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夫人伸手一攔笑道「秦姑娘就由我帶著去吧,你快回你自己房裡去,累了這麼多天了,好好歇著去吧!」鄭淮只得點頭答應,回身叫上蒙必格一同向屋子另一角走去了。鄭夫人拉著東莪的手,向內院裡走去。
一路上溫言細語,向她問起名姓家氏等事,東莪將原先準備了答覆鄭成功的話一一說來,鄭夫人一直微笑點頭,歇了一會道「秦姑娘即到了這裡,就要當這裡是自己家一樣,有什麼不合適的都一一告訴我。你是北方人,這裡的生活只怕需要時日適應,有什麼為難的地方也不要覺得開不了口,只管和我說就是了,」東莪答應了,隨著她穿花拂柳,眼前漸漸呈現一個精緻的小院,早有丫頭在房間門前等待,見了她,鄭夫人笑道「這是桃兒,秦小姐有什麼事只管讓她去做就好了,」東莪忙道「我什麼都能自己打理,實在是不需要服侍的人。」
鄭夫人笑道「不管怎樣,遠來是客,總不能虧待了秦姑娘,就先讓她呆著吧,若是不習慣,往後再告訴我就是了。」東莪聽她這麼說只得點頭微笑,鄭夫人又向那桃兒叮囑了一番,這才離開。
東莪看這桃兒比自己還稍小一些,臉蛋園園的,嘴角有兩顆小小的笑窩,煞是可愛,看著她不由得就想起香兒小真,不覺對著她發起愣來。
桃兒幫她把行李拿進屋裡,笑道「快歇歇吧,姑娘你臉色煞白,想來是暈船了吧,我已經給你泡了一壺香茶。喝了就會舒服的多了,」說罷端起茶碗,東莪忙接了。只覺這茶香氣撲鼻,還未入口。單只聞到這股清香,心裡就已經安寧的多了。桃兒又為她備了熱水,東莪漱洗完畢,躺到床上時,才感覺到全身酸痛。幾乎像要快散架開一般,不一會功夫便睡著了。
這在異鄉的第一晚,她竟然睡得分外沉穩,待到張開眼睛時,陽光已經自窗簾下照進屋來了,她連忙整理起床,可是卻遍尋不到自己的衣裳,正轉頭間,卻看到床邊地一個小几上整齊疊放著幾件衣服。
她伸手拿起。只見這是一件淡粉色的斜襟長裙,衣袖寬大,裙擺與袖邊一、二寸的部位都綴有一條花邊。裙幅且密而多,與她平日所穿地上下分式衣裙大不一樣。一旁另有絲帶、內衫等物。看來是為她準備的.wap,更新最快.
東莪正對著這身衣服出神,一旁房門輕開。桃兒已經進屋來了,看了她便笑道「已經起啦,我道姑娘還要再睡會呢,這邊天色亮地快,其實時辰還早著呢!你若是不舒服就再躺會吧!」東莪忙搖了搖頭,桃兒見了她手中的衣服又笑道「我們這裡是大明的天下,不穿清廷的服飾,」一邊說一邊上前道「要是能穿這身衣服去江南、去想去的每個地方,那就好了!」說著話便開始幫助東莪更衣打扮,東莪也只得由得她去。
過了一會,桃兒拍手笑道「姑娘這身打扮再合適沒有了,」說罷拿過一面妝鏡放到她地手中,東莪的面前立時出現一個美麗少女,只見她雲髻霧鬟,明眸流盼,一身服飾更是妥貼合身,長裙擺動時而露出裙幅之間的淡淡紅色,更是色如月華,端麗不可方物!她幾乎已經不認得眼前這個就是自己了,不由得怔在那裡說不出話來,桃兒在一旁讚歎道「別說我們島上,我看就是南面的隆武帝后宮、北面的愛新覺羅皇宮之中也沒有姑娘這般樣貌的人!」東莪聞言更是一愣,剎那間心中百感交集,說不出話來。
桃兒在一旁看她臉色忽然變了,不知自己說錯了什麼,連忙走開,整理完床鋪,又急忙出門去了。東莪在房裡呆了一會,慢慢回過神來,向屋內四處張望了一會,打開房門,那種充滿鹽濕味的空氣撲面而來。她轉頭四望,只見這是一個極小的庭園,院邊種了一片青竹,小小的圍牆之外依稀有些奇怪地大樹高高聳立。
小院內空無一人,寂靜無聲,她也不知道蒙必格他們住在哪裡,便向外漫步,走出小院,眼前卻是一個花圃。在此寒冷時節居然也能聞到隱隱花香,她不由得被香氣吸引,自花圃的小竹門進去,眼前或是盆景、露植、林立許多花草樹木,有很多想來都是此地特有的品種,東莪從未見過。
她在花叢林中穿行,猛得低頭,卻看到一株小小地綠苗,植在幾株別的花苗中間,她不由得蹲下身子細看,越看越覺熟悉,伸手輕觸,碰到葉子地剎那間,忽然想起,這是一株曇花。她輕輕撫摸這還是十分幼嫩地葉瓣,腦海中卻不可抑制的想起許多自己曾經一心只想忘掉地往事,在這個連空氣都是如此陌生的地方,想不到竟然可以遇到它,在多年以後,自己以為從前的種種經歷都已經不再重要之時,它幽幽然的出現在眼前,又喚醒了她的記憶,她垂頭不動,可是一滴淚珠已經悄悄滴落在了衣襟之上,正在這時,只聽得身旁有人輕咳了一聲,她連臉上的眼淚都來不及擦拭,本能的立刻轉過頭去。
只見在她與竹門之間的小道,一個中年男子手拿著一個小鏟子,雙眉微皺怔怔地看著她,這人一身大襟寬袖的月白袍衫,腰間繫著一條五指寬的淡黃腰帶,長身玉立,面孔方正,額下微鬚,雖然穿著簡樸,可是卻流露出一股非凡氣質。東莪見此人目不轉睛的看著自己,慌忙站起身來,向他微微額首,低頭就要走開。
卻聽這人道「你是誰?我見過你嗎?」說話聲十分清朗,東莪心緒未定,說不上話來,只搖了搖頭,又向前走去,這人沉默只是看她,東莪就要走到門邊時,他忽然道「你認得那種花苗嗎?」東莪不由一怔,停下了腳步。
這人走到那花苗面前,道「這是從內陸移植而來的,當時沒注意到這個苗子,可是別的花開了又謝,只有它一直只長枝葉而已!」東莪不由自主轉身,輕聲道「這是曇花!」那人一愣道「原來是它,怎麼從來沒見它開過,不是有話說「曇花一現」嗎?」東莪道「這花只在晚間開放,幸許是沒有看到,幸許……是此地不宜種植!每一種花草都有自己的土壤……離開了,即使能活下去……也許也會變樣!」
那人回頭定定看她,過了一會才道「也可能是種花的人不夠細心,或許還有一個可能,萬物都有韌性,愈是得到磨練便愈能迎風而展,而那些溫室中倍受細緻呵護的花草,卻沒有這個能耐。比如此花若是不適宜在此生長,只怕早已經枯萎了,可見它還是有機會的,只是需要一個好的養花人罷了」,東莪不由得抬頭看他,只見這人面含笑意,眉宇間卻又隱隱藏著威嚴,不怒自威。東莪將他從頭打量,心中一動,便道「這花能讓我來照看嗎?」
那人笑道「求之不得,」說罷看看四周道「我其實根本沒時間打理這裡,只是閒來心緒不定時,喜歡到這裡走走。這些花草也是自生自滅,即無人料理,也就慢慢枯敗了,你若是有閒,這裡就交給你吧。」東莪忙鞠身謝了,抬起眼睛偷偷打量他,卻和他的眼光碰個正著,不由得臉上一紅,忙低下頭來。
這人朝著她看了一會道「你是昨夜剛到的吧!」東莪一驚,忙點了點頭,這人笑道「你猜猜我是誰!」東莪不由得微笑道「若是小女子所料不錯,您是國姓爺鄭大人!」鄭成功哈哈大笑道「不錯,」停了一停又道「我也猜到你便是淮兒帶回來的那個姑娘!」二人不由得相視而笑,東莪只覺他比想像之中和藹的多,而且平宜近人,並沒有鄭淮曾向她形容的那般嚴厲模樣。
鄭成功笑著看了她一會,忽然又道「這樣笑著多好,方才怎麼哭了呢?」東莪一怔,卻答不上話來,鄭成功沉默看她,道「是想家了吧!既然到了這裡,就把這裡當自己的家吧,慢慢地自然會習慣的,」東莪輕聲道「多謝大人」,鄭成功卻道「我與你一見如故,你不用這麼拘謹,就像方纔那樣和我說話就好了」,東莪點頭答應。
他又道「昨天臨時有了急事,改日我們一起吃個飯吧,淮兒的朋友,我是一定要見見的,」東莪微笑點頭,他又朝她看了一眼笑道「好像聽人說起過,你姓什麼來著?」東莪道「姓秦!」鄭成功點頭道「你是哪裡人士?」東莪照原先想好的答了。
二人一邊說一邊自花圃向外走去,鄭成功道「這一趟來廈門,走的不易吧!」東莪道「全仗楊謙師傅打點,一路上才平安無事,」鄭成功道「這一路都看到了些什麼?」東莪微微一怔,仰頭向他注視一會,才道「大人是想問民生怎麼樣嗎?」鄭成功點頭道「不錯」。
東莪垂頭思索,沉默了半晌道「自入浙江府的那一日開始,我看到無數難民被困在城外活活餓死,一路上屍骨如山,而漳州城內……幾乎沒有一件整屋,所有百姓都住在碎瓦之中……我隱隱聽得是您下令拆了所有房子。戰亂之時,萬事不以常理而論,我想您這麼做一是為了加固廈門此地的防禦、二來也許也是有斷絕清兵駐紮沿海等軍事目的……可是那被你幾乎夷為平地的漳泉二州……卻真是慘不忍睹!」鄭成功聞言霍然轉頭看她,東莪一動不動與他對視,只見他的眼中一閃便過,流露驚詫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