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臨面容**,眼望東莪,忽然將手中長劍扔在地上,他身旁的人立刻拾起,自他手中接過劍銷,還劍入銷,反轉劍柄,卻將這劍遞向東莪。東莪不明所以,沒有動彈。福臨道「你此時已然殺不了朕。今日朕將這把劍給你,有朝一日,再看到它時,便是你我對決之日。」
東莪目光閃動,伸手接過握在手中。他沉沉看她一會,又對著她手中的劍出了會神,這才道「自你收下此劍起,從此對朕而言,這世上再無東莪此人。從今往後,她是生也好,是死也罷,都與朕無關。朕只認你手中這劍,握有此劍之人,此生不論她走到天涯海角,只要與朕相遇……」他猛的抬頭,與東莪對視,道「只有那時,不是她死,便是我亡,再沒有第三條路可走。」
東莪深深吸氣,仰首道「好,這柄劍再出現在你面前之時,便是各人存亡之即。」
福臨沉默不語,只看著她,忽然又慘笑道「你……你真的很傻,片刻之前,你若是沒有接劍,哪怕放下一切,我也確是一心想要陪你浪跡天涯去……你可知道!」東莪看他許久,眼中漸漸含淚道「這世上,沒有那樣的愛新覺羅東莪!」
淚眼之中,福臨大笑道「不錯!好一個愛新覺羅東莪,我……朕一定會等你,等與你相逢的那天。在這之前,你可要好好保重,朕這裡還有你的切齒之仇呢!」東莪道「你也一樣!」
福臨輕輕點頭,不再說話,看了她一會,霍然轉身,鑽進身後一頂小轎中,轎子立刻起行,五個黑衣人一旁隨行,很快的轉過街角,消失不見。
那個將劍遞於東莪的黑衣男子卻沒有離開,他自牆角牽出一匹高頭大馬,手指城牆,不說一句話,以手示意,便當先走去了。東莪跟隨在後,城門的清兵見了這人出示的腰牌,也沒加詢問阻擋。二人到了城外,這黑衣人將馬韁放到她的手中,朝她微微一躬身,回城而去。
東莪將長劍負於背上,翻身上馬,用力拉回馬韁,再回頭看向這北京城。
巨大的城池在夕陽下折射暈黃光芒,將要入夜的天地相接之處,重重疊疊地透著五彩霞光的雲層,正漸漸向天際沉沒。許多地方,看的見裊裊炊煙正緩緩升起,諾大的北京城看似一片祥和,這是許多人的家,哪怕窮困潦倒,只要頂上有三片薄瓦,只要閤家團聚,便可與一家人團團圍坐,共享天倫。
可是這裡對東莪而言,又是什麼呢?
她目不轉睛,向城內注視良久,忽然猛地一拉韁繩,這馬頓時人立起來,仰天長嘯,嘯聲未歇,它已四蹄飛躍,帶著東莪在黃塵滾滾之中,如箭離弦,絕塵而去……
她縱馬狂奔,在城外一路向北,行出數里,卻又猛地停韁站立,在大道上回身等待了一會,確定無人跟蹤,這才掉頭又向城門方向奔回,在原路上行了一段,便朝一條分岔路口行進,再走了一會,她已經尋到了那條羊腸小徑。到了這裡,她便策馬徐行,穿過彎曲的林間小道,一徑向內去,透著樹林逐漸能看到那座小屋的木頂了。
待到近處時,她卻立時察覺到了不同。小屋木門虛掩,將門推開,撲面而來的是一股濃重的塵土氣息。屋內桌椅之上,積有薄薄地灰塵,可是傢俱還是在原來的地方,小屋雖然人去樓空,可幸好沒有被翻動搜察的痕跡。如此看來,阿提與泰爾奇是在她走後不久,便即離開了,她們也許是害怕她將清兵帶到這裡,也許,是知道已經到了應該離開的時候,無論如何,他們應該還是平安的,這樣就好。
她放馬在草坪上吃草,自己則在小屋平台的木梯一側坐下,尋思如今既然遇不到阿提她們,眼前的情形也不可能就這樣回城去尋承戟。況且自己在京城逗留已有數月,承戟也許早已離開了。好在,還有與楊簡等人的八月楊州之約,雖然此時已遲了,可是他尋找不獲一定還是會先去楊州,只要往南而去,必定會與他相遇。
她拿定主意,便站起身來,拍拍身上的塵土,正要下樓,卻忽然自這寂靜之中,察覺出一絲不安來。她向四下張望,不由自主手按劍柄,目光中流露警惕神情。
就在這時,自林中忽地傳出一聲輕笑道「小丫頭,倒還真有兩下子。」話音未落,已自林中走出一個彪型大漢,這人一身武將官服,往草地中間一站,眼望東莪露出輕蔑的笑容大聲道「都出來吧,讓這丫頭發現了。」接著林中長草輕動,又走出三人來,將小屋團團圍住,個個都身著侍衛服飾。
東莪慢慢撥劍在手,手心卻不由得冒出冷汗來。那帶頭的大漢道「下來吧,省得爺們上去。」東莪道「你們是什麼人?」大漢笑道「送你歸西的人!」東莪哼了一聲,「就怕你們沒這本事!」那大漢與另中人對望一眼,忽然縱聲狂笑。
笑聲漸停中,一個侍衛道「行不行的,動手就知道了,費話什麼?」話音方畢,他已已朝東莪飛奔而來,手中單刀一揚,「呼」的一聲便向東莪頭頂削落。東莪舉劍相隔,只覺來力甚大,震的她手臂一陣發麻。她身在長梯上不利移動,當即一腳蹬上木梯把手,人已一個翻轉自小屋高處落下,人未著地,臂長回刺,向那侍位面門一劍過去。那人慌忙躲閃,衣袖卻被劍尖帶到,噗的裂開一個小口子。
草坪之上,那大漢大聲喝彩道「這丫頭有兩下子,小藍只怕不行了。」那與東莪對打的侍衛一臉怒容,大喝一聲,緊跟東莪自屋上跳下,手中大刀霍霍生風,與東莪鬥在一起。
東莪竭盡全力與這侍衛相鬥,這才勉強打合,可是對方還有三人未曾動手,她萬萬想不到福臨居然一面示好放她,一面卻又派人追殺,心中又氣又恨。忽然間,卻仿似聽到一旁那大漢與另兩個侍衛隱隱的說話聲,她一邊靠近他們,一邊盡力傾聽,只聽那大漢道「……這小丫頭還真有兩下子,」他身旁一個侍衛卻說「瞧這樣子,不像是宮裡私逃出來的宮女呀!」那大漢道「就是,我第一眼看到,也這麼想來著……絕不是什麼宮女……只怕……」
東莪與刀劍碰擊聲中只隱約聽到這些話,心中不免沉思默想,可如此一來,卻分了心神,只聽那侍衛一聲低喝,眼前白光閃過,手臂已然被劃傷了。她心中一動,索性撤劍離手,高高拋出,同時自己身子後仰,已然跌出數米之外,那侍衛冷笑上前,手中大刀揮動,就要向她砍將下來,東莪大叫「等一等!」這人停刀在手,回看那個大漢,另外幾人也已走上前來,將她圍在中間。
東莪喘息道「要我死不難,可是我總應當知道是誰要我死!」那大漢道「這還用問,你做了什麼自己心裡有數,快快把你的同夥供出來,我就做主,給你來個痛快的,省得皮肉受苦。」東莪道「我沒有同夥。」那大漢笑道上「我們一路跟著你呢!知道你要來找同夥的。」東莪道「你們是宮裡派出來的?」大漢大笑道「這不是費話嗎?」東莪撫住手臂上的傷處,慢慢站起道「你們可知道我是誰?」這四人一愣,互相對望一眼,那大漢道「我們怎麼知道!」
東莪沉著與這四人對視,緩緩言道「我是大清攝政王愛新覺羅多爾袞的獨女東莪!」這四人聞言大驚,互相對望,有兩人有手已經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東莪道「皇太后想要殺我,可是皇上卻又將我偷偷救出宮來,不管你們是何人所派……」那大漢咬牙道「你胡言亂語,我們又不是傻瓜,是那麼好騙的嗎?」
東莪道「是否欺騙你們自己想去。既然一路跟蹤,你們難道沒有看到皇上麼?他和我一席對話……」那大漢喃喃道「我們只是遠遠看著,沒……沒聽見你們說什麼!」東莪點頭道「那麼我來問你,冒充一個罪臣之女,對我有什麼好處?你們聽不到對話,皇上贈我此劍,你們總是親眼看到的吧!我們自小一起長大,因而他才不忍殺我,還用這劍與我約定將來再次會面之時。」
這四人緩緩對望,東莪看著他們的神情,又道「因而,派你們來殺我的人並不是皇上,而是——皇太后,是不是?」大漢面如死灰不由自主的點了點頭。東莪道「這是皇太后的私心,想要我一件件說給你們聽麼?」那剛剛與東莪對戰的小個子侍衛忽然大叫道「我不想聽,我什麼也沒有聽到,只管一刀殺了你就是。」他向東莪用力揮刀,身旁一個侍衛卻揮刀隔開道「你瘋啦!」
那叫小藍的侍衛叫道「你才瘋了,這些事情少知道一分,便能多活一天!齊英,你自己想死,可別拉我來墊底。」那齊英嘴唇顫抖,看看東莪,不再說話。那個沒有發聲的大漢卻忽然道「小藍說的不錯。咱們什麼也沒聽見,只管辦事交差!心裡只記得主子交待的那一句話——這個是宮中逃出的人,肅清宮紀,必要一刀殺了。」他目露凶光,撥刀在手,看著東莪道「我不知道你是誰!反正一定要殺了你,你若不服,大可去尋你的仇人。」
東莪道「如今殺我,已經遲了。」大漢一愣道「什麼?」東莪道「你們明明已經聽到,就算能瞞過一時,可是你們主子每回看到你們,心中總會有刺,會時常想起,你們在殺我之時是否聽到了什麼?知道多少?如此下來,終有一日……」她冷冷注視眼前眾人道「她還是會找借口除掉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