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淮迎上前去叫了聲「師傅,」楊謙向他二人走來,道「眼下應該沒什麼干係了,九華山下有我們的人接應,此去也不過一日的行程。只是此時的江南並非你我久留之地,在九華山集結人數,也是最多只能停留一日而已。」他走進二人,看了一眼東莪,卻向鄭淮道「讓東兒姑娘歇息一會吧,淮兒,我帶你去前面看看,」說罷與東莪擦肩而過,不再看她一眼,鄭淮只得跟著去了。
東莪低頭不語待他們的腳步聲漸漸遠了,這才向四周張望。和他們同行的大都是跟隨楊謙的一批黑衣人,此時都在休息之中,三三兩兩的或是小聲說話,或是分食清水。山脈間緩緩升起的冬日的太陽,散落著一層薄薄地暈光,照在身上卻難以讓人感到溫暖,只依稀覺得有一些光芒刺著眼睛而已,東莪垂下眼簾,極輕極輕的歎了口氣。
眾人在小山坡上休息了一會,便又再起行,這一次不再縱馬奔馳,人群也分的較散,經過路邊小站時,歇腳打尖也都各自忙碌,就如同不相識的人一般。東莪細細觀察,明白這些人長年跟隨楊謙,想來這便是他們平日裡的行路方式,即能相互照應,又不會惹人注目。
如此便又行了一日,他們已經來到九華山腳,此地已有楊謙安排先到的人等候在此,引眾人上山,安排在山中華城寺裡。
東莪隨眾入山,因是女眷,便讓她獨住在寺後一個單獨的小院之中,這裡平日用來接待上山進香的女客,這幾日。山中要留空居住楊謙帶來的人,因而此處只有她一人居住。東莪放下東西,四周看看。只見身處深山之中,松柏亭亭如蓋。她歇了一會,便向寺院外走來。這寺院可比鎮江長安寺大的多了,古剎林立,寺院之中鐘聲輕響,還有陣陣唸經之聲自小殿裡傳出來。
東莪在寺裡走了一會。只碰到幾個一同上山地黑衣人,連鄭淮也不知去了哪裡,想到史承戟他們不知何時能到,不由得往山林外走去。此時正值夕陽西斜,自山中看出去,極目遠眺,暈紅地天地渾然一體,長江如練隱隱可見。清冽的山風送來陣陣松濤、使人倍感舒適。東莪看著腳下婉延而上的山路,停了一停.wap,更新最快.慢慢地順著向山路向下走去。
正邁步間,卻聽一個聲音在她身後道「你想去哪裡?」東莪急忙回頭,見到正是楊謙。便道「我是想看看我地朋友們何時能到!」楊謙輕輕點頭道「不用擔心,我已經安排人在山下接應。只要他們一入岔路口起。就已經可以看到了,你不用著急。」東莪忙應了,轉身向回走去,經過他的身旁,卻聽他道「你,後來尋到親人了嗎?」
東莪一怔,點頭道「是,尋到一個家人,便是現在在我身旁地阿蒙,」楊謙點了點頭道「我聽淮兒說了,你願意跟我們一同回廈門去,」東莪站在一旁,垂首不語,他看她一眼又道「我聽他說了你隱瞞姓名的事,你知道自己爹爹曾為清廷賣命,因而隱瞞姓氏的這種做法,證明你是一個明白事理的孩子。我對清廷確實有極深的仇怨,當年沒有把你帶在身邊,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可是我也不是個會將這國恨施加於個人之身地小人,何況你爹爹他如今也不在世了。你大可放心,只要你真心對待淮兒,你便是我的孩子一般,淮兒的爹爹雖然性子急躁些,也是不難相處之人。」
他說到這裡,轉身向東莪直視,他的雙眼炯炯有神,幾乎要看到她的心裡去,東莪在這目光之下,忽然感到一陣寒意,情不自禁地微微縮了縮身子,只聽他聲音低沉,輕聲道「可是說實話,你的身上有一些不同尋常的東西,讓我放心不下,你若是還有什麼隱晦的事,趁早告訴我,或許有什麼為難之處,我也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東莪聞言輕抬雙眸與他對視,二人目光交動糾結,便如同在做一個較量一般,許久,東莪柔聲道「那年在盛京城外幸好得到您的相救,幫我逃過一劫,其實這些年來,我因為當日曾向您隱瞞姓氏,還時常覺得耿耿於懷,如今能與您相遇,又得到這諸般諒解,實在是感激不盡,又怎麼會還有欺瞞您地事呢?」
楊謙沉沉看她,點頭道「你能這樣想就好了,淮兒打小便跟著我,對我來說他就像親子一般。這孩子雖然隨著我在江湖奔波,可是他生性純樸,說到辨人處事,卻還學不到我的半成。我不求什麼,只是一心想護他周全而已!若是說了什麼讓你為難的話,你也要明白才好!」東莪輕輕點頭。
楊謙地目光還是在她臉上停駐了一會,這才轉頭道「外面風大,你也不要呆得太久了,早些回屋裡去吧!」東莪忙答應了,他這才朝寺內去了,東莪目送他的背影離開,不由得輕輕歎氣,想起他那滿是探研,讓人不安地眼神,她只覺心中微微搖晃,幾乎開始懷疑自己地這個決定了。
史承戟等人不知怎麼回事,天色漸暗也沒有看到他的身影,再過了一會,連葉開慈苦一支人馬都已到了,東莪不免坐立不安,鄭淮看出她地心事,更是一趟趟地往返於寺院與她所住的小院之間,幫她打聽消息,可是走了幾回也沒有消息,也不由得有些垂喪,看看東莪的表情,鄭淮道「你別擔心了,他們的路線較遠,路上耽擱的時間便多些,再過一會,必然會到的」。
東莪微微點頭,沒有說話,他又道「我剛剛已經和師傅說了,他說他已經派人出去順著來路打探,這會想必已經碰到了,正向這趕呢!」東莪抬頭看他一眼,不禁笑道「他們那麼多人,有什麼可擔心的,我沒有擔心,你也別再著急了,」鄭淮笑道「我看你不說話,心裡就有一些不安!」東莪遇到他的眼神,臉上微微一紅,便低頭不再說話。
鄭淮將桌上的燭火挑亮一些,道「對了,今日我問過師傅,昨夜在長安寺,他們看到寺院被圍,急忙衝上山去,清兵雖然人多,卻也只是一群烏合之眾,當頭的死了一些,後來的也就都逃了。他雖不知誰是巴代,可是在屍體之中也沒有看到品階不同的清兵,看來是讓他給溜了。這傢伙還真是命大,愣是讓他跑了兩回,不過,你放心吧,以後一定有機會抓住他的。」
東莪心下尋思,這巴代即知自己身份,如今看來又是得了皇命,若是不能除掉此人,終是一樁心事。可是若是讓楊謙抓到了……那後果卻更是不堪設想,要怎生想個法子將此人殺掉,卻又不能讓他開口說話呢!她一心想著自己的心事,猛一抬頭,卻見鄭淮目不轉睛的正看著自己,不覺臉上又是一紅,道「你怎麼了?」
鄭淮也有些發窘,笑了笑道「我看你在想事情,便沒有打擾你,在想什麼呢?這麼入神,」東莪道「這個巴代,真是有些讓人傷腦筋,我只想永遠不再遇到此人,又想能盡早遇到他,可以將他殺了,報我巴安爺爺的大仇。」鄭淮道「放心吧,你一定能如願的。」
他看看東莪,忽然又有些欲言又止,東莪看到他的神情,便問他是什麼事,鄭淮沉吟了一會,道「說也奇怪,好似我見到的人都有仇恨在心,我雖然不甚明瞭,可是自小也是看的多了。」他看看窗外的夜色,又道「像我爹爹,我師傅,還有許許多多的人,都是懷著這樣的心緒過活,我親眼所見,這仇恨之心是如何灼燒他們,使得他們日不能安夜不能寐。我從未向人提起過這個……」
他看東莪一眼,面露自嘲神色道「我若是這般說了,只怕他人會覺得我沒有忠烈之心,自強之力,可是……我確確實實時常會這麼想,方纔,我看著你的神情,忽然又想起此事來了」。
他面向東莪,道「我不知道你有些什麼仇恨,揚州初遇之時,我每時每刻都想知道真相,希望你能夠告訴我,可是……可是這些日子以來,我忽然有一些害怕知道了,不知是為什麼,總之我覺得自己不再那麼迫切的想要知道一切,你明白這是為什麼嗎?」東莪向他怔怔凝視,只覺心中隱隱有刺痛之感,看著眼前這個溫文少年,說不出話來。
鄭淮歎道「東兒,其實……我沒有和你提起過,我並非嫡出,我的生母並不是現在的母親,只是在生母逝世之時才將我交給父親的,家中長輩許多人都知道此事,因而我自懂事起,便不太願意呆在家中,一直纏著師傅帶我出來。」東莪一怔,只見他眼中閃過一絲哀傷,又道「後來有了小弟,我就更明白了自己與他的不同之處。可是,就算有多少不如人意,我從未想過要去怨恨誰,」他看看東莪,卻笑道「當然了,我的這些小麻煩與你相比,一定不值一提,只是回程在即,我忽然在想,若是大家都能摒棄成見,放下心中的包袱,豈不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