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負陽光 第一部 (新版) 第47章
    半個月後就是春節,林思東再想在醫院陪著解意,也是身不由己。他每天從早忙到晚,只能夜裡到醫院去看看解意,在病床邊坐上個把小時。

    路飛永遠在那裡,把解意照顧得無微不至。林思東對解意的這個新助手非常滿意,幾天來後就表示,願意由自己給他特別津貼,一是感謝他救瞭解意,二是拜託他更加精心地照顧解意。

    路飛對他總是不冷不熱,很客氣,很禮貌,卻一點也不親近,骨子裡是冷淡的疏遠,倒有點解意的風骨。對他的提議,路飛立刻拒絕,淡淡地說「我拿的是解總的工資,不會再接別人的錢。解總是我老闆,我照顧他是應該的,用不著別人給錢。至於救瞭解總,那本來就是我應該做的,我為此而感到慶幸。」

    「我也是。」林思東讚賞地點頭。「你很不錯,在解總那裡好好幹吧,一定前途無量。」

    「我會的。」路飛在心裡冷笑,表面卻仍然彬彬有禮。

    林思東很後悔,但歡樂大廈的外牆裝飾和內裝飾工程全都簽出去了,他有心付違約金,終止與另外兩家公司的合約,他的律師卻勸他不要這麼做。一旦訴訟纏身,媒體曝光,對歡樂集團的聲譽、歡樂大廈的銷售都有不利影響。

    林思東沒辦法,只好打算著以後移師北京,就把所有工程都給解意,也足以補償他了。

    這段時間,他每次到醫院,時間都比較晚了,解意總是在睡覺,從來沒有睜開眼睛看過他。他知道解意的傷正在恢復,白天也能倚著床頭,處理一些公司事務,向醫生詢問,得知解意大概在春節就可以出院,再休養一個月應該能夠恢復健康,他便放下了心。

    白天林思東也抽空給解意打過電話,可解意從來不接,都是路飛接的,借口五花八門,什麼「去檢查了」、「剛睡著」、「上洗手間了」等等,聲音始終淡淡的,沒有半分熱情。林思東也沒辦法,總不能跟他發火。

    不久,他在北京的合作夥伴給他打電話,讓他速到北京去商量年後的合作事宜。如果確定下來,就要趁過年的時候在北京拜訪各級政府部門、各大銀行和主要關聯客戶。這事對歡樂集團的發展戰略非常重要,他不能拖,只好離開海口,匆匆北上。

    解意在除夕之前出了院,卻沒有再回那幢海濱別墅,而是回了自己的家。

    每天晚上,林思東都會與留守海南的於顯強通一次電話,詢問歡樂大廈的工程進度及資金運作情況,然後必會問到解意的情形。

    在解意住院時,林思東派於顯強在白天去醫院看過他,可都被路飛以「解總需要休息」為由擋了駕。

    在解意出院以後,於顯強更是從來沒有見過他,向蔣漣和於明華打聽,也不知其所蹤。聽了於顯強的話,林思東越來越感到不安。

    這天,已經深夜了,他一個人躺在臥室的床上,絲毫沒有睡意,便翻身抄起電話,撥通了海南的於顯強「顯強,睡了?」

    於顯強睡意朦朧地「啊」了一聲「是啊,你還沒睡?」

    「哎,今天下雪了。」林思東的聲音很低。「下挺大的,看雪,睡不著。」

    他的話零零碎碎的,讓於顯強摸不著頭腦,只好也談談天氣「今天海口颳大風,一整天都沒出去。」

    「噢,風挺大的?」

    「挺大的。」於顯強端起桌上的冷茶一飲而盡,終於清醒過來。

    林思東很快進入正題「最近看到解總沒有?」

    「沒有。」於顯強知道他肯定是問這個。「春節停工一個月,沒事幹,解總已經出院,有可能離開海南,休養去了。解總給他們公司的員工放假二十天,自己又全面關機,誰也找不到他,所以不知道現在他在哪兒。」

    林思東皺了皺眉「他們放假到什麼時候?」

    「我們的工程部在年前就通知了他們,正月十五後繼續工程。」

    「那他應該已經回來了,你再想辦法和他聯絡一下。」

    顯強敢拿自己的性命打賭,林思東已經陷進去了。他愛上瞭解意,自己還不肯承認。想了一會兒,他誠懇地說。「哥,解總這次只怕是真生你的氣了。我們明明說了要把工程給他的,結果臨時變卦,又沒事先通知他,隨便誰都不會高興的。等你回來,再設法挽回吧。解總是個心胸寬廣的人,我想不會太生你的氣的。」

    林思東放下電話,決定一過正月十五就返回海南。他迫不及待地想見到解意,想向他道歉,想更加愛他。

    早春的海南一片生機盎然,陽光明媚而溫暖。因為大部分的人都回內地過年了,路上車輛稀少,行人幾乎看不見,顯得特別清靜,連空氣似乎都變得潔淨多了。

    解意坐在客廳的沙發裡,有些不悅地捧著一碗雞湯,看著衛視中文台正在播放的電影《喜宴》。

    張唯勤從廚房裡出來,看他一副端著苦藥的樣子,不禁好笑「解總,沒這麼誇張吧?我對自己的手藝還是比較自信的,可你老是這麼一副苦相,太打擊我的自信了。」

    「天天都是雞湯魚湯,膩死了,我想吃蔬菜,吃水果,再也不要吃葷的東西了。」解意嫌惡地把雞湯擱在桌上,看都不想看一眼。

    張唯勤笑了「雞和魚是肯定要吃的,湯是肯定要喝的。酈酈關照過,你的身體太壞,又嚴重貧血,必須天天進補。至於你說的那些菜,我可以做一些,等明天吧。」

    解意坐得離那碗雞湯遠遠的「小張,你再為虎作倀,我就不准你來我家了。」

    張唯勤卻只是好脾氣地笑,氣質更見成熟。

    「咦?好像變了一個人嘛。」解意笑著打量他。「你們打算什麼時候結婚?」

    張唯勤幸福地笑道「她已經同意跟我回走了。她家在上海,我決定跟她去上海,結婚後就在那裡發展。她最近正在著手賣掉俱樂部,可能還需要一點時間。」

    解意趁他感慨萬千,沒注意,悄悄想溜出去。

    張唯勤搶前一步擋住門「解總,你可不能讓我為難。酈酈千叮嚀萬囑咐,你的身體太弱,抵抗力還很差,不能吹風,不能累,只能好好休息。現在讓你坐在客廳裡,我已經是頂風做案,大大地放寬政策了。我是絕不會讓你出門的,你就死了這條心吧。」

    「我快悶死了。」解意大大地歎了口氣。「你別解總解總地叫了行不行?你可以跟酈酈一樣叫我小意,也可以叫我哥,我不介意被你叫老了。」

    張唯勤一笑「好,我叫你小意。等我和酈酈結婚了,可就是你姐夫了,輩份在那兒,你就別像現在這麼放肆。」

    解意很無奈,只得又看起電視來。他對張唯勤揮揮手「你走吧,別打擾我。我喜歡這部電影。等看完了,我會睡一會兒,保證不出去,你放心。」

    「那好,我先走了。」張唯勤打開門,隨即又叮囑了一句。「記住你保證過的。」

    解意笑道「你什麼時候見我說話不算話過?」

    「那就好。」他還是有點不放心。「一會兒你要記得吃飯,吃藥。」

    解意忍不住搖頭「行了,快走吧,你怎麼這麼婆媽?」

    張唯勤一笑,關上門走了。

    解意抱著軟軟的靠墊,斜倚在沙發上,看著電視。

    窗外陽光和煦,好風如水,似乎噩夢已結束了。

    出院之後,他的身體仍然很虛弱,走不了幾步就全身發軟,上氣不接下氣,折斷的肋骨總在隱隱作疼,實在是病得厭煩之極。

    路飛要管理公司,年前更需代表解意出席一系列應酬,無暇照顧他,酈婷便接了手。她要解意一直臥床休息,每天給他做各種補養的東西,吃得他想吐。

    這段時間,他聚集了所有力氣去忘記那一天的痛苦經歷。時光的滄桑造就他在「忘記」這門課上優秀的成績。那一幕已被深埋在心底,漸漸淡去。現在,當夜深人靜時,他已經可以睡著,不再做噩夢了。

    此時的張唯勤和酈婷好得如蜜裡調油,每天親密無間地在一起,配合默契地照顧解意,也處理著在海南的善後事宜。解意看著在他的房間裡上演的這幕愛情喜劇,心情總算好了一些。

    從痛苦中擺脫出來,他的心已成灰燼,一切的努力與成就在那生死一刻都顯得微不足道了。他知道歡樂大廈的後續工程沒有給自己的公司,蔣漣和於明華在醫院裡說起時都義憤填膺,解意卻正中下懷,平靜地讓他們專心把大能集團的項目做好,並全速推進歡樂大廈玻璃幕牆的工程,爭取早日結束。

    他已經不想再跟那個公司、那個人有半絲聯繫。

    他躲在自己的公寓裡,除了偶爾打電話給在歐洲旅遊的父母和弟弟外,每天就只是躺著,看外面的白雲悠悠,心裡的一絲隱憂始終揮之不去。自他出院以後,雖然林思東還沒來找過他,可他心裡卻非常清楚,那個人是不會放過自己的。但他一定要離開這個人。他不再相信感情,寧願孤獨地過完後半生,寂寞地走到生命的盡頭。

    氣溫冷暖適宜,正是出去遊玩的好機會。解意站在窗前看著寧靜的街道,考慮著要不要食言而肥,溜到海邊去走走。

    忽然,他聽見一陣斯文的敲門聲。

    他以為又是酈婷不放心,非要跑來看他,不由得感動地搖了搖頭,走去開了門。

    剛打開一條縫,林思東偉岸的身軀便擠了進來。

    解意退後兩步,幽深的眼眸裡又隱隱地跳動著痛楚的火焰,原來就沒有血色的臉變得更加慘白。

    林思東注意到他異常消瘦和蒼白,不由得很心疼,上前就想擁抱他。

    解意退後一步,堅定地說「我已不欠你什麼了,你不能再碰我。」

    「好,我不碰你。」林思東溫柔地笑著。「你還生我的氣嗎?那次我是聽了小人的挑撥,一時控制不住,才傷了你,是我不好,我向你道歉,你別再生氣了。我已讓人布下天羅地網,搜捕黎雲安那個王八蛋。他是逃不掉的,我一定會為你出這口氣。我這次來找你,是有話和你說。這一次工程沒給到你,是我不好,但我是要和你生活一輩子的,咱們來日方長……」

    「不可能。」解意堅決地搖頭。「我們之間已經結束了。我不想再見到你,你走吧。」

    林思東很意外,但第一個反應就是絕不讓他離開。他大步跨過去,伸手想擁抱他。

    解意微微打了個冷戰,向後退去。

    林思東收回手,站在他面前,神情非常堅定,帶著一股野性的力量。

    解意沉默地坐下來,靜靜地看著他,黑黑的眼瞳像深深的潭,沒有一絲漣漪。

    林思東看著他比紙還白的臉,笑著輕聲說「你在怕我?別怕,我不會再傷害你了。」

    解意緊抿著唇,一言不發。

    「別怕。」林思東走上前去,蹲下身,溫柔地將他擁入懷中。

    解意畏縮地向後退了一下,卻立刻被他緊緊抱住。

    「我不會再傷害你的。」他輕聲說。

    解意神情一慘,一動不動地任他俯頭親吻。

    林思東的唇慢慢游移到他耳邊,狎暱地摩擦著「寶貝兒,我一直很想你。」

    解意奮力推開他,側開臉「我們之間已經恩斷意絕,你走吧。」

    「小意,你想得太簡單了。僅憑一句話,就想打發我?」林思東嘿嘿一笑。「你別忘了,在這個世界上,沒人比我更瞭解你,包括你的過去和你的現在。」

    一聽他提到過去,解意不禁打了一個寒戰。他終於明白自己陷進了一個拔不出去的泥沼。沉默半晌,他認命地起身走到臥室,無言地抬手去解衣服的扣子。

    林思東從背後抱住他「別生我的氣,我是愛你的,不想你離開我。」

    一陣陣酸楚與苦澀從解意的腹升到胸,又從胸沉到腹,週而復始,無法排遣。他順從地任林思東脫掉衣服,放到床上。

    這一次,林思東的動作卻是從所未有的溫柔。

    解意感覺到深處未癒的創口遭受摩擦的劇痛,感覺到他緊緊的擁抱使自己快要窒息,感覺到他柔情的親吻滑過自己麻木的肌膚,感覺到他沉重的身體壓迫著自己腹部長長的刀口。整個過程中,他只有痛苦,沒有快樂。

    林思東覺得自己像是溫水中滑行,快感如潮般向他淹過來。他滿足地貼在解意的耳邊說「小意,我向你保證,永遠愛你,永遠不會再傷害你。」

    解意沉默著,側頭從他寬闊的肩頭上看出去。

    陽光真好呵。他想。這陽光總是別人的,永遠都不屬於我。

    這一切的一切都彷彿是一個永遠不會醒的噩夢……

    當夜色降臨時,林思東從沉睡中醒來。身邊已經沒有人了。他連忙起身找了出去。

    解意在客廳裡,靜靜地站在窗前,茫然地看著外面。

    深黑色的天幕上有幾顆寥落的星辰,有種安靜而寂寞的味道。

    他穿了一件深藍色的細絨睡袍,從背影看去,更是弱不勝衣。

    林思東看著那個倍顯孤獨寂寞的人,心裡一陣疼惜,不由得走過去,輕輕抱住他瘦弱的身子,低低地在他耳邊說「小意,對不起。」

    解意的目光仍然沒有焦點,呆呆地投向窗外,此時的他比過去還要冷冽,還要淡漠。

    林思東抱起他,將他放到臥室的床上。

    解意沒有掙扎,只是默然地看著窗外投進的路燈光,一言不發。

    林思東替他蓋好被子,目不轉睛地看著他那更形深刻的臉部輪廓,良久才誠摯地說「小意,你放心,我會一生都對你好的。」

    解意疲倦地閉上眼。他只覺得頭一直在嗡嗡作響,暈極了。

    林思東側身躺到他身邊,悄悄伸出手去,握住了他冰涼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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