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日子,順治要將東莪與麗兒調到內殿,可東莪婉言推遲,還是留在原來的地方,順治無法可想,只得作罷,而另一方面,東莪卻逐漸接近太醫房,開始幫著煎藥。順治每日服用的湯藥,她慢慢開始一一經手,幾日之後,順治的皰疹順利化為膿皰,甚至有一些已經開始結痂,同時體溫也未曾再度上升,眾太醫欣喜若狂之中,守在藥罐旁的東莪木然注視爐火的眼睛中卻閃出冷酷的笑意來。
誰也沒有料到,才剛剛好了兩日,在一個深夜之中,順治忽然高燒不退,太醫們忙進心忙,慌亂不堪,這忽如其來的病變將眾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宮女們手拿器皿藥盤,一趟趟地自殿內進出換水,麗兒被安排在廚間燒水,東莪則在一旁煎藥,當她面色沉穩地將一罐藥倒好時,太醫匆匆進來道「快送去,皇太后來了!」東莪身形微微一頓,端起托盤向養心殿走去。
果見殿外護衛林立,宮女站了一排,東莪垂首慢慢自人群之中進入,停在暖閣之外,木門無聲輕啟,她放慢腳步極輕極穩,一步步穿過圍幔,走到白紗之前,已有太監伸手阻攔,自她手中的托盤上拿過藥碗,她垂頭退開的瞬間,瞥見皇太后坐在一旁的軟椅上,臉色漠然注視著白紗內。
她原路返回,放下托盤,麗兒在一旁輕聲道「真是皇太后嗎?」東莪點頭,她又怯怯地道「不知咱們什麼時候可以回宮去?」東莪朝她看了一眼,目光中流露一絲憐憫,卻轉頭道「興許永遠也回不去了!」麗兒一怔,手中立刻停了。喃喃道「什麼?為什麼?」東莪垂頭道「我也不知道!我家裡沒有親人,死在哪裡都是一樣的!」說完不再看她,轉身走開。
在廚房外等待一會。果見麗兒面色越來越白,忽然放下手中的東西。向前院走去。東莪卻立刻轉向後院,一路上也只看到幾個太監,連護衛也沒碰到一個。她很快就順利的站到了那個小門之外。這小門自從她與順治見面開始,順治便令太醫不得自這裡進出,方便每日東莪暗中為他診脈。東莪左右看了一眼。伏耳在門上等待一會,果然聽得有人喝叱道「快拉出去了,」隨即聽得麗兒哭叫道「皇太后,您讓奴婢回宮吧……奴婢……家有老
跟著便聽得什麼物件被撞到的聲音,屋裡頓時有一些慌亂,東莪趁機拉門,閃身入內,再關好房門,屋裡地這點動靜剛好掩蓋了她開關門時的輕響.wap,更新最快.耳聽得護衛喝罵之聲不斷「不知死活的東西……」卻聽蘇茉爾地聲音喝道「一個宮女不懂事,關兩日也就是了,全退下吧!在這裡吵嚷成什麼樣子!」屋裡頓時安靜下來。跟著腳步聲響起,接著便傳來關門之聲。
東莪聽聞麗兒沒事。心中總算稍稍安定。屏住呼吸靠在門後的黑暗之中,此時若是誰走到床後張望一眼。十個她也不夠砍地,可偏偏是在這樣的時間,此地卻才更加安全。她一動不動站著,卻聽屋裡也是寂寂一片,沉靜了許久,才聽皇太后的聲音緩緩道「我剛剛所言,你意下如何?」
順治並未立時接話,皇太后又道「哪有母親不希望自己孩子早日病癒的,可是萬事總要有個打算,未雨綢……」順治忽然打斷道「蘇茉爾,你出去吧!」蘇茉爾立時答應了,過了一會,傳來輕輕的掩門聲。
又靜了一會,才聽順治道「皇額娘要選誰就選誰吧!朕並無異意!」皇太后道「按理說應當自咱們科爾沁地后妃中選,可是五位博爾濟吉特氏后妃居然無一有出,我思來想去,不得不退而求其次。佟妃雖有些漢人血統,可好在也只是她母親一系,並無大礙。何況單說玄燁出過天花這一項,往日大統就安定的多!」
順治一言不發,她又道「福臨,你可要好好放下心思來,你得以好轉才是額娘最慶幸歡喜的事!」順治忽然咳起來,只聽他乾澀的咳嗽聲在屋裡迴盪,皇太后卻又安靜下來,順治咳了一會,道「皇額娘,朕……想問你一句話!」皇太后沒有出聲,他又道「你快活嗎?這些年來你可有快活的日子?」
又是一陣死寂,皇太后並未回答,順治自顧自道「朕一直想知道,你是否真正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呢?這些日子……靜下心來好好回想,幾乎不記得曾幾何時,見到你真正開過笑顏。皇宮,這一個碩大的墓穴之中,住的不過是一群活死人而已!!」
他自嘲的笑了笑,又道「這些年朕沒少跟你慪氣,可是看到你生氣,朕心裡卻總會感覺痛快。那才是活著地表現,不論是憤怒也好,哭泣也罷,皇額娘,那樣……才是活著!」東莪聽著他的話,也可想像皇太后這時蒼白漠然的那張面容。
只聽順治又道「你扼殺了我地幸福,你的幸福卻也是被這大清所累,咱們都只是可憐人呀,皇額娘,」說罷又咳了幾聲,卻聽皇太后冷漠地聲音道「你少說些話,好好歇息,」聽口氣似要離開,順治叫道「兒子時日無多了,這樣也留不住你嗎?」
屋內又重回寂靜之中,皇太后也並沒離開。過了一會,順治道「朕知道你這些年一直打探東莪地消息,怎麼樣?有結果了嗎?」東莪心中一顛,只聽皇太后道「沒這樣的事,」順治笑道「何必瞞朕呢!不單是她,便是朕身旁地人,您哪個不是特別放在心上」皇太后哼了一聲道「你若是什麼都能自己打理,額娘才不會為你操這份心!」
順治道「是呀,這麼多年了,哪一件事不是額娘你決定怎樣做了,才會輪到朕做主?因而我毫不擔心,有你在,誰做皇帝又有什麼區別?」皇太后語氣漸怒,卻冷笑道「你真是越大越沒規矩了,跟個狐媚子在一起,倒是學全了她那模嘴臉!」
順治忽然大怒道「朕真懷疑,你是朕的親額娘嗎?為什麼你就看不得朕幸福呢?朕身旁的人,能讓朕歡喜的,一個個,你全不喜歡,全不滿意,全要除掉!!你到底殺了多少人?」他話音剛落,卻耳聽得「啪」的一聲脆響,顯然臉上已經吃了一記,皇太后怒喝道「你這不孝子!!」
東莪木然站立,卻聽皇太后道「你自己瞧瞧你看上的這些,哪一個是能讓額娘省心的。先說你那早就該死的堂妹,要不是你有那不可告人的念頭,將她偷梁換柱救走,我如今還要擔心她不知哪日又陰魂不散的出現在我眼前嗎?再有凝珠,這種再嫁之婦,你要死要活的看上了,額娘攔過你嗎?便是博果爾,額娘也冒著死後無顏見太宗皇帝的大不敬,想著法的幫你解決,有哪個做娘的能做到我這樣?董鄂妃她死後你做的那些,哪樣不是逾禮,我不也沒加阻攔?」
順治冷冷道「可她終究是死了,連她身旁的宮女都一起死了,這是不是太過湊巧?」皇太后輕哼一聲「那是她們二人自盡殉主,於人無憂!」順治似要提氣說話,卻又被一陣急咳所阻,咳了好一會才慢慢停下來,歇了一歇歎道「朕對不住她!」
皇太后歎了口氣,語調緩和下來道「別再想這些了,好好讓身子好起來,往後你再遇上歡喜的,額娘不管就是了。」順治輕聲道「皇額娘,朕知你為大清放棄了很多,朕也知道你是恨鐵不成鋼,只是朕實在做不到額娘期望的那樣,但願玄燁他不會讓你失望!」
皇太后聞言卻輕聲抽泣起來,過了一會道「不管怎樣,總是咱們娘倆相互扶持著走了這麼多年,一件件一樁樁再難的都扛過來了,這回你一定要寬心些,把病養好,大清才有指望!!」順治語氣漠然道「大清只要有額娘把持就有指望……唉……朕累了!」
接著便傳來床上被褥翻動的聲音,過了片刻,又聽順治淡淡道「多安排些護軍來日夜守著。這養心殿的太監宮女,若是朕有什麼,就全殉了吧!」皇太后似是頓了一下,才道「你安心養病,額娘再來看你!」過了一會,傳來了開門聲,再就是腳步聲漸行漸遠,四周也就逐漸安靜了東莪木然站在黑暗之中,耳邊還纏繞著他最後的那句話,她的眼睛閃動不定,包含著複雜的思緒。床內床外的兩人在這同一時刻,都是在黑暗中睜大眼睛,思緒如潮,不論他們此時想的還有沒有共通之處,在各自的位置上,二人心中都分外明白,再也不能交錯了。
東莪幾乎忘記自己站了多久,直到屋裡那邊傳來輕輕的開門聲,隨著傳入的一絲微亮,她這才驚覺天色竟然都已經開始發亮。趁著屋裡的太監出門的時候,她輕開後門,回到了自己的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