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神蘭青下 正文 番外篇(一) 她姓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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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篇(一)她姓關

    作者:於晴鳳鳴軒原創言情小說——

    「奶娘,我瞧你這女娃娃真可愛,如果跟莊主的孩兒站在一塊,這女娃娃才像是莊主跟莊主夫人的小孩,莊主也曾誇讚小靈聰明又靈巧,說不定會認她當乾女兒呢。」年輕丫鬟這麼笑說。

    「莊主跟夫人在大妞身上費了不少心力,可惜大妞她……如果能讓小靈當乾女兒,那小靈一定會比親生女兒還要盡力奉養他倆的。」奶娘語氣雖是柔和客氣,但隱隱帶著莊主遲早會認她女兒當乾女兒的信心。

    「到那時,奶娘有好處也要多多分給我啊……」

    兩人本在屋內整理被褥閒聊著,忽地一抹白影自窗前徐徐而過,駐足在門口,往屋裡頭瞧來。

    奶娘跟丫鬟心一跳,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這白衫少年是個美貌少年,眉目帶著她們說不出的妖艷,氣質完全不同莊裡的任何人,有時,只是一眼,就讓人難以調開目光。

    「奶娘,大妞呢?」那少年淡聲問著。

    奶娘結結巴巴:「蘭少,小靈跟大妞在隔壁屋裡玩耍……」說著說著,她明明是個早懂男女情事的寡婦,臉還是紅了。

    他輕應一聲,又徐步往隔壁屋去。

    屋裡靜悄悄地,哪來的小娃娃在玩耍?他推開門,環視屋內,大妞並不在,地上散落一地玩具。

    他步進小屋,上前一看,看見矮桌上墨汁橫飛,一本書丟在一旁,桌上是亂七八糟的字形。

    他見狀,不由得綻出溫潤笑意。這哪算字形,簡直是鬼畫符,一看就知是大妞寫的,兩歲的娃兒哪會寫字啊,關長遠憂愁大妞十歲都學不了字,但他不以為然,好好教大妞,她總能學會的。

    他把地上的書本收好,要步出房門找大妞時,目光忽落在小箱子裡。

    這小箱子專裝大妞的玩具,關長遠平常不允她出外院玩耍,她一人時只會玩著這箱裡的小玩具,他一路走來也沒見到大妞……一個念頭晃過他心裡,他上前打開小箱子。

    小小的人兒抬起睡眼看著他。

    他失笑:

    「傻妞,你怎麼在這兒?」

    大妞揉揉眼睛,朝他伸出小小的手。「蘭叔叔。」

    蘭青見她依賴他,不由得心生憐惜,小心地把軟乎乎的大妞抱了出來。他注意到衣箱裡有潑浪鼓,他取出來輕晃兩下,鼓聲讓大妞清醒些,她也笑著用她的小手摸著鼓。

    他微微一笑,又連晃兩聲,咚咚鼓聲讓她咯咯笑了出來。

    「大妞,上回蘭青叔叔不是跟你提過,你愛玩鼓,可也不能把鼓丟到箱裡,箱子深,你要跑進去撿鼓,再也不出來了。」他面色一沉,問道:「是誰合上箱蓋的?」

    不知是她聽不懂他的話還是她不想說,她只是用小手緊緊拉著他的衣服,把小頭埋進他香香的懷裡。

    蘭青撫過她小小頭顱上的細軟黑髮。這真是小傻瓜,但他也不是真罵她傻,而是惱她沒有半分防人意識,根本是關長遠第二!

    但,關長遠有能力自保,這大妞哪來的自保能力?

    大妞一向聽他話,說了鼓不丟箱裡就不丟,定是有人丟了進去,大妞一去撿鼓,便把箱蓋合上,偏大妞又不懂呼救,就這樣悶在箱子裡。

    思及此,他心一凜,這玩具小箱哪來的縫隙呼吸,要是悶久了,怎麼還有命在?他心裡不悅,嘴裡仍笑:

    「大妞,你個兒小,自己推不開箱蓋,改天你要不小心滾進來,蘭叔叔怎麼找得到你?不如,以後你滾到自己爬不出來的地方,就這樣,輕輕一敲,蘭叔叔一定能聽見,把你撈出來,好不好?」說著,他在箱裡一角以她這年紀會有的力量輕敲一下。

    大妞看著,依言也伸出小身子跟著敲一下。

    他見狀驚喜。「真聰明的妞兒!」他放著掙扎的大妞下地。

    她一下地,就要拉著他,小小的胖腿往桌邊跑去。

    他笑:「大妞要讓蘭叔叔看什麼?」

    她指指桌上的鬼畫符,抬頭朝他笑咪咪地。「妞妞。妞妞。」

    他配合她蹲下,瞄了眼鬼畫符,柔聲道:「大妞寫得真好。」

    她聞言,眉眼都是笑,又跑去把地上的書塞給他。「妞妞背書。」

    「大妞要背書給我聽嗎……不是?」他手臂被打了一下,他又笑:「那大妞要教蘭叔叔背書嗎?」又被打,他只好隨口道:「原來,是大妞背書後默寫?」

    大妞用力點頭。

    他把大妞抱進懷裡,連笑兩聲:「大妞真聰明,竟然會背書默寫了。」

    大妞聽他語氣不信,生氣地用小腳踢他的肚腹,她一直想下地,但他就是不放,大妞連連踢腳,他哈哈大笑,整個仰倒在地,只手還是護著重心不穩倒在他懷裡的小妞兒。

    大妞這孩子才幾歲,還學字呢?她本性偏安靜,不活潑好動,別人給她一口飯吃她就吃,只愛玩一些不刺激的玩具,但要默書寫字?這孩子連大妞二字怎麼寫都不會,哪可能背書寫字?

    他心裡極度不悅。他見過那奶娘的女兒,比大妞長上一歲,已懂背著簡單幾句詩詞討大人歡喜,關長遠曾私下透露,如果大妞像奶娘女兒那般機靈就好。這話準被人聽了去,現在可好,只是個不入流的角色以為正主兒傻氣,就想搶位,關長遠要是知道有人有心取代他女兒,不知做何感想?是歡喜有個機靈的乾女兒呢,還是寧要這個會丟他面子的傻妞兒?

    小小的手一直摸著他的臉,他笑得開懷,任她的小手掌輕輕壓在他面上。

    大妞小臉露得開心,顯然很少有人願意花時間陪她這麼玩著。蘭青心裡輕鬆,跟她玩了起來。

    「大妞!」

    蘭青看向門口的美婦人。那婦人一臉戒備,一見他,勉強笑道:「蘭兄弟怎麼在這兒呢?」

    蘭青放開大妞,任著她跑進美婦人的懷裡。他注意到這美婦人緊緊抱著女兒,彷彿怕她受到他的半分傷害似的。他不以為意,撣撣衣袍灰塵,起身笑道:

    「大妞與我投緣,我總是喜歡跟她玩兒,嫂子,你放心,我盯著大妞,不會讓她有傷的。」

    她暗地摸摸大妞的小身子,確定無傷。她疑聲問:「小靈兒呢?」

    蘭青聳肩。「我來時她已經不在了。奶娘在隔壁與人閒聊呢。」

    「是麼?」

    蘭青走到玩具箱前,不經心地說著:

    「說起來,奶娘孩子年紀小小就過於聰明呢。」

    她不知蘭青為何提及這事,小心翼翼放了大妞下地,見大妞自行撿起潑浪鼓玩著,心裡一軟,柔聲道:

    「再怎麼聰明都是別人家的孩子。」

    「是啊,再怎麼聰明,也不是大妞。就不知長遠兄怎麼想了?」

    她聞言暗怔,不由自主地往他看去。

    蘭青又打開箱蓋,朝她笑道:

    「嫂子,奶娘孩子比大妞高大些,已經會合上箱蓋了呢。」

    關長遠之妻先是疑惑,接著面色遽變。她連忙低頭看向自家小孩,急聲問著:「大妞,你剛被關在箱子裡嗎?」

    大妞抬頭看看她,朝她傻笑,又低頭自顧自地玩。

    蘭青走到大妞身邊,硬是搶過她的小鼓。大妞生氣地拍打他的腿,跟著他跑,叫:「蘭叔叔!」

    蘭青離玩具箱尚有數步距離,直接把小鼓投了進去。大妞見狀,連忙跑到箱前的小凳子,費力爬上小凳子後,又想探入小箱子裡拿小鼓。

    「不要!」關長遠之妻花容失色,衝上前抱住大妞掙扎的小身子。這小凳子何時放在玩具箱旁的?是誰放的?小鼓又是誰丟的?

    「太聰明的小孩兒,到底是好還是不好呢?」蘭青輕描描說著。

    她嚇出一身冷汗,更為大妞感到悲哀。她的孩子不知防人,就算跌進箱裡一次有人救起,但還會跌進第二次、第三次……

    「長遠兄一向喜歡聰明的娃兒,是不?」

    「……再聰明也不是自家孩兒,又有什麼用?」她神色驀然冷淡。「大妞不小了,有我一人顧著就行。天湖莊的夫人要生了,正缺個奶娘,我一直忙著,沒機會跟奶娘提,這幾天我會讓奶娘帶著孩子過去。」

    蘭青故作驚訝。「我以為,長遠兄打算讓小靈那丫頭當關家女兒呢。」

    關長遠之妻聞言,面色更是冰冷。她冷聲道:

    「長遠根本沒這打算,就算私下傳的話兒,我也不會再讓它誤傳下去。」

    蘭青微微一笑:「長遠兄有妻如此,真是他的福氣。」

    他來到大妞面前,摸摸她的小頭,她抬眼看他,小眼睛帶著笑。這麼單純又不爭的孩子啊……他臉色輕柔,陪她搖了下潑浪鼓,瞧,他才陪她玩一下呢,她就開心成這樣,平常她多寂寞啊。「大妞有母如此,也是她的造化。」

    關長遠之妻對妖神蘭青雖有防心,但此時見他對她女兒一心的好,就算是假裝的,她也不免有些許動容。

    蘭青笑著要離開,大妞還想跟著他走,他輕笑:

    「不成不成。你該讓你娘罰你,誰教你不聽話,自個兒跑入箱子裡。」

    大妞有點氣他告密,用額頭輕輕撞他的大腿,他露出開懷的笑。他又瞟向關長遠之妻,此時她一臉疑惑看著自己,想必在懷疑他對大妞是不是有所圖。

    他不想理會這女人的想法,臨走前他又道:

    「也請長遠兄多陪陪大妞吧。大妞這孩子想學旁人背書寫字,這也不打緊,但她哪會寫字?要學到旁人說謊使壞,大妞這孩子就可惜了。」

    關妻目送他離開後,尋思一陣,瞧見桌上鬼畫符。這鬼畫符是自己女兒畫的,她認得。

    大妞見娘親注意力在她寫的字上,連忙跑過來獻寶。她把小書本湊到娘親面前。

    「大妞,這是你抄寫的嗎?」她笑道。不願傷女兒心,把醫書攤開第一頁,與她的鬼畫符對照。

    「背的,背的!」

    她心憐地笑著,把大妞的小身子抱進懷裡。「是背的,大妞會背了,好厲害呢。」她附和著。

    大妞沒有得意,只是很高興又小心地把鬼畫符折起來,準備等爹來讓他看。

    她見狀,用力抱住大妞。傻孩子!傻孩子!一開始,她只想著讓大妞沾點奶娘孩子的聰明,怎知那女娃兒聰明狡猾到想害了大妞。

    沒有大人的暗示,小孩子怎會有取代的心思?難道,這世上除了她,就沒有人不計較她孩子的傻氣,一心一意地對她嗎?

    「娘,娘!」大妞被悶住了,抗議著。

    她連忙鬆開懷抱,揉揉大妞的小細發。她柔聲說著:「大妞喜歡小靈嗎?」

    大妞低頭玩著手指,不吭聲。

    「那喜歡蘭叔叔嗎?」

    大妞用力點頭,小嘴上揚:「喜歡!喜歡!」

    她聞言,不知該喜該憂。她始終懷疑蘭青入關家莊有所為,但他對大妞又是百般疼愛,一個滿腹心機的少年怎會喜歡這麼傻氣的孩兒呢?

    無論如何,她該感謝蘭青今日的提示。不然,哪天大妞出事了,就後悔莫及,何況……

    她翻了幾頁醫書,看見上頭印的藥草,這倒像是大妞抄的鬼畫符。

    「背的、妞妞背的!」大妞指著那藥草圖。「跟靈靈一樣!」

    是啊,別說她不想讓大妞在他人身上學會說謊,單就奶娘她孩子有意在大妞面前炫耀比較,她就無法忍受。

    大妞她不必比,不用比,她就是關長遠的孩子!這絕對不能否認,絕不會讓外人來佔據這位子!

    大妞輕輕打了一下娘,感覺娘親的不信,低聲再重複:「妞妞乖,妞妞背的!」所以,爹不要老是用怪怪的眼神看她。她跟奶娘的靈靈一樣,都會背。

    她又抬頭見娘親,摸摸娘親的臉。娘親朝她溫柔笑著,撫著她的額頭。「大妞,不怕,等過兩年你有弟弟了,他一定保護你到很老很老,代娘保護著你,不讓你受到任何傷害。」

    大妞一雙小眼睛看著她,然後笨拙地回摸娘親的頭。「娘娘,妞妞保護你。」

    「進來。」溫和的男聲說道。

    門輕輕被推開了。進來的是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女娃,瘦瘦的,雙眼明亮,小臉沉著……跟以前那個帶點傻氣的孩子形同,而裡頭的精神卻大有不同了。

    傅臨春定定望著她,撩過袍角坐在椅上,朝她招招手。

    「妞兒,過來坐。」他等了一會兒,她還是垂首站在原地,傅臨春微微一笑,捻起一顆瓜子。「妞兒,以前你練完功,總是跟師父一塊啃瓜子。現在不喜歡了?要開始講起規矩了麼?」

    小少女遲疑一會兒,坐上椅子,椅子有點高,她被蘭青養得還不夠高壯,雙腿蹭不到地。兩人中間有個方正茶几,一如往昔放置著一盤瓜子。

    她想起來了。

    每次練完功,她會被師父招來,兩人就坐在廳裡閒嗑瓜子,她跟今今一樣不會剝瓜子,師父每次都一顆顆咬開,瓜子肉任她吃。

    那時她不會說話,師父也不會主動閒聊,兩人就這麼悠閒地待上一個時辰,才差人送她回家去。

    師父只在興起時,啃著瓜子教她幾句詩詞,甚至,以她現在的眼光來看,與其說師父在教她武學,不如說他是個大玩伴。

    她想,蘭青也早知道師父並不盡心教她武學,但蘭青一點也不在意,蘭青只在意她有沒有受到雲家莊的保護。

    「妞兒會說話了,也比以前聰明了,還記得以前多少事呢?」傅臨春沒看向她,逕自散漫地啃著瓜子。

    直到他聽見她低聲道「所有事」時,略為詫異地瞥向她。

    「所有事?」他聲音溫和如春陽。「妞兒,你告訴我,你最初的記憶從哪時開始?」

    她沉默一會兒,抬起頭看著他,輕聲說道:

    「從蘭青來關家開始。」

    傅臨春又愣了會兒,才道:

    「那些事記得很清楚麼?」

    「很清楚。我叫他蘭叔叔,他叫我大妞,從那天開始,每一天我都記得詳細,包括娘親放我進衣箱裡……蘭青與害我爹娘的人合謀……」說到此處,她緊緊閉上嘴巴。

    「是麼……這麼清楚啊……」傅臨春又不說話了,漫不經心地嗑著瓜子。

    窗外的天色漸漸轉暗了,雲家莊沒人過來請他們吃飯,直到天色盡黑,傅臨春無意間瞥向盤上來曾動過的瓜肉,他再問:

    「妞兒,你幾歲了?」

    「嗯?你還小了點,要再大一點就不會這麼痛苦了。要我說出你此刻的心情嗎?」

    「不要!」這聲音變得有些激動。

    博臨春神色未變,溫聲道:

    「那你想知道什麼嗎?」

    她安靜一會兒,才啞聲問道:

    「師父,我爹是什麼樣的人?」

    「你爹……」他沉吟著:「我與關長遠不曾見過面,江湖史上記載的不多,但都是些好事。妞兒,你爹十八歲入江湖,三十五歲遭衛官殺害,這其間他不曾上過雲家莊,你知道為什麼嗎?」

    她搖搖頭。

    傅臨春直視她,微微一笑:

    「這世上,有兩種江湖人不會上雲家莊一探自身在江湖冊裡的名聲。一是如蘭青這般壞事做絕,不理有多少人在暗地看著;一是如你爹那般助人不提名。雲家莊並不能完全記載世上所有江湖事,自然無法看盡你爹做的每一件事,也因此我只能告訴你,我對他瞭解不深,但,他為人正派,值得後人學習。你記得當年你爹讓蘭青入關家莊的原因嗎?」

    「我記得我娘跟奶娘聊過,蘭青遭人追殺,蒙我爹相救。入關家莊一住半年,其間我爹待他如弟……待他如弟……」她擺在膝上的雙手緊握,再也說不下去蘭青當年的作為。

    「那,你爹是個很好的人了。」

    「……我娘呢?」

    「你娘嗎……」傅臨春這次沉思更久,停了半刻鐘才慢慢道:「男外女內,你娘不是江湖人,也不曾傳出什麼事,但,你爹選擇你娘,你娘必定也是個好人。」

    「是嗎……」傅臨春見她垂下頭,也不再多說什麼,繼續啃瓜子,直到啃光了。她那頭堆得跟小山一樣高的瓜子肉還是沒人理,他才又道:「傻氣孩子時的無憂無慮挺好的,是不?」

    「無憂無慮真的好嗎……師父,以前我想的不多,我知道蘭青跟我爹娘不見有關係,我也一直謹記我爹的話,用我的一雙眼睛去看,師父,我親眼看見蘭青疼我,為了我曾差點喪失性命,甚至躇蹋自己來保全我,但他心中始終有介懷,如果有一天我開始說話了,明白真相下的意義,我會如何面對他?而我,明知蘭青疼我,我也願意疼他,可是,每次我一看見衣箱,我心裡就無由來地生氣。」天黑了,她看不見傅臨春的臉,但仍是轉向他。「傻氣的孩子不想深思真相下的意義,那時的我只是一個活在當下的孩子,現在的大妞卻得為未來而抉擇,才能面對所有人。師父,我本名長平,我爹嫌我過於蠢笨,卻打從心裡要我永遠平安,蘭青給了我十年的平安,沒有他就沒有今天的長平。」

    傅臨春溫聲道:

    「要我教你怎麼做麼?」

    她沉默一下,輕聲說道:

    「所有人都不是我,沒有辦法為我做決定,我才是經歷一切的那個孩子,該由我決定才是。」

    「是嗎……」傅臨春嘴角微微揚起。「你這性子,看起來是跟親爹相似些才對,蘭青沒有破壞你的個性,可見他是真心疼你。」

    她沒有應答。

    傅臨春不打算左右她的心思。他再道:

    「蘭青在岸口重傷,從此下落不明,這你是知道的。」見她還是沒有回應,他又道:「既是被蘭家家主帶走,那短期內蘭青不會死,也不會多快樂地活著,當日的船主說蘭青以為你被帶走才中計的。大妞,你得在明天早上前給我你的答覆。」

    「明天早上?」她迅速抬頭。

    「是啊,明天早上。」傅臨春輕柔地望著她。「你若選擇回到關大妞,與蘭青做切割,那麼,雲家莊撒手不管,這本是蘭家家務事,任他們內鬥到天翻地覆也與咱們無關;如你放不掉蘭青,你是我徒兒,我自然該盡全力替你救回蘭青,只是你要有心理準備,雲家莊不是無所不能,莊裡弟子至今探不到蘭青被送往哪,由此可見,蘭緋有備而來。」語畢,他起身,看了她一眼,想要摸摸她的頭,但手到半空,想起她已非昔日單純的孩子。

    再傻一點就好,或者不要記得這麼清楚,哪怕記憶從四、五歲開始都好,她就能裝傻混過。關長遠的女兒不該受到這種煎熬,當年他要蘭青放棄大妞離去,固然是蘭青行事不正,但最主要還是擔心有一天這孩子察覺最親近的人曾參與血案計畫,那時會有怎番的結局?

    世上不是沒有發生過這種事,但結局多半是玉石俱焚。

    「師父……」她欲言又止。

    「改日等你平靜了,我親自帶你去你爹娘的墳上上香吧。」

    她怔怔地看著他,忽然間,她有了動作。

    傅臨春柔聲道:

    「不要跪。你第一次要跪的,該是你父母。以前你不懂,我自然不會說出口,你爹娘跟其他莊裡人,都由雲家莊暗地收葬了,妞兒,你瞧,明白得愈多,煩惱愈是天羅地網罩下來,還不如以前那樣開心,是不?」

    他輕輕掩上門,留下一室的黑暗。

    她垂著首,腦海充斥著所有的回憶。

    師父不問她是非對錯,只要她自行選擇。她可以選擇先救蘭青,可是救蘭青後呢?心懷芥蒂如何面對?這正是師父要她抉擇的真正原因。

    她想起她娘臨死前咬牙切齒地說蘭青是毒蛇……渾身不由得顫顫;她又想起幼年蘭青疼她,幾乎把自身最美好的一切都給她了,現在的長平有父親的個性,但,是蘭青讓她成為美好的大妞。

    她再想起她七歲那年夏天,隔壁大嬸看他倆屋裡沒有衣箱,特地將家裡不要的衣箱轉送給蘭青。

    她看見那衣箱就滿腹的火氣,那時她隱隱早知蘭青在血案裡插上一手,只是過於單純又依賴蘭青,無法分出自己無由來的火氣是為了什麼。蘭青看在眼裡,任著她發脾氣,不動聲色地處理掉那衣箱了。

    蘭青一直在努力保有他倆的關係。

    矛盾的思緒反反覆覆相互抗爭,豆大的汗珠拚命滑落,渾身止不住發抖,黑暗裡,她雙手摀住痛苦的小臉。明知此刻蘭青一定備受煎熬,但……但……

    如果她什麼都不懂,任著蘭青心裡永遠有著隨時會被發現的不安;任著她自己心裡的惱怒老是找不到出處;任著爹娘就這樣消失在她的記憶裡,會不會比較好?

    她喉口隱隱發燙,彷彿體內有一片火海自肚腹衝了上來。

    沒有爹娘就沒有今天的大妞,沒有蘭青今天的大妞又在哪裡?沒有當年的蘭青,今天關長平又會什麼樣的生活方式?

    她不能不懂,不能不去想。這十年的生活,她知道蘭青是快活的,可是,有時她回頭又察覺他的憂思,那時大妞不懂,現在她懂了。

    當年蘭青為什麼要與人合謀?如果不曾相識,他不曾來關家,能不能改變一切?也許他不來關家,她爹娘照樣會被其他覬覦雙劍的惡人害死,也許他不來關家,蘭青依舊是那個害人也無動於哀的少年蘭青!

    剛才師父想要說出她的心思。她不要!此刻她的心思多醜陋!她想要蘭青回來,可是她會對不起爹娘,她只記得爹娘的片段,明明是生她的親生父母,她卻只擁有這麼短的記憶、這麼少的感情!

    這是不共戴天之仇,她該手刃蘭青才對得起九泉下的父母,可是……蘭青疼她十年啊!她身上有著父母的血,同時也承受著蘭青的美好……

    保住她性命的父母,她不能馬上說出口要手刃仇人,不能回報他們,豈能算是人子!

    強大的罪惡感籠罩她。她自私,這種醜陋師父一眼就看穿,所以,她不敢讓師父代她說出口。

    她的思緒難以控制,相互抗爭牴觸,以致滿身大汗,忽冷忽熱,一股作噁的感覺自腹中升起,幾乎要當場嘔了出來。

    她在黑暗裡動也不動,即使身子麻了也毫無所覺,直到她聽得門喀的一聲,抬頭一看,門打開的同時,一束微光洩了進來。

    天已大白了。

    她竟想了一夜。

    李今朝端了碗稀粥進來。寒涼的晨風灌進,渾身濕透的長平不由得打了個冷顫。

    「很冷嗎?」李今朝連忙踢上門,看見她滿面的汗、微紅的眼眶,明明有眼淚卻不掉下。她蹲到長平面前,扮笑道:「你、一天沒吃東西,早就餓了吧?想事情,自然要吃飽喝足腦袋才好使。」

    長平看著她半天,啞聲問著:

    「今今一晚上沒睡嗎?」

    「我作息不正你也知道的。」李今朝見她雙手發軟,笑著一口口餵她吃。

    熱氣滑進喉口,溫暖了她的身子,體內的火焰好像被今今的粥澆熄了,長平勉強再吃一口,搖頭:「我吃不下了。」

    李今朝柔聲道:

    「要哭就哭,要笑就笑,學學我,日子會很好過的。」

    「我還不能哭。現在我落淚是為我自己,我第一次該為爹娘哭的。」

    李今朝聞言皺皺眉,道:

    「大妞的個性是這樣嗎?你是不是被附身了?」

    長平用衣袖抹去滿臉的汗。她的手還微微抖著,瞥頭看見茶几上的瓜子肉,她不吃,反而從新的寶貝袋裡掏出一顆蜜餞含進嘴裡。

    「今今,我好痛苦,以前我從來沒有這麼痛苦過,原來,你們都是這樣過人生的。」

    這樣的話竟出自傻大妞嘴裡,李今朝撇開臉,深吸口氣,再轉回來時滿面笑著,聲音卻有些粗啞:

    「那是當然。人有了記憶,總會痛苦的,只是你以前單純,惦記的都是快樂的事,現在你要捨掉某些不快樂的回憶,沒有人會指責你的。」

    長平沒理會她的暗示,又塞了一顆蜜餞,啞聲道:

    「今今,以前蘭青出遠門回家後,老是會受一陣風寒,雖然不嚴重,但我總覺得奇怪,明明蘭青是健康的,為什麼老在回家後生病?原來這個家……是他安心的地方,他在這個家是全然的放鬆,剛才今今進來時,我也不由自主地放下心來,忽然覺得暖和了。」

    「蘭青也是啊。」

    長平輕聲道:

    「是啊,原來,蘭青不是因為這個家而放鬆,他是因為我在這個家裡,才把所有的戒心放下來。」

    「嗯。」

    長平見李今朝忍著不為蘭青說好話,不由得輕笑:

    「今今,不管我做什麼決定,你都我。不會罵我嫌我,也不會怪我,你一直在我身邊,只會包容我。」

    「大妞,不要管其他人怎麼看,那些人都是外人,都是屁。你只要顧你自己就好了。」李今朝暗示著。

    長平彷若未聞,垂著小臉,道:

    「我記得,以前有一次我生日時,蘭青跟我說,希望我能像今今一樣精神,但他只說那一次後,就不再提了,因為他知道,我跟今今不同,我只要蘭青跟今今就夠了,我不想廣結善緣,討人喜歡,只要蘭青跟今今在我身邊就夠了。」

    李今朝動了動嘴,終究沒有說出口。大妞認生,蘭青絕對是幫手,她本以為是爹離不開孩子的天性作祟,哪知背後竟有其它原因,但此時她不想火上加油,蘭青對大妞絕對沒有惡意,只是自私了點。

    又過一陣,長平才道:

    「……我記得我爹娘疼我,可是,我不知道他們是什麼樣的人,師父說爹是好人,娘也是好人,除此外,我什麼也不清楚。」停一會兒,她又道:「但我卻是很清楚蘭青是什麼樣的人,因為他跟我在一塊的日子遠遠勝過我跟我爹娘。每天我一覺起來,第一眼看見的就是蘭青,春夏秋冬,他總是比我早起,冬天他要早下床,棉被就冷了,所以,他都等我醒來後才下床,這些事我娘一定都做過,可是,我只記得蘭青為我做的。」那隱約的發熱感又來,令她說起話來彷彿全身都冒著熱氣。

    李今朝放下碗,坐在先前傅臨春的位子上。她把玩著五枚銅板,道:

    「大妞,你才幾歲?十二呢。我十二歲的時候忙著生活,哪來這麼痛苦的選擇。你也不必選,你可以放棄蘭青,當是還父母之恩,蘭青是我朋友我來救,與你無關。」

    長平愣了下,看向她。

    李今朝笑道:

    「蘭青為我尋藥多年,我自是該兩肋插刀。傅臨春不幫,我來幫,蘭家不可能沒有背後隱藏的生計路,總要叫那個王八蘭緋交出蘭青的。」

    長平呆住。那是說,她下必再掙扎,她放棄蘭青沒關係,因為今今願意救,不是她要救,是今今救,同樣都是救,那誰出手都無所謂了。

    「我知道的大妞是很傻的,不會想太多的。」李今朝有意無意提醒。

    長平緊緊閉著小嘴。

    「真的不行嗎?」李今朝有點惱怒。「你的記憶出錯了你懂不懂?你年紀小,怎可能記得蘭青跟人合謀?你是被嚇到,才會幻想蘭青害關家,明白嗎?」

    今今在搬梯子讓她下嗎?只要她騙自己,那些記憶都是假的,甚至,只要騙自己那些記憶模糊了,那麼,什麼不共戴天之仇、認賊作父都不成立了。

    如果她跟今今一樣笑鬧人生,會不會好過點?長平低頭看著她的寶貝袋。

    舊的寶貝袋在河裡被扯掉了,裡頭的蜜餞都是蘭青出門前陪她細細挑選的,現在全換新了,徹底換新了。

    正因蘭青待她,歷歷在目,而父母只有幾個片段畫面,她才痛苦得難以選擇。

    「你……」

    「師父把決定權交給我,是要我慎重思考。要說出救蘭青太容易,可是救回蘭青後,我該抱著什麼態度,我能不能釋懷,這才是師父要我想的。否則,就算人回來了,我跟蘭青都不會有未來的。」

    「你們這些人,以為腦子是怎麼做的?由得這麼七轉八轉浪費腦力嗎?,不如你……」

    「今今。」長平忽然打斷她的話。「我記得很清楚,血案還沒有發生之前,我跟蘭青很要好,有一次,我不小心掉進衣箱裡,是蘭青找到我的。他笑著跟我說,以後要是再掉進去,只要輕輕地敲一下,他就會找到我。」

    李今朝沒料到她記憶如此清晰。這幾歲的事了?

    長平抬眼看著她,還帶點稚氣的小臉充滿倦意。

    「那一天,我娘逼我不要出衣箱,然後蘭青來了。他沒尋到我,正要走時,我想,娘不要我自己出去,那蘭青發現我就能帶我出去,我就能看清楚蘭青臉上古怪的表情,我討厭他那時的表情,可是爹要我看我一定要看,所以我敲了一下。」

    「他發現你了?」

    「那時我想他沒有聽見,反而是另一個人回來,蘭青才跟著走回,現在想來他不可能沒聽見。」她停頓良久,拚命忍淚,啞聲道:「今今,我娘臨走前說蘭青是毒蛇,可是,這條毒蛇傾盡心力保護我。我爹要我用眼睛仔細看,那時我不懂,可是剛才今今進來時我才終於明白,我爹到最後還是相信著蘭青,要我仔細看出真相來,所以我用眼睛看了,我相信蘭青早就後悔入關家套消息了,他最後沒有下手害關家。」

    李今朝聞言驚喜地望著她。

    長平又低聲道:

    「當年我爹本要帶我走的,他無法容忍我認賊作父,最後他將我藏在衣箱裡。剛才我反覆再三的想,那時我根本打不開衣箱,爹放我在裡頭,不是要我活活等死嗎?既然如此,不如直接帶我走,還能讓我不痛苦。現在,我才恍然大悟,原來,他在賭,賭他相信的蘭青會救出我。」

    「……傻丫頭,你有這麼聰明嗎?」李今朝啞聲道:「一件事你一定要層層抽絲剝繭想去,遲早你會活活累死。」

    長平深吸口氣,朝李今朝說道:

    「不想透,我對不起爹娘,對不起蘭青,甚至,我對不起自己。今今,我到現在還是不知道爹娘的其它面貌,我想等蘭青回來後,等他能談爹娘了,讓他把所認識的爹娘說給我聽。」

    「好!好大妞!」李今朝顫聲大叫。

    長平用力吐出一口氣,跳下椅子,來到她的面前,道:

    「今今,我都沒哭,你哭得這麼誇張幹什麼?」

    「傻瓜大妞,你不哭,我當然代你哭了,你想疼爹娘,我就不能疼你這傻瓜嗎?」李今朝控制不住,放聲大哭。「我要是你娘,必會想,只要有人能救我女兒,只要你能活下去,就算是毒蛇養你我都甘願,傻瓜,你不要有罪惡感!」

    長平抹去李今朝的眼淚,低聲道:

    「今今,我記憶裡最多的是你跟蘭青,爹娘的只有一點,以後也不可能再增加,那我留下對他們的罪惡感,才不會這麼容易忘掉他們,對不?」

    「大妞,真見鬼了,你才幾歲想這麼多做什麼?」

    長平的額頭輕輕碰觸李今朝的額面,輕聲說著:

    「那,今今,我就今晚想這麼多,明天起,我不要想太多,就笨一點的活著就好,好不好?想這些好痛苦,我覺得好像要生病了。」

    「這是自然。大妞還是傻些好,照心意做事就好。」李今朝用力抱住她略濕的身子,這小傻瓜還真的想到底,才覺得對得起她爹娘跟蘭青。「瞧我,不就照著心意行事嗎?理智那東西丟到茅廁裡發臭吧!你認為蘭青是好人,他對你就是好人!」

    長平聞著李今朝身上的香氣,熟悉的氣味令她安心。她深吸口氣,倦意襲來,肚子咕嚕響著。

    她說道:「今今,我餓了。」她主動拿起剩下的稀粥希里呼嚕地吞完,又掬起瓜子肉塞進嘴裡,才吁了口氣:「今今,我好睏。」

    「那我帶你先休息吧……」

    「不成,我得見師父,跟他說清楚,我想早點看見蘭青回來。」她說著:「今今,我不知道蘭青以前有多壞,可是,他跟我一塊生活時都很好的,如果我不要他,他一定不會留下,我不要讓他再走回頭路。等他回來,我們繼續過日子,他是蘭青,我是大妞,他曾來關家做客,也許曾經心有歹念,但最後,他沒有辜負我爹的信任,一心為我,這就是我眼裡的蘭青。」

    大妞眼神清明,再無先前半絲的迷惑與猶豫。

    原來那個姓關的,遺傳給大妞的,是這樣堅定的個性嗎?還是,其中蘭青也有混上一手?那三人只怕誰也分不清到底是誰讓大妞變成這樣美好的個性。李今朝不由得感傷起來。

    這個大妞,已經不是以前那個大妞了。以前那個大妞傻里傻氣,不知複雜世間,只承受著眾人疼愛快樂過日,她多想以前那個單純的孩子,但她又很高興大妞長成這模樣。

    「蘭青若見了你,必是像父親一樣欣喜萬分。」她沙啞道。

    長平搖搖頭。「從以前我就知道我爹只有一個,不是蘭青。蘭青就是蘭青。」她堅持著。

    李今朝對此也不以為意,拉過她涼涼的小手,先去見傅臨春。臨要出門之際,她看似漫不經心地說著:

    「大妞,蘭青他被藏得很深,我們會盡力營救,但你也要有心理準備,那……救人是要救活的,我們還不知蘭青生死……」

    「我也會求師父教我武功的。」長平早有想法,答著:「蘭青回來前我努力練著,說不定我也能幫上忙。蘭青是我重要的人,我也會出力,何況,今今,你不是常說管它狗屁,要真不行,就殺過去拚個你死我活,活要見人,死也要見屍的。」

    李今朝聽她雖是輕鬆地說著,卻隱含著非要見到蘭青不可的心意。她心裡高興這孩子真能說到做到,沒有一絲懷恨蘭青的念頭,難怪傅臨春非要大妞自行決定不可……但,大妞從小最親的就是蘭青,如果蘭青真死了

    「真他娘的,好!傅臨春要真沒能力,咱們就親自殺人虎穴救蘭青!」

    長平嘴角微地上揚,用力嗯了一聲。

    李今朝吸吸鼻子,振作精神道:

    「晚點,等你睡飽了我拿樣東西給你。是當日蘭青要搭船的船主撿來的,他說當時蘭青被帶走,他的東西散落一地,裡頭有匹漂亮的柳色布,我看過,這是適合少女穿的,準是蘭青回程時要給你的驚喜。我本想先拿給你,但有些事總得你先決定,以免動搖……」

    「我明白。」長平答著,目光一直往上抬。「等蘭青回來了,我再穿給他看。」

    李今朝微微一笑,揉揉她的頭,但也不敢把大妞的頭硬往下壓。

    往下壓,那一直忍著的淚就會掉出來。她怎捨得破壞大妞的心意呢?

    「蘭青一定會很後悔的。」李今朝柔聲道:「他錯過大妞成長,一定會後悔一輩子的,以後看他還敢不敢隨便被人擄去。」

    長平嘴角上揚,用力點頭。

    「嗯。」

    冥紙漫天飛舞,年輕的姑娘慎重地在墓前用力磕了三個響頭。

    正拎著小籃子上坡的男子一見,美目直覺痛縮。

    這頭磕得又響又用力,簡直是在整自己……這大妞,做事總是一板一眼,去年陪她來掃墓,他在山下等著,她回來時額頭整個腫起。

    他靜靜來到墓前,一一把小籃子裡的小菜擺上去,填滿小酒杯,長平見狀愣住,連忙抬眼搜尋蘭青的神情。去年蘭青還不怎麼願意上山的……

    他神情自然,撩袍坐在墓旁。「我很久沒跟你爹喝酒了,老是不願親自掃墓,你爹也是會怨我的吧。」語畢,就著壺口喝著烈酒。

    長平聞言,眼兒一亮。繼續清理墓旁野草,嘴角帶著微笑。

    蘭青看她一眼,歎道:「長遠兄、嫂子,你們的女兒還是個傻楞子,但總算有了一技之長,她現在不但能照顧自己,還能照顧我呢。」

    長平笑意漾深。

    蘭青目不轉睛望著她,再柔聲道:

    「長遠兄,有一件事,只有我能做,是不?」

    「蘭青?」她一臉疑色。

    「關長遠在江湖上小有名聲,但要論深交的朋友少有,他不講利,不打探江湖流言,更不肯落阱下石,久了誰還願意真心待他?自關家血案後,又有多少人能真正知道關長遠的其它面貌?只怕我是世上唯一一個了。大妞,你過來。」

    長平輕應一聲,來到蘭青身邊,望著那墓碑,靜靜坐在泥地上。

    蘭青又喝了一口酒,笑道:

    「大妞,你爹是個好人,想必傅臨春這麼跟你說過吧?那年我假裝被人追殺,他為我連挨三刀,我那時在心裡笑翻天,這是什麼人啊,素昧平生還替我挨上入骨三刀。但,這種人我也不是沒遇過,沒過多久就會把我壓在地上,露出醜惡的一面。」他見她握緊雙拳,不知是惱他的話呢,還是為他心疼,他心裡平靜,轉頭正視那塊墓碑,再道:「你爹是唯一的例外。他視我如弟,入關家莊之後,他絕口不提我曾有過的污名,視我為常人,莊裡若有賽馬等男人活動,他也不會忘了我,那段在關家莊的日子對我來說,猶如平常人的生活……你爹他什麼都好,唯一不好的一點,就是無法容許有人欺壓弱者,哪怕那弱者是個惡名彰昭的江湖人。大妞,我入莊半個月才不小心見到你,我本以為是你爹暗地防我,哪知,他是不願家醜外揚。」

    長平默不作聲。

    蘭青瞧她一眼,輕笑:

    「他這人,老舊想法,以為有了個不夠機靈的孩子就是家醜,一個成家的男人哪個不喜歡自家孩子聰明伶俐呢?但,他又掩不住父女天性,時時將目光落在你身上,大妞,你爹沒有明說過,可是,他心裡是疼你的。」

    「嗯。」

    「其實關家莊裡的人,多半都不是江湖人,他們都是你爹同鄉,要不,就是老弱婦孺,這才導致一夜之間關家盡滅。大妞,也許你爹的江湖朋友不多,但,關家莊的每個人都敬他愛他,沒有他,就不會有關家那些人。」他再看向那墓碑,眼色濛濛,坦白說道:「如果沒有他,又何來之後那樣願平靜生活過日的蘭青?我曾暗示他,江湖貪心的人太多,你不去招惹,人家自會招惹你:甚至,我曾明講,江湖私傳關家莊有許願成真的鴛鴦劍,難保不會遭有心人覬覦,你爹一身坦然,提及鴛鴦劍裡的劍早就失了一把,另一把只有三個人知情。大妞,你爹竟不防我,竟不防我。」

    「……嗯。」

    「血案發生的前五天,你還記得你曾被奶娘的女兒騙進箱裡麼?你娘精明又疼你,她是個好母親,也是個好妻子,她為你爹防我,她為你爹撐起關家生計,她還為你送走奶娘,有你娘才有你爹,有你娘才有你,你娘雖是女人,卻代你父親在關家撐起一片天,大妞,她的心裡只有你跟你爹,她手無縛雞之力,但,如果必要,她會毫不考慮替你斬去任何敢傷害你的人,這就是連雲家莊也無法得知關家莊內你爹娘的秘密。」

    蘭青伸出手,輕輕抹去她滾落的眼淚。

    「我記得,當時你奶娘不肯走,她女兒才幾歲,就懂得見人臉色,哭著求你爹想留下來,你爹是個心軟人,如果沒有你娘在他身邊頂著,只怕他這鐵血漢子早不知心軟到哪去,你娘硬是將她倆送上馬車……大妞,時也命也運也,是不?血案當天早上那對母女又回來,還拖著你去跟你爹求情,是不?」

    長平聞言,回憶那天早上,奶娘確實從被窩裡把她抱出來,硬要她去跟爹說話。但,那時奶娘說得又急又快,她完全聽不懂,只知要抱她去見爹,但奶娘當時脾氣不穩,讓她又怕又不敢吭聲,還沒把她帶到爹面前,就被正要出門的蘭青發現。

    顯然蘭青那時已知奶娘的心思,又親自把她帶回娘的身邊他才離去。

    「那天,我收到衛官捎信,將夜闖關家莊,我連忙離去,正是要纏住衛官,哪知,我纏住他,卻不知他買通其他殺手,等我與他一同前來時,關家莊已無活口。」

    蘭青放下酒壺,起身轉向墓前,他凝視良久,長吐出一口氣,撩過袍角,跪在墓前。

    長平也跟著跪下。

    蘭青輕叩三首,直視墓碑,道:

    「我初入關家莊懷有歹心是事實,沒有盡力救關家莊是事實。我對不起長遠兄與嫂子。」

    「蘭……」她低頭一看,看見蘭青緊緊握著她的手腕,她又抬頭,他正目不轉睛看著墓碑。

    「長遠兄,大妞出乎你意外,生得極好。她個性很好,承你直爽穩重的個性,也承嫂子堅韌的性子,可以為了心愛的人披荊斬棘,這麼好的姑娘世上少見。你與嫂子,都可以她為傲。關長遠有女如此,該驕傲了。」

    長平低聲說著:「蘭青,我爹真的會……驕傲嗎?」

    「這是當然。就算他再生男孩,也不見得如你一般。」

    長平應了一聲,心裡有些高興,正想拉著蘭青起身,要他再多說說爹娘的事時,又聽見蘭青道:

    「長遠兄,你女兒有時是急性子,但我在乎的事她卻像個慢郎中。」

    長平暗訝一聲,往他看去。

    「大妞,你道,你爹跟你娘,允不允咱們在一塊呢?」

    長平完全怔住。

    「咱們現在是名不正言不順,是不?你爹娘不會擔心麼?」

    蘭青沒看向她,嘴裡就這麼說著,長平低頭看著還緊緊攥著她手的大掌。這幾年,蘭青賣面,雖然面一點也不出色,可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本是白玉般的膚質除了疤痕外,如今有些粗糙,但體溫卻比他當家主時還要暖和了。

    蘭青已停止練功一年多,但媚態依舊,身上香氣也依舊,可是,現在的蘭青會受風寒,容易睡得著了。

    長平慢吞吞地跪回去,看著墓碑,一字一語清楚地說道:

    「我跟蘭青已經不是江湖人,爹生前卻是江湖人,我跟蘭青不講一般習俗,就學著江湖豪爽作風,以天地為媒,爹娘主婚,在此完成婚事,好不好?」

    她感到手腕一顫,看向蘭青,微笑:「蘭青,好不好?」

    蘭青垂目,平靜道:「你說了就算吧。」

    長平正正式式與蘭青跪禮,借剩下的酒交杯,她動作一板一眼,蘭青卻是眼眉帶笑,似是歡愉至極。

    兩人對拜後,待在墓前快到傍晚,才收拾雜物,準備下山。臨走前,蘭青對著墓前說道:

    「大妞不必冠蘭氏,終有一天,她會得你心意,光明正大地說出關姓來。」

    語畢,他牽著長平一塊慢步下山去。

    傅臨春當年將關家莊屍身收葬在此處,正是看中此地明媚風光,山下小鎮百姓樸實,難得有江湖人路過,正合適關家莊上下的個性。

    天氣晚了不宜趕路,他倆就跟去年一樣,在小鎮上租了個小屋子,明天一早再回家去。

    長平上床時,見他跟著上床睡在外側,她本以為今天算是洞房花燭夜,但蘭青居然沒有動靜。

    她心裡有些驚訝,以為蘭青希望她主動,她又想了想,坐起來要將衣物全脫光。

    蘭青又拉她倒下。「脫什麼?這是租來的屋子,乾淨到哪去?」

    長平應了一聲,遲疑一會兒,不知蘭青的意思是不是就衣……蘭青笑著抱她入懷。「傻姑娘在想什麼?要做什麼事也得回家去做才是。」

    「……嗯。」

    「我真高興你肯在你爹娘面前說出咱倆的事來。」

    她去年就跟爹娘說了,只是蘭青不在而已,是她太遲鈍,原來蘭青想成親,想定下來才安心,她真的太笨了,以為兩情相悅就夠,以為蘭青平安就夠。她用力抱住蘭青。

    他笑:「我就愛你這麼抱著我。」

    「嗯,我天天這樣抱著蘭青睡。」她微笑,偎在他懷裡入睡。

    蘭青等到她入睡後,也試著睡去,黑暗在他眼底跳動,偶爾有抹血腥躍過,裡頭混雜著奇異的鼓聲,他立即張開美目,確認大妞在身邊後,便又安心閉目睡去。

    天一亮,他與長平換妥外衣,才步出小屋子準備吃個早飯,騎馬回去,就見幾名百姓已守候在門口。

    「長平姑娘,你來啦!」

    「……嗯,大嬸,好久不見了。」

    蘭青挑起眉,睨她一眼,虧她認得出一年不見的路人。

    「來來來,快來,咱們想這幾天你可能會來。長平姑娘,你去年也這時候來,還幫咱們看了一整天的病人,這小鎮要尋個好大夫不容易,你今天也來看看好不好?」

    「是啊是啊,去年才吃你的藥兩天就好轉了,不像之前還得跑到其它鎮上找那個李庸醫,長平姑娘真是小神醫啊!」

    一群人把蘭青擠了開來,蘭青本要拉住她,但臨時又放手,長平一回頭,面色有些發怒,不顧是不是會踩到人,硬是退後兩步,拉住蘭青。

    不管走到哪兒,都要他跟著嗎?蘭青心裡笑著。傻姑娘,他不是要離開她,只是,他該放手任她去做想做的事。

    「我跟蘭青留下,一天。」長平看著他,說著。

    蘭青笑道:「好。」

    「太好了!太好了!快快,先讓長平姑娘吃早飯,誰家孩子病了快準備!」

    長平對江湖毒藥什麼完全都不擅長,最擅長的還是一般病症,她心裡盤算著如果明年還要來,就把她買的新醫箱一塊帶來比較妥當。

    「長平姑娘,你到底姓什麼啊?咱們都還不知道呢。」有人問著。

    長平聞言一愣,直覺對上蘭青的眼眸,他眸底帶著柔軟的鼓勵。

    她可以報上自己的姓嗎?她已經可以保護自己,可以不讓爹蒙羞了,可以讓爹娘安心了嗎?

    「你姓什麼呢?大妞。」他笑問。

    她直直望著他,未曾移開,緊緊握著蘭青的手,嘴裡動了動,喃道:

    「我姓關……」那語氣輕輕地,小心翼翼地喊出那個姓,接著,她用力喊道:「我姓關,我叫關長平!」

    將要入冬的涼風將她的話語送上藍天,一路順風飛揚至半山腰,掠過關家夫婦的墓碑。

    我姓關,我叫關長平……

    我姓關,我叫關長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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