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門聲響起,我站起來。
「謝謝你。」我對著對面的老人道,打破了一直的平靜。
「來接你的人來了?」克魯斯夫人笑著,她笑起來臉上的皺紋也顯的和藹可親,「去吧,孩子。不用捨不得我哦。」
我低低的笑了起來,「我不會捨不得您,但我會想您的。」
「呵呵。」克魯斯夫人伸手抬了抬眼鏡,道,「我就不送你了。」
「我知道。」我點點頭,起身出去開門。敲門的是一個身穿黑色西裝的白人青年,看到我很禮貌的用英語問我,「請問是風先生嗎?」
我沉默了片刻,點了點頭,然後笑道「請等一下,我要拿些東西。」
「請便。」青年點頭道,「少爺在外面等您。」
我的視線越過他的肩膀看到柵欄外停著三輛黑色轎車,然後轉身回房。
我的東西很簡單,也不多。這段時間以來本來身上就不多的現金已經用的差不多了,除了一些證件,再就是那把手槍了。我小心的將手槍揣在懷裡,保證自己隨時可以用最快的速度抽出來。
我出去的時候,那白人青年還等在外面。看到我點點頭就當先往外走。
我跟在他的後面,看著遠處的車子瞇起眼睛,我的左手搭上他的肩膀,道「你們少爺最近還好嗎?」
我分明感到手下的身體一僵,他頭也不會,只是笑道「少爺很好,就是一直很擔心風先生。」
「那他為什麼不自己來呢?」我笑。
「什麼意思?」前面的人腳步一頓,笑「他就在前面等您。」
「不,你明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手中的槍已經頂上了他的後腰,「他如果來了的話一定會親自來敲門的,而不是由你代勞。現在不要激動,保持原來的動作,裝作什麼也沒有發生。」
他的聲音緊張起來,尷尬的笑道「我想您誤會了,除了少爺外難道您還通知了別人嗎?」
「這也正是我疑惑的地方,所以我才要弄個明白。或者說,你不介意現在就告訴我?」我笑道。
不過我已經不需要等他的回答了,因為我已經來到了中間的那輛黑色轎車面前,後排的車窗緩緩的搖下來。我想我已經做好了所有突發狀況的準備……
但是在看到那人的時候這些都已經沒有必要了。我第一次見到這個人,藍色的眼睛,黑色的頭髮,高鼻深目,這是一個地道的歐洲人。大概中年的樣子,也許不算非常的英俊,但是當他看你的時候你除了他深邃的眼睛,其他的什麼也看不到。高高在上的氣質讓你很難去忤逆,很可怕的一個人……
但是這些都不是我驚訝的原因,我想就算他比嚴哲更可怕,現在的我也不會畏縮。我之所以沒有動,是因為就算我是第一次看見他,但是看到他的時候我就明白了他是誰,為什麼知道我在這裡。這一切顯的非常的明顯……
「卡斯特先生?」我道,雖然這是疑問語氣,但是我覺得這個答案似乎已經沒有什麼懸疑了。
他露出一個淡淡的微笑,甚至可以說只是稍微動了一下嘴角,道「我想我們也許可以好好談談,現在你可以放開你面前那個可憐的孩子了嗎?」
他雖然沒有正面的回答我的問題,但是已經肯定了我的意思。
「當然。」我收回自己的槍,並不覺得自己有什麼失禮的地方。在這裡,謹慎是必須的,我也相信他不會為了這點問題怪罪我。相反,我覺得一個睿智的人通常很會掌握自己的情緒。
擺脫了我控制的青年此時才終於轉過身來,禮貌的拉開車門,好像剛剛什麼也沒有發生,這樣好素質的手下果然是難得一見的。
我坐到卡斯特先生的身邊,用眼角的餘光打量著他。白襯衣上打著領結,西裝是很厚重的顏色,從他的穿著來看,應該是一個嚴謹的人。頭髮是隨意的疏著的,但是看起來很舒服。
我的腦子裡突然就冒出了教父這個詞,我很喜歡那系列電影。有時候也會被裡面深沉的黑暗給吸引,那不是單純的黑,而是黑到骨髓裡生活裡,將黑色玩弄於股掌之間的人們可以藐視這個世界的一切。
這是我第二次見到這樣的人,第一個是嚴哲,他雲淡風清的掌握著一切,可以說談笑間牆弩灰飛煙滅。而現在身邊的這個人卻毫不掩飾他的深沉,他就是黑暗的王者,理所當然的把握著弱者的性命。這些都是需要時間來沉澱的……
「他是要來接你的,但是我忽然想我也許應該為我的兒子把把關。」他笑著,「我已經放任了他太久了。希望你不會覺得我的行為很冒昧,因為我怕你不會樂意來見我。」
我有些吃驚他和我說的是中文,甚至還帶著一點方言的感覺。但是隨即又覺得自己大驚小怪了,這樣的人做什麼都不應該覺得奇怪。
「不會,很榮幸見到您。本來還想親自去拜會的,但沒想到您會親自來。」我笑道,我想我沒有理由對他的行為感到憤慨。我從來就沒想過和他作對,他是唐的父親,是真正權利的掌握人。他才是我在美國最不能得罪的人,況且我是來投靠唐的,而不是來挑撥他們父子關係的。
他的十指交叉隨意的放在腹部,然後他轉頭向我,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他忽然笑道「你比我想像的勇敢,為什麼你不認為我會將你遣送回中國呢?嚴先生很早以前就和聯繫過,希望我能找到你後送你回去,他會對我表示感激。」
我不知道原來過了這麼久,聽到嚴哲的消息還是會讓我一陣窒息。他已經想到這裡了麼?他要別人送我回去?是的,我應該想的到的……
「可是您不這麼打算不是麼?」我道,看著他,「您為什麼不直接和我說您的意思呢?」
他看著我,在黑夜裡眼睛深的看不到底,泛著幽幽的藍光。路旁的景物飛速的後退著,車開的並不慢,但是很平穩。我努力不讓他看穿我的緊張,但是連我自己都覺得我其實什麼也掩飾不了……
「有時候字面的意思就是我要表達的意思。」他的聲音低低的,「我想你應該很明白我並不樂於看到你和我兒子在一起。我把你送回去來換得嚴先生的感激有什麼不好呢?我是一個生意人。」
「他的感激對您真的這麼重要麼?那麼我的敵視對您而言應該也同樣重要了,相信您明白他不是為了殺我才要抓我回去的吧。」我笑,但是手心已經全是汗。連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我盡然真的說出了威脅的話……
他笑了起來,道「相信我,膽大妄為並不是任何時候都適用的。」
我說不出話來,他剛剛看我的眼神讓我毫不懷疑他真的會殺了我。雖然他什麼也沒有表現出來,但是我確實第一次感覺自己離死亡這麼近……
但是……我膽大妄為嗎……
我只是已經不能再退縮了,我只能向前,直到自己死亡的一天……
「我看我還是可以回答你的問題。」他稍微動了動身子,把自己放成一個更舒適的姿勢,道「我已經答應了嚴先生,會送你回去。」
我的神經繃的緊緊的,但是我知道他還沒有說完。
「但是誰知道我找到你了呢?這裡畢竟是美國不是麼?」他厚重的聲音緩緩道,「如果你能給我看你的價值,留下你又如何。」
他的語氣是漫不經心的,好像說的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也許對他而言這本就不是什麼難為的事。也許嚴哲夠強,但是很多本質的原因讓他沒有辦法在這裡有足夠的影響力,這裡是美國,我面前的人是黑手黨家族一家之長。
其實我當時真的有一種衝動說你怎麼利用我都沒有關係,只要你能給我我想要的。但是我只是笑笑,「希望我能令您滿意。」
我不知道他的想法,但我知道他並不急於送我回去……
忽然是一陣急促的剎車,我控制不住的身子向前仰去。突如其來的變故打破了我們之間的沉悶,但是我更好奇那輛猛然橫在路中央的拉風的銀白色跑車……
就這樣囂張的從路旁衝過來,擋在我們的面前,帶起一陣塵土……
卡斯特先生仍舊穩穩的坐在那裡,顯然對現在的狀況一點也不意外。只是看著我,似笑非笑,道,「你明白你第一點要做的是什麼嗎?你們之間最好是一場遊戲,他可以有一個男人做情人,但是不可以有一個男人做愛人。」
我看著跑車上下來的人,很久沒見他了,他依然是那個英俊的男人,穿著休閒的衣服,風塵僕僕……
我想幸好這本來就是遊戲,如果我愛他,我可能會覺得我受到了侮辱,雖然這確實是一種侮辱。但是現在,對我而言這不過是一場交易。
我輕輕的開口,「我明白。」
而他也終於拉開了車門,所有試圖阻擋他的人都被粗暴的推到一邊。
他向我伸出手,勾起嘴角,笑的無比性感魅惑,道「我來接你了。」
我看著他的眼睛,好像可以把我融化進去。然後我垂下眼睛,淡淡的陰影遮去了我的神情,遮去了我那一點點的愧疚,你最好不要愛上我……
我接過他的手,站到他的身後。他的手很有力,拉著我好像就能給我安全,然後他扯開嘴角,凌冽的笑「爸,你平時不是這麼多事的。」
卡斯特先生面無表情的看著唐和我,聲音平穩的沒有起伏,道「你平時還算是懂事的。」
「不好意思,我一直都很清楚我做的是什麼。」唐口氣很平淡,「我以為你不會對這點小事感興趣的,你從來都很尊重我的意見,這次應該也一樣吧。」
卡斯特先生笑起來,「但是你應該沒有忘記有一件事我一直都很不喜歡,那就是你亂七八糟的性生活。我甚至建議過你可以把你的情人都包養起來,但是沒有必要出去亂搞。當然,前提是你不能讓你的妻子知道。」
「我沒有妻子!」唐的聲音顯的有些氣憤,「我現在開始懷疑你是不是背著媽媽養了許多情人了。」
斯特先生的眼神是難得的溫柔,「你還太年輕,有一天你就會發現那個能讓你一心一意的人。而在這之前,我對你的行為表示寬容,但是你最好不要在你母親面前亂說,也不要讓她知道你的一些事。你明白嗎?」
唐沉默了片刻,略顯猶豫的看了他一眼,然後連招呼也不打就拉著我離開。
我被他塞進車裡,他一通狂飆。回頭看了一眼,卡斯特先生的車很快就消失在我的視線裡。
我笑了笑,道「你父親說的沒錯,聽他的話對你沒有壞處的。」
車子猛的停下來,唐的手緊緊的握著方向盤,他的聲音在夜色中響起,虛無飄渺。「你是真的認同他的話,還是因為你根本就厭惡我的糾纏?」
「我認同他的話。」我笑。
「但是你也同樣不喜歡我,你為什麼願意來找我。」唐道。
「因為我無處可去。」我在陳述一個簡單的事實。
「因為我能幫你所以你來找我,因為他能給你更多所以你就認同他的話。」唐的聲音是壓抑的平靜。
「雖然很不想承認。」我笑了笑,「但是就是這樣。」
其實,也許不完全是的吧……就算你父親不說,我也會這麼做……
我很卑劣吧,我甚至想過要利用你的感情。但是我後來發現這好困難,你父親的行為讓我意識到,也許我一直都看輕了你對我的在乎……
那麼這樣的你,我還能忍心去傷害嗎……
既然如此,我就走你父親給的路,我得到我想要的,你也不必將感情浪費在我這樣的人身上……
這才是最好的……
他的手忽然就捏住我的下巴,用力的我感覺到了疼痛。然後他的唇貼上來,動作很粗暴,容不得我的反抗,我嘗到了鮮血的腥甜的味道……
「這是對你誠實過度的懲罰。」唐笑著,拇指撫摸著我的唇角,「真該死,為什麼我喜歡的是你這樣的人呢?爸他怎麼知道我什麼也不明白……」
他的聲音低低的,直到聽不清,我只來得及感受到其中的那一絲絲無奈……
我看著他被月光削出來的分明的輪廓,輕輕的拉下他的手。
但是片刻後他更加得寸進尺的將我摟進懷裡,大笑起來,「但是我是那麼容易洩氣的人嗎!記住,不要總是小看我。現在,你願意接受我的幫助嗎?我以前就說過,別人能給的我也能給,我可比我的父親更值得相信。」
我任他抱在懷裡,輕笑,「我相信。」
正因為你更值得相信,我才不想傷害你。我背負的已經夠多了,不想再有第二個許易……
我現在才明白,想起來比做起來要難,我的仇恨不需要你的介入……
儘管,我知道這很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