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宴席散的較晚,東莪原打算和桃兒她們一同等著收拾,可是經不住蒙必格再三相勸,鄭夫人這才聞迅過來,反倒數落了桃兒一番,責怪她讓東莪做事,東莪看桃兒一雙眼睛漸漸變紅,這才不得不回房去了。
次日一早,桃兒如常給她端來洗漱用的清水,東莪連忙拉住了,問起昨夜之事,桃兒卻好似已然不再在意了,只笑道「我早說了,姑娘是客,以後再不敢請姑娘幫忙了,是桃兒沒想周全,哪能怪姑娘呢!」說罷笑著出去了。東莪隨後淋浴更衣,用過早餐,先去花圃中看過那株曇花,在一邊找了一個花盆給它獨自移栽過來,這才走向桃兒房中,問她要了一些針錢,便往府外去了。
她照記憶一路尋覓,終於看到錦兒家的小矮屋,門外的蓆子都收著靠在門邊,小門緊閉,卻無人在家。東莪便在屋外的石頭邊坐下等她,錦兒的這個小屋已經在城牆邊上,雖看不見大海,可是那一陣陣翻滾著衝上岸邊的浪濤聲卻是十分清晰響亮,一浪跟著一浪捲動隱隱的風聲向岸礁上打落,聲聲直響,東莪只覺思緒漸行漸遠,彷彿隨著這波濤一路向北而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只聽身後有人輕觸她的肩膀,她這才察覺回頭,看到正是那日的那個老者,他看看她笑道「姑娘在想什麼這麼入神,我喚了你好幾聲,你也沒聽見,」東莪連忙站起道「我是來找錦兒的,在這裡等著不由得發起呆來了,」那老者笑道「錦兒一早隨我出門去了。我回來拿些東西再去。」說罷開門進屋去了。
東莪隨後進屋,看小屋裡光線昏暗,隱約可見牆邊放著一張木桌。兩把椅子,順著牆角一路皆是麻袋。那老者便彎身在這些麻袋之中尋找東西,撲鼻一股草藥香,原來這許多袋中全是藥材。小屋這頭有一扇布簾低垂,裡面還有一個小間。
東莪伏身看看藥材道「您這兒的藥可真是齊全,」老者笑道「哪有什麼齊全的。只是湊合著能用罷了,」東莪笑道「別的我不知道,光是這花枝殼、黑參兩味,在北京城裡只怕也是珍貴地藥材呢,」老者笑道「姑娘好眼力,這全是靠了這片大海的恩賜,老天賞的我這附還能下水地老骨頭,才得到這個,」說罷拿出幾小塊花枝殼來.,wap,更新最快.和其它幾樣小心包好了,放入懷中道「姑娘改日再來尋錦兒吧,今日她和我一同看病來著。」東莪忙道「那就帶上我吧,」老者搖頭笑道「這可不行。萬一要是惹了什麼不舒服回去。豈不要讓我內疚不安嘛!」
說罷走出屋子,東莪一同出屋在他身旁道「我和錦兒投緣。她見了我必然高興,何況我也能幫著做點什麼呢!」老者稀罕的看了她一眼笑道「我還真沒見過你這樣地孩子,明明貴氣的像個大戶小姐,卻又不嫌我們這些又髒又窮的人,還愣是往這裡擠來,姑娘,你是打哪來的?」東莪笑道「從內陸出來,才沒幾日,」老者將她上下打量道「姑娘家裡……是做官的吧!」東莪笑道「沒有,總之我即不是官也不是什麼富貴地人,若是生病,我自己也能料理得了,您就放心吧」。
那老者哈哈大笑,轉身鎖門道「錦兒能遇得你,真是她的福氣呀!一起走吧,不過你得答應我,到了人家家裡什麼也別摸,窮地方病多,可別真惹出什麼來才好!」東莪微笑點頭,隨他一同向小路走去。
二人一路向上,只在山路小徑間盤旋,幾乎走了快一柱香的時間,才看到山坡之旁有一個小小的矮屋,屋頂全是稻草,只用一些石塊壓著,小門歪在一旁,也只是勉強能移開一條供人進出的小縫而已,未走到屋前,衝鼻已經是一股臭味。老者回頭看看東莪,卻見她面色如常,不由得心中納罕,一低頭進了小屋之中,東莪隨後而入。
這屋中更是暗沉之極,空氣渾濁不堪,東莪在屋裡站了一會,才慢慢適應這裡的光線,只見極其狹窄的小屋之中,一張小床靠牆而立,已經佔去了大部分的位置,錦兒蹲在床邊,正拿濕布不停的為床上一個又瘦又干地少年擦汗,她抬頭看到東莪,眼中頓時發出欣喜若狂的神情,忙向她用力點頭,咧開嘴來笑了。
東莪走到她身邊,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再看向床上這人,老者在一旁找出一個破罐,將取來地藥分做兩堆,其中的一堆放入罐中,自角落一個罐中取了清水倒入,拿到屋外去了。東莪看這少年呼吸聲沉重,面色微微閃著赤光,額頭冒汗,可是手卻冷地異樣,她為他把了一會脈,卻覺這脈像實在是有些奇怪,正皺眉間,那老者跨進門來看到,立時將她地手拉開道「剛剛不是答應了我嗎?」東莪只得做罷。
老者轉頭看看那少年,柔聲道「小海,這病不打緊,安爺爺可從來沒有騙過你吧,」這少年微張雙眼,雙唇張開一點,可是說不出話來。老者又道「安心養病就是了,你錦兒姐姐每日都會來的,」錦兒湊身上前用力點頭,少年幾乎用盡全力才擠出一絲笑容來。老者看著他笑容不變,便道「我給你看看藥去,」說罷轉身回頭,卻立刻揉了揉了眼睛,擦掉了眼角地淚水,東莪站在一旁,只覺喉嚨哽咽,說不出話來。
她一直陪伴在側,只到錦兒幫少年餵了藥下去,又看他睡著了,這才和錦兒一同出屋,老者輕輕關上房門,歎道「錦兒你在這裡看著,若是有什麼事就來叫我,」錦兒點頭答應了,又看看了東莪,東莪急忙將懷中的一個小包拿出來遞給她道「我是來給你送這個的,」錦兒打開一看,包內是幾支極細的繡花針和幾小撮各色繡線,她一怔之下,眼圈都紅了,只呆呆看著心中的東西,頭也抬不起來。
老者輕拍她的肩膀,向東莪笑道「姑娘有心,我代錦兒多謝你了,」東莪搖頭上前,也輕輕拍拍她的肩膀道「改日得閒了,好好繡一個給姐姐看吧,」錦兒用力點頭,依舊沒有抬頭,只是淚水涔涔而下滴落在腳下的地上,在泥地之中滴出一個個小泥點來。老者在一旁笑道「這孩子可從未收到過什麼別人送她的東西呢!」東莪心酸難過,也不知該說什麼,老者道「姑娘隨我下山吧,錦兒要這裡守著,」東莪答應了,再拍了拍她的肩膀,這才隨他而去。
這座小山位於城邊,自高處看下去便是碧波蕩漾的大海,東莪一邊走一邊不時的朝海面遙望,那老者走了一會,回頭看她笑道「姑娘是北方人吧!」東莪笑答是,老者沉默了一會,道「多謝你了,我許多年未曾見過錦兒落淚了,」東莪微微一怔,老者看看她,笑道「在想我是怪老頭吧,居然想看孫女哭泣!」
他呵呵輕笑,轉頭看看大海,靜了一靜才道「錦兒自那年他爹死後,就沒再說話,可是也沒有掉一滴眼淚。她眼巴巴的看著她爹的屍體給抬回來、眼巴巴的看著他下葬,每年清明掃墓更是從不哭泣……我知道她心裡難受,可是看到她那個樣子,卻情願她能哭一次,哪怕只哭一次也好……」東莪怔怔聽著,心中卻如巨石哽壓,幾乎喘不過氣來。
老者歎道「她卻又那麼懂事,從不在我面前露出愁容來來,我晚年喪子,若不是有這樣一個孫女兒陪伴在側,只怕我這孤老頭早就去找地下的親人啦,唉!可是也只因有我,拖累了這孩子了!」說罷深深歎息。
東莪卻柔聲道「您也是她得以活下去的理由,我想她之所以哭不出來,並不是不想哭吧,哀莫大於心死,倘若沒有你在身旁,要去地下尋找親人的定然是她,」老者吃驚抬頭,直直看著她,東莪緩緩道「所以您老更是要好好的保重自己,只因有你在這世上,錦兒才有放不下的事,如此時日過去,或許終有一日能夠減弱她心中的悲傷。她這般努力的想要堅強起來,便是為了您呀!」
老者雙唇抖動,眼中漸漸含淚,道「好姑娘,錦兒能夠識得你,真是太好了,」東莪微笑道「我在此處沒有親人,可是與錦兒一見如故,這也是緣分,」老者點頭笑道「是呀,多好的緣分呀!姑娘,你會常來看錦兒嗎?」東莪點頭道「這個自然,就是你們不喜歡,我也會來的,」老者笑著搖手道「怎麼會不喜歡呢!」東莪與他並肩,慢慢向山下走去。
轉過一道山路,東莪道「錦兒的娘呢?」老者歎道「生下她就死了,連面也沒見著,」東莪沉默點頭,想到錦兒如此命途,不由得微微歎了口氣,又走了一會,她再問道「她爹爹是怎麼死的?」老者聞言停步,目視前方,卻沒有說話,東莪看他的眼中露出濃濃恨意,不知為什麼心裡竟有一些不安,不由自主緊緊的盯著他的嘴唇,過了一會,果然見他雙唇微張,咬牙一般吐出幾個字道「是清兵,是清兵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