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路上,蒙必格對小真多方試探,終於確定她確是不會武功,也從沒有什麼惹眼之處。平日裡極少說話,有時東莪與蒙必格對話之時,她也知道悄然走開。況且她聰慧靈巧,餵馬涮洗、各人的衣物都管的妥妥當當。蒙必格心中雖然對她仍有疑惑,依舊不讓她與東莪一騎,可是漸漸地卻也看的出來,不再如初時那般提防她了。
三人一路日行夜宿,未再遇有意外之事,自易州取道南下,經河間、冀州進入山東,又過臨清、兗州,在山東行了半月,再至徐州,又走了十數日,終於離揚州漸近。在十月初時,已經來到安徽與揚州交界之處。這一日將近傍晚也未看到可以寄宿的地方,他們趕路久了,原也不求有什麼安穩舒適的地方,只盼望能有一處暫時躲避風雨,也就是了。可是眼見天色漸黑,三人兩騎卻仍在大道之上奔馳。
行了大約兩里開外,才終於見到不遠處的密林之中,有亮光透出。蒙必格一馬當先,在前面帶路,兩騎往光亮處行近。漸近之中,見到此處停著好幾輛大車,每輛車上都裝疊著數個大箱子,車子一旁正圍坐著大約十來個大漢,聽到馬蹄聲近,他們都紛紛站起身來,一臉戒備神情向這邊張望。
蒙必格看到大車上都插有旗幟,知道這些是跑鏢之人。當下立刻在林邊提前下馬,牽著馬韁慢慢走近,拱手道「打擾了,在下等錯過了宿頭,看到林子這邊有亮光便尋過來了。」那幫人看他身後只有兩個妙齡少女,也就都拱了拱手。
其中一個身著灰衣的中年男子道「荒山野嶺的,是不方便,這就一起過來坐吧。咱們也是耽擱了行程,才不得不在林中露宿,好在人多,彼此間倒能有個照應!」蒙必格謝了,將兩匹馬拴在一旁的大樹邊,與東莪三人坐在火堆一角,離眾人也有些距離。那灰衣大漢知他有女眷隨行,多有不便,也就沒有強求,還特意讓人打了兩壺水與一些干食給她們食用,蒙必格謝了,三人自在一旁慢慢吃東西。
蒙必格在一邊吃著,一邊聽到他們的閒談,知道了那個灰衣漢子姓童,是這家鏢局的總把式,其餘幾個漢子都是他的弟子和手下人。大夥兒聊了一會,也就都吃完了食物。漸漸困乏起來,那童鏢師安排了兩人輪換守夜,其餘眾人也就各自找東西靠著身子。
只聽得中間那一堆篝火斷續地發出幾聲微弱地草料爆裂之聲,遠處的山坳間也只是隱隱傳來幾聲鳥鳴,漸漸地沒人說話,也就一個一個朦朧睡去了。
東莪與小真縮在樹角下正自睡意漸深時,忽然一旁蒙必格伸手輕推她,低聲道「小姐小姐,醒來!」東莪忙睜開眼睛,只見蒙必格已將背上的弓箭拿在手中,一旁的那些鏢局漢子也個個站在火簧之邊,一臉戒備向四下裡張望。東莪連忙推醒小真,一邊問道「出什麼事了?」蒙必格臉色發青,搖了搖頭。東莪正要再問,忽然隱隱約約地聽到群馬嘶鳴,她失色道「這是……很多人嗎?」蒙必格緩慢點頭,沒有說話。
那童姓鏢師也是長劍在手,向她們這邊看了一眼道「一定是跟蹤我們來的,你們快走吧,此時逃只怕還來的及。」蒙必格向東莪看去,東莪還未回應他,卻見他忽然面色一變,慘笑道「已經來不及了。」東莪凝神細聽,果然聽到自不同的方向似乎都有馬匹前來。她面色發白與身後的小真緊緊持手,小真臉上雖有懼意,卻緊貼著東莪一動不動。
童鏢師皺眉道「想不到今日要拖累你們了!」蒙必格道「算不上拖累,倘若我們單獨遇上,只怕更加糟糕。現在怎樣,還難說的緊呢!」童鏢師看他體態壯實,手拿大弓,以為他是個尋常獵戶,便道「這位兄弟,你還是靜觀其變吧!他們要的是我們手上的這趟鏢,我們是拚命拼定了的,兄弟卻無需涉險!」蒙必格向他一笑,轉身看向身後東莪,只見東莪也已拿弓箭在手,向林中凝神閉氣,眺目遠望。童鏢師順著他的眼光看去,忽然覺得這少女似乎有些眼熟。就在此時卻聽林間馬蹄已然響亮起來,他無暇顧及別的事,轉身向林間看去。
這馬蹄聲來的好快,片刻之間已經近到林中,只聽得馬聲長嘶,這幫人又在林外策馬徐行,自密林深處緩緩走進十餘匹高頭大馬,與此同時,又聽得身後馬群也到,四下散開將眾人圍在中央。這一下明晃晃的簧火照耀之下,只見足有二十來匹大馬之多,馬上眾人衣著各色摻雜,手中或刀或槍均持有武器。童鏢師不由自主向身後眾人轉頭,大家臉上都是面色慘淡。
童鏢師向前一步,拱手道「眾位好漢請了,不知好漢們坐的是哪座山頭。在下江南振武鏢局總鏢頭童啟英,請教眾位好漢名號,他日必然上山拜謝。」這群人中一個穿棕色長袍的大鬍子拉了拉馬韁,笑道「大夥兒沒名沒姓的,也不敢勞你的大駕,咱們明人不說暗話,你只管將手上的貨留下,人都走你們的,一個不留。」他嘻皮笑臉,卻並不下馬,神色無禮之極。
童啟英見他們既不按江湖規矩行事,而且這一匹匹高頭大馬就在眼前昴然而立,別說是動手了,只怕他們縱馬過來,眾人立時成了肉泥。他向身邊各人示意,眾人慢慢退後,圍在大車之側,那些人也就冷冷看著,並不說話。
童啟英語調沉著道「好漢說笑了,咱們走鏢的人倘若失了鏢貨,不但要讓同道中人恥笑,墮了鏢行的名聲,便是自己也再沒有面目活在世上。因而這等為保性命,棄貨逃跑的事是絕不能做的。」那大鬍子笑道「我勸你還是逃走了的好,何必巴巴的來送死呢!」童啟英道「行走江湖,不外是義氣二字,童某走鏢多年,一直沒出過什麼大事,也正是因為看重這個,江湖中人才賣我幾分薄面。」他說到這裡,向身旁的眾位弟子環視一眼,道「人家將貨物將給我們振武,今日無論如何也要對人家有個交待才是。」眾弟子一一點頭。
他轉頭指向蒙必格等三人,向那人道「這三位卻不是我們鏢局的,只是剛巧碰上的路人而已,好漢可否於他們放行。」那大鬍子向這邊瞟了一眼,道「既然遇上了就是有緣,要走也不急在一時!」他向護鏢眾人環視一周,道「江南振武!姓童的,嗯,不錯,你這就是要往福建走的鏢嗎?」童啟英心中一震,並沒有接話。
歷來走鏢護貸的路線都是極為保密的,除了他們自己,外人根本不可能知曉。對方張口就說出了自己的目的地,倒叫童啟英心中一驚。那漢子見他臉上閃的驚訝表情,微微一笑道「咱們烏金山從不做沒把握的事,要劫的是什麼都不知道,還有什麼混頭。」童啟英聽他忽然說出自己的盤踞之地來,不由又是一怔。他方才向這人好言請問,對方都沒有答覆,這時卻又自己說了出來,實在是有些奇怪。正錯愕間,卻見那漢子向一邊的蒙必格三人一揮手道「你們走吧!咱們眼裡今日進了大財,看不上你們的了,是你們的三生休得的福氣,快快逃命去吧。」
蒙必格一怔,量他說的定是反話。卻聽那大漢又道「怎麼?活膩了,想在這裡送上小命嗎?還不快走。」他三人身後的幾匹大馬居然立刻向兩邊移動,讓出一條路來。東莪與蒙必格面面相覷,不知這人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二人約而同向那童啟英看去,卻見他點頭道「此事本來與你們不相干,他既開口放你們走,你們還是速速離開吧。」說罷他向那大漢看去,想看他是否是在說笑。畢竟這樣的事,他也是第一次碰到。
卻聽那大漢身後一個消瘦男子忽然說了兩句話,那大漢轉身回了一句,他們的語調奇怪,這兩句對答,童啟英竟然一點也沒能聽懂。眼見離奇之事越來越多,他正皺眉沉思,卻聽那大漢忽然一聲猛喝道「他媽的,叫你們走也不走嗎?」那邊那個獵戶身旁的一個黑衣少女忽然伸手拉了那獵戶一把,三人自去樹邊解下繫著的大馬,不再回頭向童啟英看上一眼,自他們讓出的小路走出去,立時消失在密林之中。
童啟英雖然也慶幸無辜之人免受牽連,但見他們連回看一眼也沒有,就走的這般迅速,不免還是歎了口氣,轉過身來道「能放過他們,在下先行謝過了。」那大漢道「你管的倒寬,這時候還有心思去管不相干的人。既然這樣,你乾脆放下大車,和你的人保命去吧。」
童啟英臉上閃過一絲剛毅神色道「江南振武,鏢在人在!」他身後一眾弟子齊聲道「江南振武,鏢在人在!」那大漢目光中露出輕蔑神色,看了他們一會,忽然縱聲長笑,笑聲之中,他大手一揮,身旁那十數騎,立刻向林中間疾衝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