走了,你怎麼辦?」我問。
他淡淡笑道「你們若是走了,文禾的鏡便會出現地。」
「可是那鏡一度失靈,方纔我的血落在上面,它才發了藍光的。不知還可用不可用呢?」我說。
「可用地。正是因為可用,我才會來此,你且放心。」他又看了一眼文禾,「快些吧。」
正說時。鏡面已然開始沁出乳色流霧,鏡身也微微顫動著。韓信將文禾托起,讓他兩手扶上鏡沿。示意我握住文禾的雙手。
金光衝破乳色霧氣,向上揚起。彎轉同時。韓信閃身去了一旁。我看不見外面地情形了,只感到鏡身振動得厲害。嘈雜嘶鳴,文禾微微垂著頭倚在斷牆邊,臉上讓金光映得閃亮。
我握緊他的手,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姑娘,醒醒。」一隻手輕輕推推我。
我睜眼看時,卻是那叫瑞娘的女子。而我正躺在矮榻上,蓋著薄被。她見我無事,鬆了口氣,道「你們兩人突然就落在後院,嚇壞我了。尤其是身上都這麼重的傷,居然兩人還都沒醒。」
「我睡過去了?」帶著點窘迫,我問。
「你是昏過去了。」瑞娘轉身端來一隻碗,「喝點藥。」
「文禾呢?」我看著藥問她。
「不知道,醫館的瘍醫正在為他忙。他傷得很重,已經讓瘍醫們忙了兩個時辰了。」
終於有了一個不是逼我先喝藥才告訴我文禾狀況地女人。我主動接過藥碗,把濃稠的湯藥喝下去。瑞娘身上穿兩三層衣服,外面是折枝花紋織錦曲裾。而一陣一陣的穿堂風裡,隱隱有秋天的味道。
「重言……為什麼沒有回來?」看著我喝完,瑞娘終是問道。
「什麼?淮陰侯還沒回來?」一定是那鏡不能用!我說,「我與文禾到此時,帶著淮陰侯的鏡,鏡現今在
「我去拿。」瑞娘起身往外走時,卻剛好跟正要進門的魁梧身軀撞個滿懷。
「瑞娘,小心些。」韓信扶住她。
瑞娘立刻露出微笑「你回來了。」
「受累擔心了。」韓信也報以一笑,「我有事與宋姑娘說,晚些再同你解釋。」
娘回身對我一頷首,出門。
韓信走到榻前,待我坐起後,將手中的鏡放在我們之間。這是文禾的那面鏡了,上面的劃痕歷歷,我瞥眼注意到韓信地袖口有一抹血跡,心下一動,問「敢問淮陰侯,可用了自己的血?」
「糟了,血落在袖口了。」他看看自己的衣袖,笑道,「瑞娘看到又要嗦。宋姑娘不要告訴她。」
我看他故作緊張地樣子,心裡的沉重似乎也少了幾分。
「我們男子初次用鏡都須用血,你可知道?」他問。
我點點頭。
「這鏡我雖用過,但它已然不是我用地那一個,它認滄符而不認得我,況且宋姑娘還落了那麼多血在上面,它已然將你二人當作主人了。」他臉上表情卻很輕鬆,「所以我花了一些功夫,才讓它肯聽我地,呵呵。」
「多謝淮陰侯搭救,小女子在此……」我欲行禮拜謝,卻被他阻止。
「等一下,我還想讓宋姑娘幫我一個忙呢。」他道。
「但說無妨,瓔珞自當盡力。」
他輕鬆的神情這時才收了起來,壓低了聲音「我確實用了血,而且很多。可是現在我想得到一樣東西,那樣東西需要去別地時空才能拿到,宋姑娘可願替我走一遭?」
「當然。不知是要去往何處,取什麼?」我問。
「不難。去清光院,取半張圖鑒。」他炯炯地看著我。
「清光院?我的時候?」我訝然。
「正是,」他回答,「那圖鑒是鏡操作的一部分解釋,一半在偃師手中,另一半本在我手中,後來給了文禾。我希望你將它拿回來。」
「可是它不應該在大明麼?」
「不,將那圖鑒跟鏡放在同時代是危險的事情,文禾就是從徐宏祖那裡得了魔鏡,然後自去我墓尋了圖鑒的,他正是為了防止同樣事情,所以將圖鑒留在了你時代。我現在已經找到了另外半張,所以我需要把那半張拿回來。」他說。
「好,我去。」我點頭。
他再度坐直了身體,微笑「不急,過兩日姑娘身體好些再去。最好滄符也能醒過來,我好給他一個交代才讓你走。到文禾,我心裡又一沉。
「他天人福命,不會有事的。」韓信起身,寬慰我道,「姑娘休息吧,起居有不便,但告訴瑞娘無妨。只是她不甚知道魔鏡之事,我自會解釋,萬一她問起姑娘就不必跟她解釋了。」他想了一下,又叮囑道,「這長安城裡人多嘴雜,府第之內也不是完全,奴僕婢女雖膽怯,姑娘也要小心應對。」
長安……是的,我再度來到了長安。韓信走出房門,清風入室,我隨之嗅到一股枯葉特有的氣味。撐著起身,腋下傷口一陣刺痛,停滯動作半晌,緩緩走到門旁向外看。
日光西斜。門外一棵七葉樹生得很高了,葉子已落了一半。我扶著門框走到院中,一個人也不見。
淮陰侯府邸是典型的漢風,中軸線分明,一間雙層大主屋坐北居中,東西各有較小的房舍,南方有更小的房舍,之間有簷廊沿中庭連接房舍。我便住在這西邊房舍裡。走了幾分鐘,終於看到了一個婢女匆匆過來,見到我立刻施禮「姑娘是客,奴婢怠慢了,有什麼需要?「與我同來的公子在哪裡?」我問。
「在西側,姑娘所居房舍不遠,姑娘要去,奴婢帶路。」說罷她躬身前頭走著。我扶著腰,便跟在她的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