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比曇花 第二卷 風雨煉微塵 第二十一節 重生(上)
    只見這男孩個子瘦小,也就八九歲上下,看著她們手上的風箏,卻不敢說話,只是大哭。東莪與仁秀對視一眼,仁秀點了點頭走上前走,將手中的風箏遞給那孩子,一邊還安慰了他兩聲,這才回轉府門,一同回來。濟什看到她們更是滿臉高興,站在一旁向東莪點頭示好,東莪看他一眼,與仁秀二人進內院去了。

    自這日之後,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每日晚飯過後,東莪與仁秀三人都會出府走一回,每回也就半柱香的時間便回來。初時,尚有仁秀去向濟什要人開門,後來連濟什也漸漸習以為常,每天這個時候,便會安排三兩個侍衛門旁等待,自己有時在旁侍候,有時也就懶的出來,只在院裡與侍衛們賭錢玩樂。

    東莪眼看一切如自己預期的方向發展,心中的不安也終於漸漸平緩下來,每一回她走回這府宅時,看到那兩扇紅艷欲滴的大門,她的心裡總會湧起一股恨意,總有一天,再也沒有人能在她的面前將這扇大門關上!

    可是,這一日……

    才過晌午時分,東莪在外面教了阿達兩個刺繡的針法,輕輕回轉房間時,卻見仁秀在自己房中,手拿什麼正在低頭沉思。聽到她的腳步聲,仁秀霍然轉過臉來,她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手中拿著的卻一件黑衣與一排針灸。

    東莪與她對視不動,許久,她輕輕關上身後的房門,走到仁秀面前,將她手上的東西接過來道「這身衣服我縫了好久,可別糟蹋了。」說罷,她當著仁秀的面將衣服放回衣櫃底下,卻拿著手上的針灸盒道「這套針是我上次受風時,在那個來給我醫治的大夫包中拿的。一個人倘若不能自醫,就絕對活不長久。」

    仁秀與她對視,只覺嘴唇輕輕顫抖,說不出話來。東莪道「我知道你並非是皇太后的人,對我也確是真心憐愛,可是,我沒有法子不做一些事來保護自己。任何一個經歷如我之人,倘若還能保持那份天真無邪,她的日子也就活到頭了。」

    她雙目閃閃看著仁秀,又道「你有什麼疑慮,只管問吧,我決不會瞞你。」仁秀雙唇微張,卻一時無言以對,正在這時,只聽到屋外隱隱傳來一陣腳步聲。仁秀大驚之下,就想出屋,東莪卻已在即刻之間一把抓住她手,將手中針盒往她手中一塞,將她推到房間的一角。這裡是衣櫃後更衣的所在,有帷幔下垂與房中相隔,東莪看著她的眼睛,這才放開自己的手,轉身回到房間裡。仁秀在她的目光之下,只覺雙膝酸軟,好似根本沒有力氣邁出一步。

    而房中的東莪剛剛坐下,屋門已開,果然是福臨走了進來。他這日興致很好,看到東莪神清氣爽,更是心情舒暢,笑道「再沒有什麼能比上見到你時的好心情了,這些日子,朕一直很忙,實在抽不出時間來看你,你還好嗎?」東莪輕輕點頭,看了看的神情,沒有說話。

    只聽福臨道「你氣色果然好多了。這炎夏天氣,沒什麼不適吧,我已經讓小良子安排,往這裡運冰塊了,等那些冰到了,屋裡就能更加涼快些。」東莪向屋子旁的衣櫃瞟了一眼,道「你今天似乎格外高興!」他笑道「你看出來了,是呀,這幾日,朝政上的許多事都是少有的順暢,南面戰況也是婕報頻頻。」

    他搓搓雙手,又道「告訴你,朕看中了一個圓子,正打算要好好修建,倘若一切順利,今冬你就能搬……」他說話抬頭,忽然看到東莪的目光,不覺心中一頓,說不下去了。東莪對著他看了一會,輕聲道「真有這般容易麼?」福臨道「容易,只要你我一心,沒有什麼不能實現……」東莪接下去道「……哪怕你我是父系嫡親,也沒有關係麼?你堂堂一國之君,便是背負**之名,也無所謂麼?」

    福臨渾身一顫,面色發白,說不出話來。東莪道「是呀,如今你是高高在上的君主,總有不讓他人評論知道的法子,可是……倘若我不願意,你是否還是這麼想?」福臨結舌道「你……」東莪看著他,慢慢自椅中站立道「我不願意,別說咱們有這層血緣在,便是互不相干的兩人,我也不會願意的。你應該知道是為什麼吧!」

    福臨臉色難看,哼了一聲,卻沒有說話,東莪道「我勸你還是殺了我吧,你這樣尊貴的身份,何必來受我氣惱呢。」福臨沉沉看她,道「你以為朕不敢殺你麼?」東莪與他對視,一字一頓道「你不是不敢,你是不捨得。而你的這份不捨卻將你我的童年回憶全然斷送了。」福臨重重呼氣,卻沒有說話。

    東莪道「倘若你不去管被皇太后關押的我、倘若你不是為我做盡一切,那麼在你我心中,至少,還有童年的真情存在。不錯,那日在寶華寺,我行剌你之時所說的,確是我的所想。在知道真相之後,我並沒有去恨用盡心機的皇太后、沒有去恨一切與阿瑪之死相關的人……可是,我恨你……」她的眼中漸漸亮出淚光,福臨一動不動與她對視「……你對我的欺瞞,讓我日夜回想,每次都如尖錐刺心,痛悔難當……所以我才會做出以命抵命的行徑,當時一心只想與你同死而已……」福臨顫抖伸手,東莪卻已淚流滿面,揮手隔開,退出幾步。

    她重重喘氣,又道「而後,你救我一命,卻又是出於不可告人的私念,就這般坦然自若的安排一切,我到底是什麼?我在你眼中到底是什麼人?」她說到後面幾句,幾乎已經力竭,雙手捂臉,痛哭失聲。

    屋內一陣死寂,福臨呆如木雞站在原地,也是無法動彈。帷幔之後,仁秀緊緊摀住自己的嘴巴,一臉驚詫之下,也是淚如雨下。

    如此僵持,不知過了多久,東莪的哭泣已經慢慢轉為抽泣。而福臨更是不知何時,木然坐在椅上,雙眼看著東莪,可是心中卻一片死灰。他緩慢低頭看到自己的雙手,拳頭緊握,眼睛卻也慢慢濕潤,過了一會,才艱難開口道「朕……只想……只想永遠能有你陪伴而已,卻原來,只是自欺欺人……朕富有天下,可是……卻不能救你麼?」

    他慢慢抬頭看她,道「如今,已經沒有你可走的路了,你明白嗎?朕既不能放你從這裡離開,可是卻又不能任憑你獨自活下去……天下雖大,可卻,沒有你的容身之所!」東莪輕輕拭淚道「這是我的命。我今日和你說這番話,便也知道接下來會是怎樣,你不用為難,是我自己選的,與你無關!」

    福臨聽了她的話,看著她一會,嚅嚅道「自己……選的?你尚且可以自己選擇,可是朕呢?曾幾何時,朕也有這個權力?」他目光黯淡無光,看著地面出了一會神道「朕從來沒得選。你不是想知道朕為什麼恨你阿瑪嗎?他為平息爭鬥,選我為帝,可是,卻又從未信任過我……他看我的眼神中總是充滿懷疑,我至今不忘他面對我重重歎氣的神情……可是,既然如此,他又為什麼要選擇我呢?倘若我只是一個親王,那有多好!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可以去想去的地方……所以,我厭惡博果爾,他這麼想做這個皇帝麼?那就讓他來做好了,我……一點也不希罕!」

    東莪坐在屋子另一邊的椅上看他,這落寂的神情、遠遠的注視,就像從前也曾經有過的一個情景。可還是那般的不真實,連眼前的福臨與他所說的,都像是夢境一般。

    那福臨只是看著地面,並不抬頭,又道「為了這個皇位,母后與我都付出了許多,不管她做了什麼,我都沒有權力責怪,只因……這一切都是為了我。小時候,我有多少次想要和你說,要你離開,不要留在宮裡,不要與母后對話。可是我一次也沒有說出口過,我是既……害怕,又不想你離開。東莪……」他抬頭看她道「你能答應我嗎?忘記一切,我給你找地方安生,可是你必須要忘記自己是誰!你能答應我麼?」

    屋內的空氣在無聲之中,漸漸凝固,連帷幔之內的仁秀都覺得幾乎能聽到外間這二人的心跳聲。就這般沉寂了許久,忽然聽到東莪的聲音,堅定而苦澀的說道「不,我不能。」仁秀聞言,只覺心中一沉,她幾乎想要衝出去拉住東莪,哀求她點頭答應,可是她自己知道,什麼也做不了了,一切都已經太遲了。

    福臨與東莪對視,久久不能移動,過了一會,他的臉色回復木然,站起身來,轉頭去看看窗外道「你已然選擇了,朕也無話可說!」說罷他轉身要走,卻聽東莪道「皇上……」他身子不由自主停了下來,可是苦苦控制才不讓自己轉過身來。

    只聽東莪輕聲道「你如今已經是一位君主,將來終有一日能做你自己想做的事。而東莪……相信阿瑪的選擇是沒有錯的。所以,請皇上相信自己,永遠不要有——倘若我不是我,那就好了……這樣的想法。你是一國之君,是愛新覺羅家的第三代帝王,而我……我是多爾袞之女。在命運之前,其實……你我都沒得選擇……所以,決定了的事,就要去做,承擔了的責任,就應當去背負。」福臨渾身一震。

    只聽她又道「東莪此別,今生再不能與你相見,望皇上以國家為念,保重龍體……東莪……恭送皇上。」說罷,聽到輕微的衣襟動彈之聲,福臨知道她向自己行禮,手指顫抖之下,終於緊緊握住,不發一言,走出房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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