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記 第二卷 龍之卷 第二十四章 啟程
    直到邱總管把兩輛馬車都安排得滿滿當當,我才知道去南京竟然要帶這麼多東西。本想減去些長物,可是當邱總管把單子拿給我一瞧,我才看著這些吃穿用度林林總總密密麻麻羅列的陣勢,不得不承認是一個都少不得的。

    我執意只帶紅珊一個婢女,另外兩名文府家丁李韶和冷廣兩人是邱總管琢磨半日定下的。李韶二十三歲,本是邱總管身邊小管事,心細能文,統籌力強,邱總管忍痛割愛。那冷廣年少些,則是有一身好武藝,雖偶爾毛手毛腳些卻很忠實,乃是文府的護院之一。

    我在清晨出門,紅珊把隨身的包裹放進我們要乘的那馬車車廂裡,然後又出來陪我跟眾人告別。文老爺子去上朝未歸,留下話來讓齊之洋送我們去通州,在大通橋轉乘船,從大通河便循京杭大運河一路南下。

    這是我到大明之後,第一次離開京城。前日給文禾寫信的時候,內心充滿期待和激動,現在卻增加了一種忐忑。對我來說,思念是容易令人軟弱乃至絕望的東西。思念太久太遠,總是容易傷神傷身。我早就學會把思念分散,分成吃喝玩樂、讀學遊歷等等所有可以佔用時間精力的細碎部分,用以緩解那傷和不安。如今萬事身後拋離,只往南都,我終於可以開始正視這思念二字。從北京到南京漫長的路途中,希望一切順利才好。當我們抵達南京時,恐怕應該已經是七月了。文禾,我終於是要見到你了。

    李韶把馬車趕得急且穩,即便這樣,到了大通橋的時候也已經是下午了。遠遠看到碼頭停泊數條船隻,基本都是明代常用的平底漕船。待到近了,李韶將馬車停好,招呼我們下來,方才叫冷廣去緊挨岸邊停靠的那一艘船頭掛著鑲絳紅邊赭黃旗幟的商船。那商船長不過三丈餘,七八成新,船樓不比畫舫,十分簡單粗閉,但比別船似乎更多一層加固。冷廣往船頭一站,裡面出來四個夥計打扮的年輕男子,二話不說過來開始卸行禮往船艙裡搬運。

    李韶把馬車交給齊之洋和隨來的一名文府家丁,隨即讓我和紅珊跟著冷廣登船。我跟齊管事告別,又聽他幾番囑咐,嗯嗯啊啊答應了,方才上得船去。

    船艙裡偏暗,眼睛用了一會才適應。只見艙裡桌旁正立著一名身材高大,穿靛青直綴,頭戴軟腳帕頭的男子。他的表情陰晦正如這船艙之中的光線。冷廣上前揖手道「在下文府冷廣,送文府宋瓔珞姑娘到。」

    那男子並不挪步,只對我一拱手「宋姑娘辛苦。在下彤戟,此番路上安全由在下負責。姑娘啟程後白天可在後艙歇息,晚間請移步船底內艙,以防萬一。」

    還真是複雜。我回禮說「多謝彤公子考慮周全,瓔珞記下了。」

    他語氣很冷淡,直起身子說「請勿稱在下公子,在下不敢承受,喚彤戟便是。」

    我見他這麼不客氣,也就利索地回應「好,彤戟。一路有勞。」

    他略一頷首,轉而對冷廣說「你等隨從可住左側中艙,中艙後艙用來放姑娘和你等的行李,具體由你方自行安排。半個時辰後先駛離大通橋,天黑後再停靠。廚娘到時會知會晚飯,有事叫我,我就在此艙。待會出去時請讓我屬下把旗幟撤掉。」

    冷廣顯然也感覺到了此人的不善,回答「我等這就去安排。」然後對我道,「姑娘,先去後艙吧。」

    我便對彤戟一欠身,出了這間艙室的門,跟隨冷廣從船沿通道上往後去。沿路果然看到還有一中艙在前後艙室之間。後艙比前艙略小些,擺放一些簡單的桌几案紙,古琴書架。艙壁的窗戶是雙層,裡層為木格糊紙,外層是無格木板,用來封閉。

    很快,李韶進了屋來告訴我船要離岸了。他們把我行李交給紅珊打理,然後問我還有什麼吩咐。

    我坐在圈椅上略想想,問道「你們二人可知道那彤戟來歷麼?」

    李韶說「老爺臨行交代,這船的護衛乃是御林軍左衛指揮使,領四名親信屬下。但我見這彤戟指揮使彷彿不甚樂意的樣子。」

    「他何止是不樂意,簡直是有怨氣!」冷廣接口說,「剛才我就把裝衣裳的木箱沒拿穩磕了他外艙壁一下,他便斥責我要把船鑿破了。我覺得這船結實得很,哪裡就那麼容易破!分明是撒氣呢!」

    皇上居然派了他自己的護衛給我,這的確是過分了,也難怪彤戟滿腹不服。這戰亂危急的日子,居然讓他離開職守喬裝改扮商人,去送一個剛被削職出宮的女子南下,他搞不好都恨死我了。我苦笑著對這二人說「你們也別介意,這大材小用麼,材肯定是委屈的。他願意發發牢騷就由他,我們只管行路就是,到了南京他返回京師,我們也就不必再與他交往了。」

    「只要姑娘不介意他態度,我們是無任何意見的。」李韶點頭道,「姑娘也行了一天了,先歇歇吧。等到晚飯弄好了,我們來知會就是。」

    冷廣也點點頭「姑娘安歇。」然後隨李韶開門出去了。

    紅珊去關好了門,回來拿了桌上茶壺摸摸「這茶溫正好,看來彤戟也就是嘴上說說,該做什麼一樣不偷懶。」便倒了一杯綠茶來遞給我。

    我讓紅珊自己也倒一杯解渴,然後邊啜著茶,望向窗外暮色中流淌的河水。這正是「半江瑟瑟半江紅」時候,夕陽已然落下,水腥氣瀰漫滿艙。紅珊把兩口裝少量書籍和日常器物的箱子打開,一一擺放於書架和桌上案上。放好之後把香爐的隔火拿開,放進一塊芙蓉甜香燃了,去除艙室裡的水腥霉氣。

    當她轉身去銅盆裡濯手時,卻不由身體一晃,趕緊抓住窗欞站穩。

    我望著慢慢開始後移的岸邊景物,說「紅珊,你看,船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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