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淮聽到鄭經之言,立時緊張問道「怎麼了?我看你臉色是有些不好,哪裡不舒服,我讓人給你找大夫去!」東莪道「你忘記我自己也學過一些嗎?沒事的,只是看海看的久了,有些發暈而已,」鄭經笑道「眼下天氣太冷了點,等夏天到了,我再陪姐姐去海邊吧,」東莪點頭答應,他向鄭淮看看,自回府裡去了。
鄭淮道「我陪你回房去吧,」東莪點頭隨他一起回到房裡,桃兒沒在,鄭淮便倒了茶水給她喝下,道「你要不要歇息一會,我看你手腳無力,精神頹廢。偏偏我這幾日一直有事在忙,也沒能常陪著你,對了,這裡的東西你還吃的慣嗎?」東莪微笑道「剛開始有些不適,過幾日也就習慣了,你不用記掛我,這幾天都在你爹爹那兒嗎?」鄭淮點頭笑道「這一次回來,爹爹交了好些事給我,有師傅在一旁幫著,我才能應付的過來,」東莪道「這很好呀,能為你爹爹分憂不正是你想做的事嗎?」鄭淮笑道「是呀,我也覺得能得到爹爹的重視,是一件很好的事,只是沒有閒暇陪伴你……」東莪道「這幾日有阿蒙陪著我,今日又和鄭經一同走了一大圈,對島上有了一些瞭解,我也想要靜下心來呆著了,鄭公子,你能尋些書來給我嗎?」鄭淮忙道「當然可以了,你想看什麼都有,我爹爹的書房就在對面院子後的小側院裡,若是你嫌不方便,我這就去給你拿些來」。
東莪笑道「這樣也好,今日就算了。我確實有些不太舒服,想休息一會,」鄭淮忙道「我看還是請大夫來看下吧。」東莪搖頭道「只是累了而已,我生在北方。因而在此地有些水土不服是正常的事,你不用擔心,只管忙你的去就是了,」鄭淮又在一旁看了她一會,這才慢慢離開。
東莪關好房門到床上閉目休息。冬日地冰冷空氣任她怎樣裹緊被子。依舊一陣陣直竄進心裡來,隱隱約約地還能聽到屋外輕輕遠遠的說話聲、更遠的地方浪潮扑打著海灘地聲音、再遠一些興許還有馬蹄、悲號、狂笑的聲音,她似睡非睡,朦朧聽到桃兒輕輕開門走進來在她床邊看了一眼,又悄悄走出去。東莪一動也不動,只將頭埋在忱邊,有淚水自眼角滑入到忱上,慢慢地也就自已干了……
自這日以後,鄭淮總是拿些書籍來給東莪解悶——,電腦站更新最快.他依舊忙碌不停,二人雖然此時同在一個屋簷下,可是見面地機會卻反而倒比在江南時少了。想到東莪時常獨自一人。鄭淮總免不了會分心旁顧,但是楊謙在一旁努力督促。他也沒有辦法輕易脫身。而同時雖然蒙必格不情願。可是楊謙卻分明對他十分看中,有什麼事總是會叫上他一道。連年末去金門,也是三人同行。
如此一來東莪就更孤單了,她平時除了看書,照顧院中的那株花苗,只偶而出府去尋錦兒,偏偏那個她上次見過喚做海洋的少年病情越來越重,錦兒便天天守在他身邊,東莪去了兩次,都讓安宏給擋了回來,他實在是怕有什麼病感染到東莪,便讓她遲些再與錦兒碰面。
轉眼即是新年,東莪有時在廚下幫著打理,鄭夫人碰到了卻總是會數落丫頭,她只得不再插手。好在府中眾人看到她性情溫和,都願意與她親近,多並沒有因為受到責備而埋怨她,反而在閒時路過她的房間也會在她房中逗留,使得東莪多少也減少了一些孤獨。
這一日,東莪午後看完了房中的最後一冊書,想到鄭淮不知何時會來,便拿著書往書房走去,她一直沒有自己去過,這時依著鄭淮那日所說地方向,慢慢向這院裡走去。這個庭院與她所住的沒有什麼分別,只是稍稍大了一些,因而她毫不費力便尋到了一角的圓洞門,自這裡進去,果然見到一個小小的側院,側院中的有一座與前面小院有走廊相連的小屋。
小院裡靜悄悄地,東莪在門外叩了一會,並無人應聲,她這才輕輕推門進去,屋內果然空無一人,窗明几淨,桌上整齊擺著筆墨紙硯,書桌後便上一個極大的書架放著許多書籍。
擺靠書架的這面牆上掛著一幅畫,圖中有一人昂首立在山邊,風拂動著他的衣襟鬚髮向一個方向飄揚,他身後挺立地是一株極力伸展開枝節的松樹,畫一側提著一首詩,東莪走近細看,見提的是滿江紅,看來畫中這人應該是抗金名將岳飛。這一幅畫,筆力強勁,墨透紙背,濃淡遠近皆是如此,未免有一些過於剛硬,可是卻一看便能體會書畫此圖時,作畫人地悲憤心境。
東莪細看落款是「永歷壬辰月庚子明儼揮淚」她雖知這裡是鄭成功的書房,可是卻並不知曉「明儼」是他地字,不過她自這畫中卻也體會得應該是這書房主人地手筆,仰頭看了一會,這才轉向書架。這書架上疊放著許多書籍,她拿出幾本來看,見到不是兵法便是史記,與她自小在阿瑪房中看到的並沒什麼分別。她隱隱記起從前曾聽過地一個書名,尋了一會便看到了這本《六韜》,拿下來翻了幾頁,便放在桌上,想著等回帶回去好好看看,然後又在書架旁走動,想要再尋一本出來。這邊卻有一疊文字古怪的書籍,她拿著看了一會,卻沒能看懂,只得放回去再尋找過。
就在這時,只聽得有人在身後道「你是什麼人?」語調甚是嚴厲,東莪卻認得這是鄭成功的聲音,急忙轉過身來,卻見他愣了一下,才道「原來是你,你在這裡做什麼?女孩子家若是閒著無事,就找女伴們去島上逛逛,」說罷走到桌前道「淮兒沒有告訴你,這裡不是能隨便進來的嗎?」
東莪忙道「鄭公子是說過的,是我想來這裡換書,看屋裡沒人便進來了,」鄭成功看她一眼道「換書?你時常來這裡嗎?」東莪忙道「並不是這樣,是鄭公子他怕我悶,這些日子以來,自這裡拿書去給我看,今日他不在府裡,我這才自己尋過來了,」鄭成功道「原來如此,我這裡有什麼你能看的書嗎?」說罷目光自她手中抄過,落在桌案前的那本《六韜》上,眼中微微流露出詫異之色道「你看這個?」
東莪道「只略翻了幾頁,不太懂得,想拿回去細細再看,」鄭成功目光微動盯著她看,聲音卻有一些冷淡道「你知道這是什麼書嗎?看這個想做什麼?」東莪道「我剛剛看了一看,它應該是一本兵書,」鄭成功道「不錯,這是兵法,講的是如何攻城略地,我這才問你你看它做什麼?」
東莪沉著抬頭,聲音雖輕可是字字清晰,道「我身為女子,無力上戰場去為國家做些什麼,可是看這樣的書,興許才能明白一些國家興亡的道理,興許才能明白那麼多人浴血奮戰、不惜在戰場上拋撒熱血的理由。」
鄭成功與她靜靜對視一會,終於露出笑容道「說來奇怪,你這孩子總會給我意外的東西,記得上次第一次見到你,我就是這般啞口無言,」說罷看看書架道「你還想看些什麼?我幫你找找!」東莪微笑道「上回隨口答應了大人要種好那株曇花,可是這些日子看它沒什麼生氣,我其實對栽花此道並不熟悉,若是因為自己誇下的海口,卻讓這花因我枯萎了,豈不是要讓大人失望。」鄭成功笑道「果然是個有心的人,我這裡倒確有一本好書,我卻一直未曾用過,這就給你找來」。
說罷在書堆之中逐個翻了一番,終於在書底找到了,便拿出來遞到她手中,東莪低頭看下,見是一本《長物誌》,忙點頭謝了,鄭成功笑道「你幫我種花,我當謝你才是,若是種的好了,我還要想些賞賜給你,」東莪卻笑道「如此說來,若是種的不好,只怕大人也會責罰我吧,有獎勢必然有罰,不是嗎?」鄭成功一愣,哈哈大笑道「不錯不錯,看來你比我的那些個官兵還要明白這個道理。」
他看看東莪手邊的書笑道「這書你便看不懂了吧,」東莪點頭道「正是,這文字有些奇怪,不是我國的語言吧,」鄭成功點頭道「不錯,這幾本書是我自小生長之處的一個島國所有的文字,這個小國名為日本,我便是在那裡成長的,」東莪點了點頭。他看看她笑道「你這人好像也不嘮叨好問,平常女人倘若聽到這裡,是必要提問的,」東莪微笑道「我自小便不善言詞,因而倒是養成了傾聽的習慣」。
鄭成功看她一眼笑道「這可是一個級好的習慣呢,」說罷看了她一眼,轉頭走到窗邊道「生長在異鄉人之間的滋味你一定不明白。其實嚴格說來,我那時也並不能算是異鄉人,我是實實在在的將那裡當做自己的故鄉呢,」他目光遙視窗外,道「那裡有特別清澈的泉水,我還記得如何將竹子挖空了支在山泉之下,自高山中流下的甘甜泉水便會順著竹心慢慢流到水渠裡去……寺院之中到處掛著極小的風鈴、隨風微動,伴著櫻花緩緩飄落下來……」東莪在一旁看他的臉色漸漸溫柔,正在暇想之間,這神情這低語的聲音使她不由自主的帶入,好似又看到北京的家院中有玉蘭花散入的樣子,眼睛不由得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