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彎曲不平,有時在深草之中,幾乎尋不到路徑。史承戟折了一支樹枝在手,用它在前面一路上輕輕敲擊地面遁進,我們亦步亦隨,不敢稍有懈怠分神。此時週遭一片漆黑,也不知何處便是深谷,倘若稍有行差踏錯,說不定就要跌下山崖,粉身碎骨了。
但如此前行,畢竟十分勞神艱難,耳聽得額圖暉的呼吸聲越來越重,我數次轉頭看他,只朦朧中看到他緊閉雙唇,連眼睛都似無力睜開。我正心急間,卻聽香兒道「哥哥,歇一歇吧。大哥哥走不了了。」
承戟停足回望,我與香兒將額圖暉勉強扶到山坡旁,讓他坐下休息。他的手一從我肩上滑落,我頓時便覺全身乏力,好似將所有的氣力都使完了。我也靠山坐下,見香兒已坐在了額圖暉的另一側,我忙道「香兒,你還好嗎?」
香兒輕輕「嗯」了一聲,似已無力說話。
承戟將周圍看了一遍,走回道「我們正在半山腰呢,天就快要亮了,只能歇一會,要往山林深處走去才不易被發覺。」
我正要答應,卻聽一個陰惻惻的聲音道「我道你哪有這個本事?原來是有軍師呀。」
我大驚失色,立刻站起。藉著穿過樹林的微亮月光,只見自林深處慢慢走出三個人來。當前一人個高體大,正是巴代。他身後一人淡色長袍,卻是阿克勃,另一側一個小個子正慢慢朝我們逼進,卻不認得,看他衣著只是一個小兵。
我不自禁與承戟互望,兩人眼中都流露出恐懼之色。他們既然現身,那我們恰才見到的大隊人馬一定就在左近了。看來此番退無可退,實是難逃一劫。
只聽阿克勃道「你這小蹄子,可把大爺累壞了。」他環目四望道「都是些小叫花子呀!這麼多人一起上路倒也熱鬧。」
他身後的小兵道「大人,要不要叫那些分頭尋找的人過來?」
他哼了一聲道「你嫌我在博和禮大人前丟的人還不夠還是怎麼的?今日再殺不了這個小蹄子,他媽的,大人眼裡還能有我麼?」說罷,他微一揮手,巴代與那個小兵開始朝我們走來。
我自然後退,卻聽阿克勃道「這丫頭我來收拾。」
那小兵離我最近,聽到這話,便轉身朝承戟撲去。承戟比他略矮一些,見他撲到,也衝上前去,與他扭抱在一起撕打,卻聽巴代冷笑道「用刀不就完了嗎?顯什麼?笨。」
他已拔刀在手,朝一旁的額圖暉當頭一刀砍下,額圖暉勉強移動,卻已被罩在刀光之下,我驚呼不及,卻見一個影子全身撲上,撞在巴代懷裡,正是香兒。
那巴代低喝一聲,不得不退開一步。伸手將香兒一把提起,右手大刀揮動,向她砍去,只見月影下白白的刀光在月下一閃,我奮力上前,卻見阿克勃已來到眼前,再看香兒,已救不及。正在這時,猛聽得一聲大喝,額圖暉忽然一躍而起,和身向巴代衝去。我還想上前,卻聽阿克勃冷笑道「顧你自己吧。」
他冷冷看我又道「看不出你小小年紀,還真有願意為你送命的人。」
我怒道「你傷了他們,我決不會放過你!」他仰天大笑道「好呀,你變成鬼,再來尋我好了。」他正自腰間拔刀,卻聽巴代那邊哇哇大叫。
我轉頭看去,見到額圖暉正與巴代滾在一起,在地上打鬥,巴代的大刀掉在一旁。他們身旁一個小黑影正慢慢爬起身來,卻是香兒。我見香兒無事,心下一鬆。
耳聽得近處聽阿克勃「哼」了一聲,我忙轉身躲避,已自不及,自右肩而下只覺手臂微微一涼,已被劃出了一道大口子,我往後退開數步,這才感覺到劇痛難當,右手無力軟軟垂下,我左手尚抱著那白色瓷罐,已是無力抵擋,鮮血帶著一陣熱流緩緩流到右手的手指上。
我向阿克勃怒視,他微微冷笑,舉起大刀又向我砍來,忽然一個影子大叫著撲上來,卻是額圖暉,阿克勃受他一挫,只得讓了一讓。
就在此時,那巴代自地上爬起,叫道「媽的,先料理了這小子。」一拳朝額圖暉揮去,額圖暉應聲而倒,巴代撲上前去,連打兩拳。香兒又再撲上,額圖暉伸手抓住巴代,滾向一邊,香兒的小小身子也被帶倒在地,與他們糾打在一起。
阿克勃怒道「什麼玩意?」他走向地上的香兒,舉刀欲砍,我顧不得手傷奮力上前推他,就在這時,只見地上的巴代和額圖暉朝一邊滾了幾滾,忽然同時沒了蹤跡,那香兒也正在此時抓住了巴代的衣角,頓時仨人一同消失,只聽到巴代長聲慘叫,原來那邊是一個斷崖,他們已滾落下去了。
我驚慌失措尖聲大叫「香兒」,要撲上去看,卻見阿克勃目露凶光,狠狠地「呸」了一聲,朝我逼來。
我眼望斷崖,眼前儘是香兒的笑臉、額圖暉的目光,只覺心如刀割。待見他大刀揮動,心中湧現無窮恨意,竟合身撲上,一心想抱住他同歸於盡。
他見我不避反撲,不由一愣,大刀頓了一頓,我只瞪著他迎面又欲撲上,卻聽承戟的聲音叫道「東兒!」
我轉頭看他,他手握一個石塊,正向我奔來。我淚水奪眶而出道「香兒她……」卻沒有察覺阿克勃提刀又已砍到。承戟飛身朝我一撲,我倆一同滾倒在一旁。他用力推我道「你快逃!」
我正要說話,眼見阿克勃就自他身後又是一刀揮來,我身體自然朝前撲去,幕地,耳聽得什麼東西碎裂之聲,我還沒回過神來,眼前只見紛紛揚揚一大片白霧慢慢散開,在西斜的月光之下竟閃閃發亮……我茫然看著眼前的白霧,一剎那只覺腦中空蕩蕩的,手上的疼痛、眼前的危險都恍然不覺。
我的思緒忽然間漸飛漸遠,仿似靈魂出竅,另一個自己飄飄晃晃至高處,俯視這一切……因見……在更遠的地方,一個女孩坐在一頭通體黑毛的大馬上,她的身後是一個清瘦的男子,這人手指前方笑道「東莪!你看,那邊,便是,你我的,故鄉!!!」
……
你我的
故鄉!
不!!!!!!!!!!!!!我聽到自己尖聲長叫,眼中只看到阿克勃的臉,看到他錯愣的向我逼進,卻不曾發覺是自己正朝他疾衝過去。
我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跌倒在地,再爬起來時,觸手摸到一個東西,我緊緊握住,朝他驚撼的臉揮下去,他好似被什麼震撼,只驚恐萬狀,舉手抵擋。而我拼盡全力,奮力揮就朝他的臉、他的身上一一落下,眼前又升騰起一陣霧色,只是這一次,這霧——鮮紅似——血!
歇盡全力中,只恍惚聽到一個聲音在旁急喚「東兒——好了,東兒!」
我漸漸力歇,手慢慢下垂,有東西自手中滑落,掉在地上。只覺得有一隻手輕輕將我手握住,我緩緩回轉,看到身旁這人滿臉是血道「東兒!東兒!」
我尚未想起他是誰,就在這時,只聽得天際忽然一聲炸雷,剛剛還是一片漆黑的天際,暮地亮現一道白光,直通天際,這聲冬雷才過,天地仿似搖晃起來一般,只一會兒,便有雨傾瀉而下,大雨傾盆中,我呆呆站立,一動不動,與眼前這人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