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記 第一卷 鏡之卷 第十六章 清歌
    人都道京都繁華,我既然暫時無了婚事緊張,理應四處逛去。在文雪原來的房內安頓下來,吃過午飯小憩,我下午便想繼續上午的行程。

    這一次我沒了上午那樣的迷茫,雖然照舊身無分文。我不願意開口向文禾要錢,更不想問紅珊,誰該給我開銷用度?這時代不比彼世,女子勞動多為家庭,上哪兒掙錢去?我獨自在街上逛蕩,但見賣各種器物用品的店舖鱗次櫛比,布帛衣店胭脂鋪子來往紅綠姑娘,我卻不知道自己該往哪兒站。

    賣菜的販子吆喝著讓人閃躲他的推車,我一扭身躲過他那一車青菜,卻見幾個人圍住一個粗布短打的後生在嚷嚷。那幾個圍著後生的人面白無鬚,聲音尖利,圓領衫無腳紗帽,估計就是傳說中的太監。後生黑黑瘦瘦的,二十剛出頭,揮舞著雙手也毫不示弱。

    我待菜販子推車過去,便靠近那幾人。這時圍著看的人也多了,嘖嘖之聲不絕。我這才看清楚,那後生一隻手裡舉著一根碧油翠綠的黃瓜在那揮。

    「小哥,這幾位公公嚷嚷什麼?」一大嬸挎著布褡褳好奇地問旁邊的男看客。

    「宮裡花洞子沒菜了,皇上想吃黃瓜,可還沒到季,他們到外邊來買,找了好久也沒誰家花洞子還有存,這不,這位小伙打樊家村來,手裡有這兩根,就是來找這幾位公公解難的。」他笑嘻嘻地答。

    「那他們還這麼生氣幹什麼?」大嬸又問。

    「你知道這黃瓜他賣多少錢?」他伸出兩根指頭,「二十兩一根!」

    「我的媽呀……」那大嬸乍舌道,「雖說天寒不到季,可也就是黃瓜呀,這也太嚇人了,二十兩,夠我們小戶家四口過一年了都。兩根就是四十兩,我的乖乖!」

    明中後開始了幾十年的寒冷期,這寒冷期此時遍佈全球,農曆三月,在二十一世紀已經慢慢開始草長鶯飛,柳樹含翠了,可我在這裡覺得還帶有寒冷之意。想來很多植物的落果期也要退後,可能比我的時代要晚的多罷。不過,有意思,看來不是現代人愛玩這招,老早以前就有人玩反季銷售這一套了。我便繼續看那幾個人拉鋸。

    「你存心訛詐,我們幾個還就嚥不下這口氣呢!」一個尖臉兒的太監拿指頭戳後生的肩膀頭。

    「不跟你們絮叨了,二十兩一根,兩根四十,皇上等著吃,你們到底要不要?」後生又拿著黃瓜在他們眼皮底下晃了一圈。幾個太監急得瞪凸著眼睛,從背後一拍估計眼珠就能立刻蹦出來。

    「這個……」一提起皇上,他們又愁雲滿面,手在袖子裡猶豫地摸索。

    「要不要?」

    他們面面相覷,都快哭出來了。

    崇禎近乎守財奴式的簡樸是出了名的,可他既要省錢,又要吃鮮,的確是難為這些傢伙。我看著那後生兩眼橫光一閃,覺得不妙。

    他見太監不說話,回手就把一根黃瓜塞進自己嘴裡大嚼起來。一群人還沒來得及叫,他就已經吃了大半,舉著另外一根指著太監,說「三十兩!」

    那太監幾乎是下意識的趕緊就從身上摸出銀子來塞給他,同時把黃瓜搶過來抱在懷裡,然後恨恨地看著他慢條斯理地吃完一整根黃瓜。

    人們有大笑的有唏噓的,哄地一下爆發出來。後生把銀子揣好,揮揮手就轉身走了。幾個太監抱著那根黃瓜,像抱著一根金如意一般,沮喪地就朝另一個方向去了。

    我也好好地笑了一氣,忍不住說「可別浪費,黃瓜尾巴也能擠出汁兒來!」

    「放在湯裡也是個味道,宋姑娘好主意啊!」一個男人在我身後說道。

    我回過身,看見一襲寬鬆直綴笑容爽朗的男人在看著我。他身邊是程丹墨、寧蔻兒和另外一個面容溫婉的女子。

    「這是我哥哥寧超了,還有我嫂嫂蘭絳,姑娘怎麼一個人出來玩了?」寧蔻兒給我介紹。

    寧超夫婦行了禮,我回過後說「久仰二位,上午去時未見到,沒想到這會巧遇,真是驚喜。」

    「寧超和蘭絳剛從城外回來,我們去迎。蔻兒老遠看見你,就拉大家過來了,還看了一出三十兩的好戲,哈哈!」程丹墨也笑嘻嘻。

    「宋姑娘,在下可否唐突問問你這是打算去哪兒?」寧超轉了話題。

    「沒有什麼目的,不過是隨意逛逛。」我回答。

    「那敢情好,還是去我們店裡吧,你可知道,今日中午請的唱班兒終於到了,中間的波折喲,換了幾番,可算有了,姑娘可趕上去聽第一曲兒,也幫我們鑒定鑒定。」蔻兒拉著我笑道。

    「高看我了,我哪裡懂曲子,蔻兒姑娘折殺我了,我是音盲一個。」我笑笑。

    「不打緊,去酒肆聽曲兒的,就是那麼個意思,舒服就是,去聽聽吧,上午姑娘走的確實倉促。」程丹墨也攛掇。

    一直沒發話的蘭絳柔柔地開口了「宋姑娘,盛情不可卻,我們家裡人個個都喜歡姑娘,姑娘可不要再推辭咯。」

    「那好,恭敬不如從命。」我不再打太極,點點頭。

    酒肆一層已經坐了幾乎滿員,這在非飯點估計也難得,寧家兄妹必然進行了前期炒作。

    我被安排在中間稍偏的位置,類似側幕。程丹墨叫福喜送了果子和茶來給我。

    一個十六七的姑娘輕輕走到人中間,抬起臉兒。底下一陣騷動。這姑娘生的不是一般漂亮。人們說看人看臉,看臉看皮。她皮膚生的白裡透紅,如瓷如釉,雙唇不點而艷,星眸半含秋水。一身松花色襦裙落著牙白杜鵑花,裙裾一提,麗人兒端端正正坐下,給手裡的阮兒調弦。

    底下老少爺們忙著流哈喇子,我瞥見那一端注視著這女孩兒的男子,他青色直身,旁邊放一口挎箱子,沒有坐著,而是面無表情地看著她,神無外物般。看來他們應當是一起的,似乎再無別人。難道這班子就是兩個人?

    我正琢磨著,卻忽然聽見清脆弦音,如同小瀑落入深潭。

    那女孩再度抬起臉來,目視前方,朱唇輕啟,緩緩唱道

    信是人間無味,別淚,漸也不禁彈。

    恍如初見綰雙鬟,垂手立清寒。

    我夢那時風景,君醒,一種夜闌珊。

    夢迴夢又到長安,夢已隔江南。

    ……

    好是驚艷,這一曲《荷葉杯》。周圍登時鴉雀無聲,幾位爺們的哈喇子都忘了擦。我四下找尋,蔻兒接到我的目光,湊過來。我問「這班子可就兩個人?」

    「是,人少,可是功夫很好吧?」她得意地努努嘴。

    「這姑娘叫什麼名字?」

    「她呀,真名不曉得,那個男人是她舅舅,只是告訴我們說,」她望著還婉轉悠揚唱著的女孩,「她是叫清歌。」

    注本章歌詞出自書生骨相MM的詞集《空花集》之《荷葉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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